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鹅毛大雪覆盖了一切,让人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分明。
半开着的窗牖,一阵风将散落的雪花吹进了屋内,落在了地上,和鲜血融在了一起。
是了,雪和血,融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只有半大的少年,鲜血已经染透了他下半身的衣衫。右手不停地在颤抖,却还是缓缓地抬起,摸去了嘴角的血迹。
一个身影停在了他的前面:“小小年纪,如此刚烈,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少年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指尖,轻蔑地笑了起来:“杀鸡焉用牛刀,你杀我,一刀即可,何必废如此心思。”
黑色的长靴上流淌着一丝丝的水渍,好似是屋外踏雪而来留下的痕迹。
锦袍加身,却对待一个少年下得如此重手,再大的富贵,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腐朽。
男子半蹲下,绣着金丝边的衣角划过了地面,扬起了一阵细小的灰尘。那灰尘小的几乎不让人察觉,却让此时趴在地上重伤的少年倍感不适。
“霹雳门未来的主人,我若这么轻易的杀你,给自己会带来多少的麻烦。可如今这般有不同了,霹雳门在江湖上有多少宿敌,若你是这般模样死去,世人只会感叹你的父亲,造孽太多。”
男子伸手一把抓过少年的头发,巨大的撕扯感让他吃痛地扬起了脑袋。
“我会找人将你扔在黄河渡口,你好像还没有见过黄河吧,既然如此,就在那里,好好度过你余下的时光吧。”
少年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你最好祈祷我能够死透。”
“哈哈哈哈,”男子扬天笑了起来,“你的性子我真的很喜欢,若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浑身四处钻心而来的疼痛让少年艰难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窗外皑皑白雪飘进刺骨寒意,让屋内的鲜血更惊人的刺眼。
他想冲上前去,将身影拉开看清究竟是谁。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仿佛自己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抓住。
地上鲜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双腿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疼的他想放声大呼,却发现自己一声也无法叫出来。
床上的少年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在一旁桌前捣鼓药材的陈大夫听到声响立刻疾步来到床前,伸手便牢牢按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同时拿过一直放在榻边的白巾,塞进少年的口中,以防他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咬伤自己的舌头。
门在此时被人推开。
“他怎么了?”秋莫远本想来看看这个被他救回的孩子怎么样了,一进门却看到他颤抖而痛苦的样子。
“城主莫担心,他中毒颇深,又受了如此重的伤,眼下应该只是过于虚弱而梦魇了,一会儿应当就无事了。”陈大夫边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是没有半分松弛。
果不其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陈大夫的手中感觉到和他对抗的力道逐渐松弛了下来,床上的少年逐渐平稳了下来。
“孩子,醒醒。”陈大夫将手松开,并伸手取下了他口中的白巾,轻声呼唤道。
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双膝之处犹如针扎般疼痛,心口处还有着撕裂地感觉,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张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脸。
本能的反应让他想要弹起身保护自己,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试图一动,浑身的疼痛感让他根本无力支撑他。
陈大夫看出了他想要起身的意图,立刻按住了他:“孩子,你的伤很重,不要乱动。”
“我居然没死,”沉默了许久的少年终于有些沙哑地开了口,他看向了站在床榻边的秋莫远,“我好像记得你的脸,是你救了我吗?”
陈大夫和秋莫远了对视了一眼之后,默默起身,将床榻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秋莫远抚了抚自己的衣摆坐了下来,当陈大夫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秋莫远终于开了口:“不错,我在风陵渡口的草丛里发现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吗,为什么你会受如此重的伤,一个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会对你下如此重的手?”
少年有一些沉默,重伤之后的脸色,苍白的令人心疼。
秋莫远淡淡一笑:“你身中乃两心绵之毒,我已料到你绝非一般人,但是我已然选择了救你,是因为那一夜在草丛之中看见你,你满身的血污,眼睛里却充满了求生欲,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少年的双眼似乎动了动。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乃秋莫远,你现在在的地方是云中城,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云中城三个字好像起到了效果,少年终于又抬起了眼神,望向了坐在床榻边的人。
“你竟然是云中城的城主?”经过方才的清醒,少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嘶哑声,声音逐渐清脆了起来。
秋莫远还依旧保持着方才淡然的笑意:“没想到你年纪不大,竟然也知道云中城,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我,”少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叫周翰白。”
房内,寂静地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严重的伤势让周翰白的呼吸有一些急促。
不知过了良久,秋莫远方才缓缓开口道:“当陈大夫告诉我你中的是两心绵之时,我已经猜到你并非一般人,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是霹雳门的少主。”
江湖上声名大噪的霹雳门,据北方为王,研制各种火器而出名。据传说有的时候,就连朝廷的部队都要向他们采购火器。
云中城虽已经在江湖上名声显露,可是显然对于火器而言,并不是其所擅长之处。对于霹雳门,也是希望能够一直保持着江湖中友好的关系。
据说霹雳门主周怀远的发妻为他诞下一子,名为周翰白,相貌堂堂,仪表非凡。十岁生辰宴之时,周门主大宴江湖宾客,请各路江湖豪杰前往霹雳门做客,并同时宣布周翰白为霹雳门未来的主人。
参加过生辰宴的大部分人都对周翰白是赞不绝口,称他年纪虽小,却气度过人,将来一定是更胜其父的英雄豪杰。
秋莫远心下却已然了然,霹雳门有着独门的火器研制秘方,周翰白作为周门主唯一的独子,将是这一绝技的继承人。光凭这一点,怕也足够为他带来无尽的祸害。
“前几日霹雳门传出丧讯,霹雳门少主周翰白遭人暗杀不幸亡故,将在三日后设灵吊唁。”秋莫远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算来应该就在今日了。”
听闻此言,周翰白却无声的笑了起来:“看来我的死,真的是让人很高兴呢。”
不知为何,看见周翰白苍白的容颜,秋莫远却有些心疼起来:“白马翰如,为你取这个名字,你的父亲,应该很爱你的母亲吧。”
“爱吗,或许是爱的吧。”
“既然你于霹雳门已是一个死人,不如留在云中城如何?”
看见周翰白眼中有些震惊的神情,秋莫远仿佛看着自己的一个孩子,竟露出了难得慈爱的神情:“霹雳门少主的名声我早有耳闻,聪明绝顶气度非凡。云中城在江湖中的根基尚欠,需要各种人才来捍卫它。更何况你的伤和毒,只有云中城能够保下你。”
秋莫远的话让周翰白大为吃惊,硬撑着就想要坐起来,秋莫远看实在是拗不过他,便扶起了他,让他靠在了床榻边:“城主,若霹雳门的人知道我没死,怕是会给云中城带来不少的麻烦吧。更何况我如今这幅模样,”说话间,周翰白不禁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双膝,虚浮无力,好似疼痛都开始慢慢消失了,“又对你有什么用处呢?”
秋莫远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倚在床榻边上少年的头。
少年有些吃惊。
“那日见你,你的双眼告诉我,你想活,仅这一点便足矣。”秋莫远道,“陈大夫虽无力解你两心绵之毒,但是我会为你遍访名医,相信这江湖之大,总有世外高人——
不知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周翰白的双眼中似乎有着一些晶亮的东西在闪动。
“城主,你为何?”
秋莫远笑了笑:“周翰白,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既然上天给了你这一次机会,何不试试绝地反击?”
周翰白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是啊,原本他甚至以为,自己就会死在那彻骨的寒夜里,如今却能够从那样的磨难里面爬出来,自己还有什么是害怕的呢?
只有自己好好的活下去,终有一天,站回到害自己的人的面前,那才是对上天给自己这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最好的报答。
如此想来,他心下顿时坦然了起来。
“多谢师父。”
“既然如此,周翰白这个名字便不再适合你了——
入得云中城,为师便为你取一个新名吧——
就叫你——
染尘。”
床上的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不想方才那般无奈,是如此重伤之后,第一个因为有些高兴而露出的笑意。
“染尘多谢师父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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