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年儒者道:“水坊主,想不到你这里如此清净之地,也会有人来此骚扰。”
被称作水坊主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这大热天儿的,难免有几只苍蝇在周围嗡嗡乱叫,扰了我们喝酒的雅兴。”
粉面少爷听这姓水的中年人话中有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指着那中年人的鼻子喝道:“你是何人,敢对本少爷胡言乱语,赶紧叫你们老板滚出来!”
儒者微微一笑道,举杯示意道:“水坊主,人家可是来找你的哟。”
中年人听那少爷话语中用了一个“滚”字,知道来者不善,但他仍盘坐在矮桌前,并不起身,反而是又抿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道:“唉,青松居士你有所不知,扬州虽然酒坊林立,但就数我甘泉酒坊的酒最好喝,所以难免有些好事之徒上门闹事,我也是不胜其烦……”
两人一问一答,仍将粉面少年一伙视若无物。
粉面少爷并非傻瓜,他从那儒者口中得知对面微胖的中年人便是他要找晦气的对象后,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哇,原来你就是水龙吟,你敢卖假酒给我,还敢说风凉话,我让你好看……”
他边说边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壶瓦罐劣质酒朝那中年人头上扔去。
酒瓶去势如风,眼看就要砸在那水坊主的头上,但喝酒的两人还是没有动。
眼看那甘泉酒坊的坊主水龙吟将有劣酒泼身之危,却只见斜刺里人影一闪,有一人如矫健神龙般飞跃半空,将那瓦罐酒接在手中,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人披头散发,背对着水龙吟与青松居士,他左手背负,右手擎住瓦罐瓶颈摇了摇,砸了咂嘴,叹息道:“还好有一些酒没有洒完,管他好酒劣酒,只要是酒,褚某人是来者不拒,你们既然不要,某家就将就喝些罢。”
说完,他提起瓦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水龙吟与青松居士本是扬州城中有名的隐修之士,两人皆是武艺高强、心性老练之辈,浑然没将众泼皮放在心上,如今见有人救场,他们就乐得继续安坐,静观其变。
倒是粉面少爷见有人搅扰了他的如意算盘,他怒气冲冲,上前指着来人的鼻子喝道:“哪里来的醉鬼,敢插手小爷的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粉面少爷举起右拳,作势欲打。
还没等粉面少爷拳头落下,那自称姓褚的醉汉口中忽然“噗”的喷出一大口劣酒,酒汁密雨一般全铺在那粉面少爷脸上!
醉汉边吐舌头边用左手在嘴边扇着风,嘴里还不停地嚷嚷:“呸呸呸,好辣!好辣的酒!我喝过那么多酒,没见过这么辣的,烧得我嘴巴喉咙发热,根本喝不下去嘛……”
再看那粉面少爷时,只见他的脸上喷满了酒汁,头发湿漉漉的,下巴还在不停地滴着酒液,双眼更是被辣得不能睁开,模样极其狼狈。
眼见醉汉冒犯了这粉面少爷,粉面少爷也正要发火,一听这醉汉说这酒是劣酒,这个醉汉看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刚才把酒喷在自己的脸上,那是因为酒的品质太差,他忍不住才这样的。
于是,粉面少爷将脸上的酒汁一抹,朝水龙吟吼道:“听见没有,不是我说你的酒差,这位大哥也说你的酒喝不下去,是劣酒!水龙吟,你敢在扬州卖劣酒,我今天就砸了你甘泉酒坊的招牌!”
正当粉面少爷要指挥众泼皮往上冲的时候,醉汉左手一伸,抓住那粉面少爷的肩膀,将他一拉,把粉面少爷拉到了自己的怀里,醉汉搂着粉面少爷的肩膀,两人亲热得情同兄弟。
醉汉道:“兄弟,别急呀,酒虽然是劣质酒,但也不一定就是他们甘泉酒坊卖的呀,咱们要砸他的招牌,就一定要把证据落实锤了!”
粉面少爷见这醉汉果然站在自己这一边,他高兴道:“老哥说得有道理,对,就要让他们无可狡辩!可是,还有什么证据呢?”
醉汉道:“你看,证据在这里。”
说着,他将右手的那只还拿在手里的瓦罐儿提到了粉面少爷的眼前。
粉面少爷不得要领,道:“老哥哥,小弟不明白。”
醉汉道:“不明白,看看罐底不就明白啦!”
粉面少爷低头一看,那瓦罐儿的罐底印有一个粗糙的“杨”字。
粉面少爷嘿嘿一笑,脸色有些难堪,清扬酒庄是杨家开办,这“杨”字正是他清扬酒庄的独有标记。
粉面少爷道:“不错,就是他水龙吟,用我们清扬酒庄的酒罐儿装上劣质酒在市场售卖,以此破坏清扬酒庄的名声。”
这粉面杨少爷头脑转得挺快,瞬间又让他找到了托词。
醉汉道:“我看不见得吧,你自己弄的什么水,你自己最清楚,刚才你说是酒,害我喝了一大口,现在我也要你喝一大口尝尝!”
杨少爷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这酒罐儿里根本就不是酒,而是这杨少爷在自家酿酒的酒窖边接的一些废水,这种废水是酿酒过程中产生的,又酸又苦又辣,只是他慌乱之中忘记了这罐子下面还有“杨”字标记。
杨少爷挣扎着要离开,醉汉哪容他得逞,醉汉左手如铁箍般将杨少爷紧紧抱住,右手将瓦罐儿里的怪水猛往杨少爷嘴里灌去。
那杨少爷拼命挣扎,但那瓦罐儿中剩下的废水已被他喝下去不少!
好不容易挣脱醉汉的掌控,杨少爷气急败坏,嘴里乱吐,双手乱挥道:“给我上!”
众泼皮一拥而上,手中兵器纷纷朝醉汉身上招呼。
“哎哟,我的乖乖!好汉,饶命!”那醉汉一声惊叫,似乎被这场面吓得不轻,众泼皮来打他,他连忙左躲右闪。
一个泼皮将手中短棍朝醉汉当头劈来,醉汉吓呆了,本能的往左一闪,看似身形十分稚拙,可巧便躲过了来袭短棍,但醉汉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不知怎地,反将那泼皮撞开老远。
另一个泼皮手执一柄雪亮的匕首,朝醉汉腹部直捅过来,醉汉醉眼朦胧,脸色吓得煞白,慌乱中抓住这泼皮的手腕一扯,那泼皮收势不住,将醉汉按到在地,手中匕首却扎进了另一名靠近的泼皮大腿上,那被扎中的泼皮疼得哇哇大叫,腿上更是鲜血直流。
醉汉猛一翻身站起来,一个泼皮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没头没脑的砍过来,醉汉往地上一蹲,菜刀带着一股凉风从他的头顶划了过去,他摸了摸乱蓬蓬的头发,惊叫道:“唉呀妈呀,头还在,好险,好险。”
连在一边冷眼旁观的的水龙吟与青松居士见此情景也不禁莞尔一笑。
就这样,那醉汉一会儿摔倒在地,一会儿转来转去,不消片刻,那七八名泼皮竟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不是脚疼,便是手软,那醉汉呢?却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盯着手里的瓦罐直摇头。
杨少爷早已挥袖将脸上的酒液揩拭干净,他上前飞起一脚朝醉汉当胸踢去,看样子他也练过几天腿法,那醉汉见杨少爷打他,换乱中伸手来挡,可他忘了手中还有拿着一只瓦罐,说时迟那时快,醉汉一个拿捏不住,瓦罐被杨少爷一脚踢入空中。
杨少爷见一招得手,他得理不让人,冲上前双手一把揪住醉汉胸襟,他要把这戏弄他的醉汉好好修理一番!
那醉汉醉眼朦胧,右手食指软软地朝天空一指。
杨少年抬头一看,“啪”的一声脆响,那被踢上空中的瓦罐刚好落到了粉面少爷的额头上,罐身顿时四分五裂成了碎片,杨少爷眼前金星乱冒,头部转了两转,双手一松,晕倒在地。
几名泼皮见势不妙,抬着那杨少爷,一时间走了个干净。
直到此时,安坐在院中的水龙吟与青松居士才站起身来,与醉汉相迎。
水龙吟抱拳道:“这位想必是江南有名的醉剑狂侠褚怜香褚先生吧!狂侠大驾光临,为我解围,在下这厢有礼了!”
醉鬼哈哈一笑,道:“阁下真是好眼力,你早就看出了我的来历。”
青松居士笑道:“嗜酒如命,游戏人间,醉剑狂侠,惜玉怜香。那几个泼皮也被你戏耍得够了。”
褚怜香道:“早听说扬州甘泉酒坊里有美酒无数,本想来叨扰几杯,只是在下囊中羞涩,贫无立锥,不知如何开口。恰巧先前醉卧竹林中,得知这几个泼皮要来闹事,故此跟了过来。”
水龙吟道:“狂侠乃江南豪客,平日请也请不到,今日既来,当以好酒相待,褚兄,请!”
三人结伴而行,水龙吟为主人,当头领路,褚怜香是客,居中而行,青松居士是坊内熟客,走在最后。
甘泉酒坊占地极大,四周皆是绿树成荫,环境幽静,前院为接待贵宾及酒品买卖之处,中院两侧则是两排竹制房屋,虽不高大,却也雅致,此为酒坊中人的住宿所在,后院则是坊中酿酒之地。
三人来到后院,但见院后是依山傍水一片空地,空地四周架起了一圈空旷的茅草竹屋,茅屋里又修有土窑,窑内此刻正雾气腾腾,酿酒工人们正来来往往的忙碌着,四周充满了酒曲的味道。就在靠山一边的茅屋旁,一架水车正不停的转动,将山泉水引入茅屋旁的水池之中。
水龙吟道:“甘泉酒坊的酒备受酒友推崇,除了酿造工艺有独到之秘外,这后山的山泉之水更是功不可没,你们请随我来!”
甘泉酒坊的后山看着并不雄伟,但上山的小路却是只容一人行走的石级,每一步石级都被磨得失去了棱角,甚至在上面留有鞋底的印痕,显得年代久远。
石级弯弯曲曲,三人一路走来,但见路旁灌木葱茏,映山红等野花开得正艳,一路听到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却不见沟渠在哪里,想是那水渠掩映在灌木丛中,独自暗流。
三人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堪堪来到小山峰的半山腰,却见当道之处有两名庄丁跨刀守卫,见是坊主到来,两名庄丁便退步让出道来。
水龙吟笑道:“山上水源是甘泉酒坊的命脉,以前偶尔有人来捣乱,所以有人守卫,两位,请!”
正是:
家国两茫茫,美酒醉佯狂。
梦里寻百度,甘泉有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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