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时间像被按了暂停般凝住,两个人的心都要蹦出胸膛似的激烈跳动。
煦和却推开了身前的人儿,轻描淡写道:“我不值得让你等的。”
婉晴呆立着,他也沉默。这一下,是彻底无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煦和转去他从前放雕塑的架子,现在已全空了,只剩下唯一一个,手里拿了栀子花的少女,那一天从奉贤回来,他就回想着她的神态开始做的。
他把它取下来,给了婉晴,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了,送你留个纪念。”
婉晴接过来,却连看也没有看,一把就掼在了地上。
哐地一声,碎片散了一地,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煦和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
他十八年的人生里,有两样信仰,一是婉晴,二是雕塑,这一下,终于全粉碎了。
他蹲下来,一片片捡拾碎片,手指不留心被某一片划了一道,却没一点痛觉,他也不在意,任血一滴滴地往下淌。
这时候房门忽然又被用力地敲响,他过去开门。
宋太太立在门前,叉着腰怒气冲冲道:“你有毛病是不是?人家特意上门来,你怎么把杜小姐这么气走了!”
煦和不言语,像块木头一样听着她骂。
宋太太越骂越起劲,一时间悲从中来,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煦和狠狠盯着她,“闭嘴。”
他的声音并不大,那眼神却是全然陌生,可怕极了。
宋太太不自觉地噤了声,止了哭。
一日傍晚,刘掌柜推门进来时,特意放轻了手脚,这会儿铺子里的人大都已经收工回去了,缝纫机的声音又大,红杏还在专心忙着,他都到她身边了,她也没有察觉。
刘掌柜也就不出声,立在边上偷偷地瞅她,眼下正是隆冬,她浑身上下都裹得严实,但因头低着,后颈处露出一小块皮肤,雪白,那乌油油梳得齐整的发髻又墨黑,两相一映,惹得他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这么一声其实极细微,红杏却发觉了什么似的,终于停下手头的活,惊诧地向他看去。
刘掌柜不由有些尴尬,却反若无其事地向她笑道:“不差这点功夫,你留到明日再做也不打紧。”
因为边上没有别人,他显然比平日里放松,说话时语声也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压着喉咙带着笑,话语半是轻佻半是暧昧:“你知道吗?我最看中的就是你的勤恳。”
红杏生硬地回了他一笑,原本有心再做会儿活的,这时却急迫地将东西一样样收拾起来,预备回去了。
刘掌柜看出她的紧张,忽又敛了笑,毫无预兆地看着她道:“你以后,不若就索性跟了我。”
红杏一怔,说不上来是惊吓还是害怕,脸一下煞白。
向她说出这个事,其实他是很有几分底气和把握的,她的样子是没得挑,人也能干,但究竟年岁不算轻了,又是个哑子,没归没宿的,他能够瞧得上她,其实是做了一桩大善事。
刘掌柜只当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又一笑,振振有词地说下去:“这事我考虑过一阵子了,名义上你做妾,不过往后铺子的事,我都会一点点交予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点点靠近,手也伸过去,试图要去抓她,才碰触到衣角,红杏就像要挨刀子似的朝后急退。
她越退,他反而越笑,心里认定她是在故意摆谱,更紧迫地逼近,终于被他抓住了手,那手着实一点温度也没有,徒劳无用,却还在拼命地挣扎,犹如溺在浅塘里的鱼,怎么都制服不了。
刘掌柜有些不耐烦,忽而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的陈年流言,恶劣地笑道:“你连你那十几岁的小叔都不放过,这会儿在这里装什么贞洁,你总不会还盼他娶你吧?”
他像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己乐不可支,那边红杏却红了眼眶失了神,刘掌柜趁机去摸她脸,她回过神来,再要逃已彻底没了法子,肩膀被死死按住。
她流着泪撇过脸去,刘掌柜凑上去,边喘边笑,“你就跟了我,绝不会吃亏的……”
这当口隔了一扇门,突然传来福顺慌张的叫喊声:“不好了,走水啦!走水啦!”
刘掌柜一愣神,红杏趁机挣脱出来,连东西都顾不上拿,仓惶地夺门逃离。
刘掌柜紧随其后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只有逼人的寒气,哪里有半点走水的影子。
红杏紧走慢走回了家,关上门,灯也顾不得点,就在冰冷昏暗的屋里坐下来,四肢僵硬,身子也是冷的,她这么呆呆静坐,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起抖来,心里下了决定,今后铺子是绝对不再去了。
隔天清早,福顺带着她落在铺子里的东西过来敲门。
他把东西给了她,神情还有些尴尬,犹豫半天,也没提起昨日的事,磕磕巴巴地说:“师父,您也别回去了,您有手艺不能委屈了自己,师父保重。”
师徒一场,昨天得亏有他,红杏心怀感激,红着眼睛点一下头,也要他保重。
福顺走了,她却也没回屋去,在院子里心事重重地站着,却有一个心思,悄悄坚定下来。
第二天正逢铺子发月钱,因快过年了,大伙都早盼着这钱下来,好去采买年货。
刘掌柜平日锱铢必较,也唯独年前出手大方些,份内的月钱以外,每个人还额外多给个十文八文的辛苦钱,做工的一个个从他手里接过钱,都笑着与他道一声吉祥话,四下喜气洋洋的,一时里也没谁觉察出少了一个人。
月钱分发完毕,有个人突然问了一声:“怎么今天哑巴没来?”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果真是没瞧见红杏。
这一下,几个人头又免不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现如今在铺子里,红杏的手艺的确独当一面,但这段日子里,掌柜对她的特意关照他们也全瞧在眼里。
资格比她深的,或是手艺不及她的,心里都难免嫉恨,催生出的恶意流言就像雪花,哪怕没凭没据的,也是一片堆叠着一片,日子久了越积越深,终于不可收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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