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阳将两份册命都推给了姬桓。他的话说得没错,虎贲卫士在骊山一役后几乎尽没,但是威名之盛依旧是世人皆知。争夺王位的双方,如若哪一方能得到虎贲少主的效忠,那便是如虎添翼,更平添不少合法性。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听谁信谁……”姬桓抿着嘴,用力攥紧了拳头,“大父,我父亲他……当真死于国难了吗?”
“……我算不出来,”伯阳沉默许久,摇了摇头,“犬戎求和行成,归还了不少殉国将士的遗骸,其中并没有你父亲。我试着推算过,可无论蓍占龟卜,都算不出他生死存亡、居处何地——当真是生死未卜啊。”
姬桓闻言,牙关紧咬,沉默不言。其实他心中早有预料——天子罹难,身为天子近卫,父亲多半也是捐躯疆场。可若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他心中始终还是存有一丝期望。
“少主,您早点歇息,臣天明之时再来拜会。”
缙黎一句话将姬桓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君臣行礼各自回屋。
回去后缙黎先是将弓箭保养檠好,又秉灯读了会儿伯阳留给他的书册竹简,而后便熄灯安睡。
缙黎向来浅眠,没睡多久便觉外面有脚步嘈杂。原本他也没放在心上,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去,可不多时又闻到松木火烤的香味,听见木柴噼啪之声。他觉出不对,猛地睁开双眼,窗户竟觉天光大亮一般。
见此情况,缙黎忙从墙边抽出弓箭破门而出,却见庭院里围了一圈火堆,庭燎通明恍如白昼。伯阳与姬桓二人站在中庭之间,衣着祭服甚是得体,而缙黎事出紧急,只穿了贴身中衣,甚是不妥。
“吵醒了?正好,此事与你虎贲氏宗主姬玄有关,你且披上衣服站在一旁。”伯阳此时面带严肃,又对站在旁边的姬桓说道,“或许用五行之术,可以推断出你父亲的所在。只是五行之术不仅危险,更是结果难料,你……千万要有心理准备。”
听太史伯阳言下之意,此事关乎虎臣公姬玄,他不敢耽搁,忙跑回屋中换好衣袍。再出来时,恰见空中飞来五尊铜鼎。那铜鼎按照东西南北中的顺序,呈十字状稳稳落在地上。
五只铜鼎个头不大,颜色分玄、白、青、赤、黄五色,均是四立双耳,大肚方身,扉棱锋利,兽足森森,周身遍布云雷纹饰,盘虺纵横,看着甚是古奥。
北边那尊黑色铜鼎,里面装满了清水;南边那尊,里面是一团燃烧的赤焰;东边那尊,里面是一根干枯的树枝;西边是一把锋利的金质匕首;而中央那只铜鼎,里面则是一抔黄土。
“父子之间血脉相通,取血来。”伯阳从怀中取出一个一尺来长的桐木制成的偶人,飘送至姬桓面前,姬桓会意,取下腰间短刃,割破一指,将鲜血滴在木偶人上。
伯阳点了点头,抬起双臂,那木偶人缓缓上浮,至五尊铜鼎的正上方,悬在五尺高处。“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别慌,你们两个记住了吗?”
听见二人的应答之声,伯阳沉思片刻,开始吟诵:
赫赫五行,弹压万物。
网罗天地,其道广途。
伯阳张开双臂,声音恢弘响彻山间。刚念完四句,五尊铜鼎忽然离地浮起,围绕着木偶人漂浮流转,只不过无论如何翻转,里面所承载的东西却不曾流出半点。
下人有难,我欲救辅。
遵佊洪范,惟筮惟卜。
又念完四句,被铜鼎包围的木偶人,竟如同活了一般手舞足蹈了起来。姬桓和缙黎二个人死死盯着那木偶人,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下人姬玄,生死不明。
何所存身?何所遁形?
分时化运,伏乞告诉!
呜呼!
生人有乡,死人有墓。
死生异路,毋相复忤!
伯阳一口气念完剩下这几句,最后一个“忤”字念完,那铜鼎就如同定住了一般悬在空中不再动弹,只有伯阳的回声响彻山谷久久未息。
“呼——”青绿色铜鼎中的枯枝忽然飞了出来,竟如同青藤一般柔韧灵活,直奔桐木偶人而去。
“嗯?”姬桓看着那桐木偶人轻哼了一声,两手不由自主耸了起来。跟着,那白色铜鼎中的匕首忽然笔直的向木偶飞去,牢牢插在木偶的身上。而旁边的姬桓几乎在同时攥紧胸口处的衣襟跪了下去,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缙黎大惊,急忙喊伯阳,“太史公!少主这是——”
然而太史伯阳也是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他眼中泛起泪光,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快,捂住桓儿的眼睛!快!”
此时木偶人的周身被赤色铜鼎中喷涌出的大火团团围住,无论那偶人怎样挣扎,都逃脱不出去。
缙黎赶忙伸手去捂姬桓的眼睛,却被姬桓一把推开。
“我要亲眼看着我‘父亲’,我得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血从姬桓嘴角溢出来,他目眦尽裂,言语间满是压抑着的抽泣,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悲伤,“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至父亲大人如此……”
烈火熊熊殆尽,木偶人消无踪迹,姬桓身上的痛苦也随之消散了许多。清水流至,卷走地上的黄土,将之冲刷干净。
这般五行加诸其上,姬玄分明是草绳束缚,金革加身,烈火炙烧,黄沙掩埋,水流冲濯……却仍是不知所踪。
不知是操纵五行之术太过劳累,还是所占结果打击太大,太史伯阳看起来不像先前那般精神矍铄,颤颤巍巍的将法器收拢好,随后他看着跪在一旁的姬桓,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叹了一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
伯阳离开后,姬桓忍在眼眶里的泪,一颗颗悄无声息的砸落在地面上。
缙黎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虎贲军少主,思忖许久,他上前一步,左手搭到右手上,双膝跪地,两手撑地,头缓缓磕在地上。
良久,他开口道,“从今日起,您便是虎贲氏的主人,臣缙黎拜见宗主。此后蹈赴汤火,惟宗主之命。”
闻言姬桓抹了抹眼角,坐直身子,他看着缙黎,缓声问道:
“你说你要蹈赴汤火,是因为我是虎贲宗主,还是因为你拿我当朋友,愿意把命托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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