无邪像只猫儿,缩在她怀中,温柔缱绻。
“不会的。”他承诺。
那之后他搂着她沉沉睡着了。他漏夜起身如厕,惊觉门口已然没有守门侍卫,也没有看守的侍女。
无邪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倘若现在悄然离去,必定无人察觉,倘若现在……
四周无人,寂静无声。无邪站在门口深吸好几口气,这才强压下心头冲动,慢悠悠地走向卫生间。
随后他回到房间,步伐沉重,垂头而叹。
他伏在床边,卡尔娜一伸手把他捞进怀里。他安静地闭着眼,心跳渐渐平息。
他知道她没睡着,定是遣散了一众侍卫等他露馅儿,好在他没有疏忽大意。
无邪这般后怕地想着,卡尔娜见他知道回来,又是欢喜又是叹息。
同床异梦,正是如此。
大婚之日,王府上下皆是热闹非凡。只待戌时到来,无邪便着喜服登马车前往王府。
王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卡尔娜亲自写请帖分发给朝中所有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喜宴未开,便在王府内饮酒猜码,直喝得两腮酡红,摇来摆去。
卡尔娜不仅要找面首,还要正大光明把他带进王府里来,无疑当众给瑞恩戴个绿帽,瑞恩却半点不恼,举杯饮酒,还时不时与众人调笑几句。
瑞恩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见卡尔娜喝得东倒西歪,便着下人把她带到跟前。
“喝成这样,待无邪来了你可还知道迎接?”瑞恩嫌弃地皱眉。
卡尔娜捏着酒杯,自嘲地笑了笑。
“他若是来,我纵使神志不清、头脑混沌,也定能将他接回;他若不来,我还能装醉蒙混过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瑞恩连忙拽住她胳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卡尔娜甩开瑞恩,又招呼众人喝起酒来。
同一时刻,无邪已经换上喜服,坐在皇城中卡尔娜的卧室里等着,随他一起等候的还有侍女希尔薇。
门突然推开,侍卫打扮的泠九香和杨颂走进来,对无邪说:“首领大人命我们在喜宴开始之前带无邪大人看一份惊喜,还请无邪大人跟我们先走一步。”
无邪微勾着唇角,站起身说:“好,希尔薇,你等候在此,我去去就回。”
不料无邪刚走到门口,希尔薇在他身后喊道:“无邪!”
无邪浑身一震,旁边泠九香和杨颂二人也顿住脚步。
“你……真的要走?”希尔薇神色复杂。
察觉她神情有异,无邪笑说:“放心吧,至多一盏茶功夫,很快就回来。”
“你真的会回来吗?”希尔薇拧眉,撇嘴低声道,“首领对你是真心的,你若开口,说什么她都同意,她甚至为了你……”
希尔薇咬着唇没再说下去,无邪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平白无故说这些,希尔薇定是生疑了,可是逃跑的机会只此一次,无邪只能咧着嘴,把这场尴尬的戏码演下去。
“我很快就回来,你放心吧。”他说。
半个时辰后,王府左等右等没等来无邪,最终等来一份急报。
新郎官失踪了,城堡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王府内众人皆惊,神色各异。瑞恩怒火中烧,忙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瑞恩瞥一眼卡尔娜,后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案几上睡过去。
“传我命令,召集城堡内所有士兵,就算把整个皇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
下人赶忙要去,一道有力的声线让众人的目光纷纷望过去。
“别找了。”
瑞恩惊诧地看向卡尔娜。卡尔娜扶着案几缓缓起身,对众人咧嘴一笑。
那笑容里充满无限悲凉,映衬着身上皱巴巴的喜服,头顶灯影黯淡,反射出她眼角的泪光。
“别找了,人家有心要躲,任谁也找不到。”
瑞恩两眼一眯,恨声道:“卡尔娜,你这话什么意思?”
卡尔娜斜睨过去一眼,“我说不用找,听不懂吗?”
“旁的听不懂,卡尔娜首领此番恶举,我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遥遥望去,见维特森散着一头红发,带领一众神武军,气势汹汹地走入王府大殿。
维特森到场,众人连忙问好。他挥开衣袍,坐在那正殿主位座椅之上,抬首怒视卡尔娜。
卡尔娜坐回椅子上,托着下巴看他。
“来了?可惜了,新郎官跑了。”
维特森沉着脸色,欲要开口,瑞恩忙道:“诸位,今日王府中喜宴到此结束,还请诸位先行离去。”
几个王国贵族纷纷道别离去,霎时间,宽阔的正殿内鸦鹊无声,徒留维特森、瑞恩和卡尔娜三人。
维特森单刀直入,“莆乐和伊斯特,是不是你杀的?”
“是。”
瑞恩震惊地看着她,而维特森抄起案几上一杯茶砸碎在地。
“为什么?”
卡尔娜烦躁地抚着头上的碎发,“哪有为什么,想杀便杀了,你知道我的,情绪来的快去得快,不在乎这些。”
瑞恩不明就里,“卡尔娜,你莫不是疯了?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还不快快说来。”
“那个莆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成日恃强凌弱,竟还想取代无邪做我的面首,此等小人,我杀他是替你扫清门户,还有那个伊斯特,他使的什么破幻术,迷了我的眼睛,我一个不舒心便……”
“卡尔娜,”维特森沉声说,“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马上削去你的兵权,将你逐出皇城!”
谁成想卡尔娜竟露出笑意,摊开手说:“好啊,那我就什么都不欠你了。维特森,这么多年,我也嚣张腻了,以前你给我的,现在收回去,我这条命,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好了。”
“卡尔娜,你别再说了。”瑞恩正要劝,门外又有小厮跑进来。
“四……四殿下,皇城里头出大事了!”
维特森阴森森冷笑,“还能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糟?”
“皇城……皇城起火了!”
维特森猛然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厨房起火了,连着几间卧室都烧开了,下人来报时火烧得正凶,已经在救火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不等小厮说完,维特森匆匆忙忙跑出去,骑马而去。
临走前,维特森指着卡尔娜一字一句道:“你完了,彻底完了。”
瑞恩坐在轮椅上,瞪大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瞧,”卡尔娜苦笑一声,眼里含着泪花,“无邪不仅要逃,要制造混乱逃得干干净净,还要顺道坑害我。”
瑞恩看过去,她趴在案几前,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啜泣不止。
瑞恩深深摇着头,“无邪明知道,所有视察的侍卫都是你麾下的人,侍卫如此疏忽大意,你定然脱不了干系,今日又是你的成亲之日,又闹出这等乌龙,有辱皇家颜面,肯尼迪那帮人若是知道了……”
“没关系,没关系……”卡尔娜咬牙吸气,眼圈通红。
“这份官职,我欠维特森的,我还给他;这条命,我白送给无邪便是了。”
翌日清晨,早朝之上,肯尼迪就昨夜皇城中失火一事宣读了对卡尔娜的旨意。
卡尔娜垂头把玩着手指,半个字没听进去,最后接过肯尼迪代写的圣旨,她瞥一眼,尽是自己看不懂的字眼,本想扔在一边,又念及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接旨,便好生拿在手中,由一个侍女领着,脱去了官服。
卡尔娜回到卧室,希尔薇泪眼婆娑,抱着她啼哭不休。
“哭什么?”她攒眉轻推开希尔薇。
“首领大人……”
“别哭,这圣旨上我一个字看不懂,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意思。”
希尔薇咬着唇看完,哭得更凶。
“削去官职,贬为阶下囚,即日送往牢狱……”
卡尔娜闻言,咧嘴一笑。
“这是好事啊,没死就行。”
她爽朗地笑起来,换了一身白衣,轻轻快快地离开卧室,步至门口,回头一瞥,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少年蜷缩在床脚边的模样。
“首领大人,”希尔薇吸着鼻子说,“您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
卡尔娜抽身离去,再不回头。
她离开城堡,自觉戴上手铐,跟着几个疾言厉色的侍卫离去。
二楼朱尼尔的卧室窗帘略动了一动,无邪在窗帘和窗扉罅隙间窥得卡尔娜最后一眼,深深叹气。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王禛拍着无邪的肩膀说,“无邪小兄弟这日子,我见着都叫苦,被那个女魔头当成玩物不说,还要遭受满城人言讥讽,天底下岂能容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别说了,”魏轻拿胳膊肘顶他,悄声道,“那是人家的痛苦回忆,何必叫他想起。”
朱尼尔对无邪说:“无邪,这段时日实实叫你受苦,你若是还有不满,我叫人在牢房中给卡尔娜点颜色瞧瞧,也好为你出气。”
“不用了,何至于此,她从未苛待于我,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况且……”王禛接过话茬,眸光扫着旁边两人,“况且道同亦不能为谋之人多得是呢。”
魏轻和杨颂被看得一阵尴尬,索性转头不语。
朱尼尔戏谑地笑,“你们两个到底要害羞到什么时候?”
杨颂清清嗓子说:“现在可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王禛啧啧几声说:“阿九,这家伙不是跟你一船的吗?还不管管他?”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只能对你们说这些。”泠九香淡淡说完,转头问朱尼尔,“李辰夜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放心,他自有分寸。”
“我不放心的是维特森,李辰夜与狼共舞,难免受到波及。”泠九香握紧腰间火枪,对众人说,“你们在此藏好了,我要去看看李辰夜怎么样了。”
不等众人多言,泠九香如一卷风似的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邪望着泠九香的背影,忽然对杨颂说,“杨颂,当年阿九和李辰夜……不,那时候还是李烨。她和李烨定情,正是在川海第一场浩劫之中。你还记得吗?在阿九被迫离开川海去往中原之际,李烨才袒露心迹,可惜为时已晚,他们不得不天涯两隔,我只愿你不要重蹈覆辙便是。”
杨颂深深点头,“我明白,谢谢你。”
话说李辰夜和维特森共驾马车来到王府前。自昨夜后维特森一直情绪不佳,始终沉着脸色,而李辰夜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全无劝慰之意。
终是维特森沉不住气,闷声说:“昨天发生的事,来龙去脉你也知晓,有什么想法?”
李辰夜抬眸,声音淡漠。
“好事。”
“好事?”维特森夸张地张大嘴。
“卡尔娜是你一手栽培,但是现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你的人了。她对一个小小侍卫心生爱慕,导致她愈发乖张跋扈,做事不计后果,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维特森气得眉头一拧,“我一手栽培之人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你还说是好事。”
“四殿下一向为事不为人,难道还会爱惜卡尔娜这一枚弃子?”
“我并非爱惜她,只是现如今皇城中无人掌握兵权,卡尔娜又是我的人,外界因她的祸事对我也多有置喙,也不知道肯尼迪会否因为此事迁怒于我,把兵权交给朱尼尔。”
“那么如果他愿意亲手交给你呢?”
“你有办法?”
“肯尼迪大人最是风姿傲骨,不如软硬兼施,方可彰显殿下决心。”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过一计,不知李辰夜愿不愿意相助。”
“洗耳恭听。”
二人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王府。二人下了马车,径直走入城堡内。瑞恩在议事厅中静静等候。
“四殿下。”由于双腿残废,维特森特地免去瑞恩行大礼,瑞恩只是略一点头表示礼节。
“这位是……”
“这位是从中原远道而来,特来助我的李辰夜。”
瑞恩瞪大双眸,拱手道:“原来这位便是李辰夜,久仰大名。”
“早闻王爷盛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瑞恩唇角的笑意一僵,“一个残疾人罢了,哪里得什么不同凡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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