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疾

    
    “乌云格的伤，似乎已经被你治好了？”想到日前见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子，清灵脸上方才的表情一纵即逝，换上了一个玩味儿的表情，“我真是想不到，他的伤连我都无能为力，而你短短几日，竟将他的失忆都医好了。”
    “术法再高，终究是虚无，”顾绛河淡淡的说道，“人之血肉，又岂能是术法所轻易控制的，若真的可以，又哪来那么多的生老病死。他的失忆不过是由于淤血在脑，我施针散了他的淤血，他自然就康复了。”
    “阿幼朵若是知道她的女儿成了一代神医，或许也会瞑目了吧。”清灵一声轻轻地叹息响起了整个屋子。
    每次提起阿幼朵，顾绛河发现他都有着一丝淡淡的哀伤，他似乎真的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清灵，你认识我的父亲对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一些寂静的屋内，顾绛河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让清灵感到意外的一句话。
    “你不记得他？”
    “他似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我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顾绛河很老实的说道，“在我稍大一些的时候，母亲也离开了我们，所以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不过是我和兄长在外流浪的那些年。”
    “那个男子，果然是如预料的那般无情啊。”清灵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脸却微微一变。
    糟了，心念一动，再顾不得其它，站起身便向外而去。
    而桌边的白衫女子正想要站起身喊住他的时候，面前的石盆却将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她发现，石盆里的土，似乎活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破土而出。
    清灵穿过无尽花海的时候，天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本就不喜亮明火的明月教在风雨飘摇的夜中，更显得昏暗。
    小雨的夜里，风似乎刮得更加的厉害了，白袍祭司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猎猎飞舞，飘飘洒洒，仿佛和空中一只无形的手不断的纠缠在一起。
    他的脚步在风雨中似乎变得更加的急促，途中不断地有花枝挡住了他的去路，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
    月湖渐渐落入了眼帘，快走到月湖的时候，白衣祭司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越过月湖数丈之远的地方，有座灰白色的月石宫隐蔽在无数的龙血树之间，里面没有透出丝毫的光亮。
    清灵站在细雨中，看着月石宫默默地出神。
    月石宫内没有任何的光亮，漆黑的内室里，只有一个供在桌上的夜明珠在暗夜里发出柔和的银光，照亮着屋内的一切。
    红色长袍的教主盘腿而坐，拇指和无名指轻轻触碰拈指放在两侧膝盖上。
    内室里没有任何的窗户和缝隙，不会有一丝风透进来，而冥风的全身周围似乎围绕着一股小而急促的风，风将他的发丝和衣角盘旋的不停地在周围飞舞起来。
    那股风，竟然是由他自身散发出来的。
    右手本来因日前结界被迫所灼伤的恐怖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双唇也好似出现了妖娆的红晕。
    夜幕下，雨，似乎停了。
    清灵抬了抬头，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一个黒衫蒙面的女子来到了他的身边。
    “祭司大人。”
    “原来是你啊，亦夏，”看清来人，那个白衣祭司的双眼中似乎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这个自幼跟随在他身边的女子，应该是这个世间，最了解这肮脏不堪的过去的唯一一个人了吧，“教主已经闭关六天了，还有四天他就出来了，你说这四天，这世间，又会发生什么改变呢？”
    “属下不知，”亦夏淡淡地回答道，声音里似乎听不出她有任何的感情，“属下只听从祭司大人吩咐，其它一概不清楚。”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身边？”清灵似乎并没有不满亦夏的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是您当上祭司大人的第三年。”
    “第三年啊，”清灵的目光好像涣散了开来，似乎没有聚焦在任何的地方，满眼所落之处，不过是这漫山的黑暗，“如今也是好多年了。你不过是一介女子，跟着我以后，却让你双手沾满了血腥，你可曾怪过我？”
    亦夏微微低了低头，声音却低落了下去：“祭司大人对我有再生之恩，那一日起我便发誓，我会成为祭司大人的剑，替您斩杀所有的人，而不需要祭司大人弄脏自己的手。”
    “哈哈哈哈哈，”听闻此言，清灵却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可随之，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扬起了头，雨滴打落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水痕，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随着脸颊落下的，究竟里面，是否有他的泪水，“再生之恩，你不过是一介女子，却牢记着这再生之恩，可是我呢，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雨雾中，清灵的双眼似乎特别的明亮，看向了月湖。
    雨夜里，月湖似乎冒着比往日更甚的寒气，连湖上的睡莲，也不曾开起了花。
    “你还记得阿依莎吗？”
    “您是说，那个……”亦夏一愣，却马上想起了一个女子的面庞，那个年轻却倔强的女子，在那样的折磨下，却凭借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活下来的人。她曾经试图想好好地将她救下，可惜绝命丹的威力虽然强大，但是她伤的实在太重，再加上那个孩子，吸走了她身上太多的能量。她最终，还是死在了四年后的那个夏天。
    清灵点点头：“她的孩子，回来了。”
    “那个孩子，竟然活了下来？”亦夏有些震惊。
    “你也很震惊对吗？”清灵笑道，“一个在母胎遭受那么多折磨的人，出生便与常人与众不同的模样，或许正是那样，也注定他将与一般人与众不同吧。”
    “他要回来报仇。”是疑问，其实更是肯定，他知道了他母亲所有的往事，正常人应该都无法忍受吧。亦夏也不由自主地向远处的月石宫望去。
    “是，他要回来报仇。”清灵点了点头，似乎肯定了亦夏的疑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教主的星象最近频繁异动，有一颗神秘的命星一直若隐若现，真的是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雨似乎渐渐大了起来。
    清灵将手伸到伞外，豆大的雨点打在了他的掌心，竟然感到了一丝疼痛。
    “澍时山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看来明月教真的是要有一场大变了。”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发青，明亮的月亮已经开始渐渐沉了下去。
    天已经开始有了渐渐亮起来的趋势。
    ***
    月亮开始逐渐下沉的时候，云中城集结在竹林的人马已经整理完毕，而叶星河已经带着先驱人马前往了澍时山。
    竹楼外，看着已经率领第二批人马离去的莫宁易，正要离开的南离洛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衣袖。
    他心念一动，便知是谁。
    “你们这次，可有把握？”青阳细弱寒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冲她笑了笑道：“你不信我，还不信我家公子嘛，放心吧，我家公子一定会把顾姑娘平安带回来的。”
    青阳生活在药王谷中，心思自是单纯，可她再单纯，她此时也能看出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为了安慰她所说的话。
    那一日掠走顾绛河的人她们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样的术法能力，岂非是武学能力所能抗衡的，即使云中城的众多人马中就让他双拳难敌四手，那云中城又要损伤多少，才能换回这样一场胜利。
    “我担心我家姑娘，可我，也担心你。”顿了顿，青阳终于还是把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这一路走来，南离洛对她的特别关照她不是没有感受的到，可是她从来不曾打算更深的去想过这些，因为她只想着好好保护她的顾谷主。
    从小进入药王谷之后，不爱读书的她便学了武艺，担负起保护谷主的重任，她与九夏不同，九夏爱读书，虽然她的学医天分没有顾绛河那么高，却也深得了她不少的真传，她虽然胆子小一些，却一直也有自己的主意，而她自幼习武，读书不及她那么多，心思也更单纯，生活中除了药王谷的女子，便再也没有别人。
    可是谷主被掠的这些日子，她仿佛失去了依赖的方向，而他却给了她一直坚定的力量。
    当他们决定围攻明月教的时候，青阳才发现，她很怕他会出事。
    南离洛的眼神里似乎有着一点震惊，转而好像变成了惊喜，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南离洛忽然张开了双臂，将面前的女子揽入了怀中。
    青阳就这样在不知所措中，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响起：“青阳，等我回来。我答应你，我会安全回来，我也会带着顾姑娘，安全回来，相信我。”
    不知为何，就这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她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