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最后一级石梯,褚怜香眼前一亮,只见山上有一条细细的飞瀑从天而降,像一条风中漂浮的玉带,又似从天而降的天河,飞瀑之水落地之后,汇集成泉,流入几人所处的山腰中央的一口大池塘,在蓝天白云映衬下,这池水平滑如镜,清澈透亮,四周芦苇丛生,天然无雕饰。
而此时池塘中心,有两只罕见的白天鹅正在水中优哉游哉地划水,它们时而并身前行,时而两两相对,嘴唇靠在一起,十分亲昵,而两只长长而雪白的脖子相对相连,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型,它们的影子倒影在平静的湖水中,水中的影子被漾起的波纹荡得有些模糊,显得更加的美丽。
据说,天鹅的世界是一夫一妻制,雌性或雄性天鹅如对对方有意,便会做出各种求偶的行为,如跟对方做相同的动作,为对方梳理羽毛,两只天鹅一旦确定为伴侣,即相伴终生。
水龙吟道:“这两只白天鹅来此已有数年,幸许是这口池塘里的水特别甘甜,它们喜欢上了这里。每年的秋天它们会飞去南方,而春天便回到这里,它们仿佛就是我甘泉酒坊的成员了。因此,我们便把这口池塘叫做天鹅池。”
离天鹅不远处的对岸上,一个少女正一只手托腮望着湖中的白天鹅,一只手抓起身边布袋中的谷粒朝天鹅所在的地方扔去,两只天鹅亦一边欢快的啄食水中食物,一边对着少女引吭高歌,以示感谢。
“哥哥。”
那少女也看到了水龙吟,便站起身沿着池塘岸上的小路走了过来。
“凝冰,请到后山酒窖中取两坛好酒来,我要招待贵客。”
其实这天鹅池除了上山的这一面较为空旷外,其余三面环山,就在池塘的里侧,一股清泉从岩缝里源源不绝的流出,毗邻泉眼之侧,人工开掘有一个山洞,洞口至池塘间有一块平平的土坡,坡上长满浅浅的绿草,形成了一块儿天然的草坪。
不一会儿,水凝冰便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只见她左手抱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四棱双耳酒瓮,瓮口泥封陈旧,不知窖藏了多久,她右手挎了一只形如小船般的竹篮,篮中有几个搪瓷碗和一些烤花生、炒杏仁、葵花籽等干果之类的零食。
水龙吟、青松居士、褚怜香三人便就草坪上坐下,水龙吟将酒瓮的泥封拍开,一股酒香便在空中四溢开来。
水凝冰十分乖巧,她熟练地为每位来客斟满一碗酒送上。
青松居士手捻长须,随口吟道:“天为帷幄地为毡,清风白云来相伴。天鹅倒影碧池水,好酒不怕肚肠穿。”
吟罢,青松居士不禁哈哈大笑。
褚怜香亦笑道:“好诗下好酒,来,干了这碗!”
他本是一酒痴,美酒当前,他哪里禁得起诱惑!
三人正欲畅饮,忽然,守在湖边小道上的庄丁厉声呵斥道:“站住,什么人?”
三人连忙放下酒碗,站起来看,只见小道上有一男二女三人被庄丁阻住,男的丰神俊朗,二女赛似天仙。
褚怜香道:“原来是你们,你们一路随我至此,必是有缘,但请过来一叙。”
两位庄丁见坊主的贵客开口,自是不再阻拦。
那男女三人来到草坪,褚怜香道:“名扬酒楼中,小哥见我被掌柜为难,面露不忿之色;坊外竹林,你们带剑的二人早欲对那伙泼皮下手,这些我都一清二楚,哈哈……”
那男子道:“兄台好眼力,你人醉心不醉,似醉人还醒,小弟佩服之至。”
水龙吟道:“二位仪表非俗,未请教……”
男子答道:“在下裴旻,这是我的知己好友,月娥眉;这是我的徒弟,公孙大娘。我三人本在附近游玩,无意闻到酒香扑鼻,听当地居民说,这里的甘泉酒坊坊主乃扬州一大隐士,我们便有了拜访结交之心,唐突冒昧,尚请原宥!”
裴旻与月娥眉尚未成亲,故而在外人面前只以朋友相称。
青松居士惊讶道:“原来是近年来名声四起的少年剑客裴少侠、琴师月娥眉、舞魁公孙,汝等三人果然是风采神韵,真是幸会,幸会!”
水龙吟对三人亦有所耳闻,道:“三位既是有缘来此,便请略品薄酒,共同谈天论地,岂不快哉!”
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三人依言席地而坐。
水龙吟缓缓道:“今日大家既然屈尊来我甘泉酒坊,我可得让朋友们一饱口福。不过,我也想先考考诸位,你们可知道酒有品级之分吗?”
众人纷纷摇头,连嗜酒如命的褚怜香也说道:“只要是酒,褚某来者不拒,酒的好坏虽然一尝便知,却不知酒也分等级。”
水龙吟娓娓言道:“寻常之酒,或用玉米而酿,或用高粱而蒸,或用小米而调,这些酒足以满足一般人之所需。又或者,用一些材料泡制的诸如生姜酒、地黄酒、丹参酒、枸杞酒、杜仲酒、灵蛇酒、鹿骨酒、苦胆酒、菖蒲酒、茱萸酒、菊花酒、屠苏酒,这些酒已算不错的酒品了。但在我心中,只有真正醇正无比的白酒才可称为好酒,其中,好的白酒便有上品、极品、绝品三品之分。”水龙吟神秘兮兮的放低声音,“就拿我这后山山洞所藏之酒而言,上品的酒叫做玉冰露……”
褚怜香插口道:“不错,玉冰露的确是难得的酒中佳品,难道还有比它更好的酒么?”
水龙吟笑道:“褚兄别急,玉冰露虽好,也不过是上品而已。这第二种酒叫做玉泉饮,此酒专为进贡皇帝而酿,堪称御酒,且每年只产九坛,寻常人可是喝不着的……”
“哪里有这种酒?我是山野粗人,向来逍遥自在惯了,皇帝我是不当的,有这种酒让我尝尝倒是未尝不可!既然你这里有,何不弄些来让我们尝尝?”褚怜香口没遮拦。
水龙吟呵呵笑道:“你手里端着的不正是玉泉饮吗?”
褚怜香一愣,旋即大笑道:“原来如此,坊主果然是个爽快人,早已准备将如此好酒款待我等,好极,好极……”
说着,褚怜香已将一碗酒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如何?”水龙吟道。
“入口醇厚,唇齿留香,果然不愧是御酒。”褚怜香赞道。
不过,褚怜香话锋一转,道:“我不可再上你的当了!”
“怎么?”水龙吟仍是一脸笑意。
“刚才我分明听你说了,酒有什么三品,如今你只说了两种,难道有比这玉泉饮更好的酒?”
裴旻忽道:“我虽不善饮酒,但旻曾从古文中知悉酒之益处:上古尧帝饮千钟之酒而治天下太平;春秋孔子饮百斛佳酿而称师祖圣人;先贤屈原忧国忧民而众醉独醒;猛将樊哙斗酒彘肉而解鸿门之危;高祖刘邦酒醉斩蛇而揭竿起义;晋代陶渊明田园酣饮而采菊东篱;我的一位朋友李白号称酒中仙,他嗜酒如命,脱口成章……由此种种,不一而足。水坊主既有酒中秘闻,在下亦愿闻其详。”
青松居士轻捋长须道:“想不到裴少侠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博,妙语连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酒,快乐时饮之当可无忧无虑,其乐陶陶;烦恼时用之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其中滋味,难以言明……”
水龙吟目光清澈,湛湛有神,裴旻与青松居士的话语击中了他内心的漩涡,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与众人诉说,他点头道:“不错,饮酒之道,亦非常道。而要说酿酒,却不得不说‘水’。”
众人见他提起“水”字,知道水龙吟此意大有文章,便纷纷凝视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水龙吟看着眼前静静的池水问道:“诸君可知水之变化?”
裴旻等皆应道:“愿闻其详。”
“水,它变化无形:或滞留湖海而泛波,或阴寒凝结而成冰,或纷纷扬扬而飘雪,或集结云端而行雨,或潮湿蒸腾而起雾。它无处不在:可不见行迹而隐于地下,可涓涓细流而藏于山林,可奔腾不息而流于江河,终百川东去而汇 于 大海;它滋味不同:有的甘甜,有的淡泊,有的咸盐,有的苦涩;它不可或缺:润泽大地,滋养生灵,利万物而不争……方今盛夏,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犹人之得志而天下纵横……”
“隐于地下……藏于山林……流于江河……汇 于 大海,润泽大地……滋养生灵……利万物而不争……天下纵横……”
裴旻反复咀嚼玩味着水龙吟的话语,心中似有所得。
水龙吟见裴旻不断沉吟,便点醒道:“水亦可比世上之人,裴少侠既饱读诗书,又游历四方,必然识人匪浅,依你之见,天下芸芸众生,比水如何?请试论之。”
裴旻为难道:“旻年轻识浅,怎敢遑论他人。”
青松居士道:“不然,自古见识卓绝者,不分长幼,裴少侠何必过谦。”
忽然一阵大风,吹皱一池碧水,裴旻端起酒碗,踱了几步,略作思考,但见他的双眼澄澈如水,幽深似湖,眼瞳中充满了睿智之光,他缓缓道:“依坊主所言,水变化无形,无处不在,利万物而不争,然而我眼中之水,却有好有坏,有优有劣,有黑有白,远的且不说。单说我朝前任宰相李林甫其人,他人称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搞得天下民不聊生,百姓一身的苦水,如果以水喻之,他便是坏水、劣水、黑水之流。反观之,我大唐贞观之治时期的宰相魏征则是另外一番气象,他犯颜直谏,明德慎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连太宗皇帝也说,魏征安国利人,为天下所称颂,失魏征如失一明镜,那魏征当是纯亮甘甜、利万物而不争之水。但水天生纯洁,却是因人为而变得习性相远。我心中之水,水波不兴时当润泽天下苍生,波涛汹涌时当扬帆直济沧海!”
一番言语,引出一番典故,水龙吟又会怎样回答?
正是:
冰雪云雾气中藏,江河湖海奔波忙。
酸甜苦辣滋味长,生命之源慨而康。
---水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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