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刚才在暴动时钱泾渭近似于跳大神的举动,我现在对于他是个巫师深信不疑。索要女人的头发,不是深情到了极点,定然就是拿来做巫蛊娃娃的。而显然本人并没有那么好看。
“小姑娘,你还舍不得头发吗?”他好言好语地劝着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餐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剪发,反倒是要来和我签订一纸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的契约。
“钱先生,”叶景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敬你是个长辈,但有些事情,你未免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去告诉那位比格先生,绿色墙壁的故事?”
听了这话,钱泾渭的脸依旧是笑着的,唯有一对虎牙白森森的露在外面,好像要贴上他的脖子去喝他的血一样。
“你说什么?”他冷冷地看着叶景明,而后者面无惧色,像一面镜子般把那凶狠的目光折射了回去。
“好吧。”显然他在气势上并没有占到上风,口气不知不觉也缓了下来,“比格不会相信你的。”
“那我就让他用谷歌搜一下,”叶景明脸上挂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什么颜料在紫外线下发出绿光?你大概忘了他桌上的验钞机和扫描仪了。”
我已经彻底傻了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们一个星系的。为什么他们每个字我都知道什么意思,合起来就是一堆乱账?
不过这话算是戳中了钱泾渭的软肋。他慢慢地把餐刀放下来,坐在扶手椅上一言不发。
“可是总得有头发。”他还在坚持。
“我会解决的。”叶景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来这里是受人之托。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呵。”一声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钱泾渭扫了我一眼,“那我就看你怎么下地狱吧。”
叶景明不再理他,而是转身拉开了门。
“小树。”他招呼了一声,少年机警地向周围瞥了一眼,把大半个身体探了进来,“头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小树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我想象中的血花四溅。他惊恐地坐在那里,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恨不得在上面摸出个血痕来。
叶景明手里抓着一把头发,狠狠向钱泾渭怀里一掷。钱泾渭像是得到了亿万珍宝般,死命地把它们攥在手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小树把连帽衫拉了上去,比着光洁的墙面左看右看。
“他们不会发现我没头发了吧?”他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会?”我漫不经心地答道,觉得这一趟来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钱泾渭的监禁室重新上了两道电子锁,他根本连一点跑的意愿都没有。
看来叶景明开头说我们来劫狱纯粹是吓唬我。至于他千里送乐器,我只好当他是脑子有泡。
“再见,我的朋友。”比格将我们的证件扫入来访记录,“外面的雪可大着呢。”
没有人回应他。小树的样子像是要哭,要不是我死命地抓着他的手,他定然能跪下来坦白。叶景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要变成个哑巴。而我已经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一半的人质,一半的罪犯。
好在寒冷令人迟钝,比格估计是在监狱里呆久了,对人情世故也有些摸不太清。我们这么怪异的三个人,他居然没有看出丝毫的端倪。
外面飘着大片的雪花,呼啸的海风几乎要把我们几个扔进海里。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像打字机一般来回扫荡着,都走出监狱大门很远了,一回头,比格还站在瞭望塔上对着我们招手。
一想起那只有毒的杯子,我几乎都没勇气再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中毒多久了,会不会下一刻就倒毙身亡?
来时的小路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落脚在了棉花套上,迎面吹来的寒风将我们的汗迅速地凝结成了冰渣子。我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已经在风雪里前进了大半个钟头,可海岸依旧像地平线一样,怎么都走不到头。
“靠,咱们就不能休息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对着他大喊道。
“不行。”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我,“八点钟以前,我们必须回到船上。”
一想到还要回到船上和这家伙不知要呆多久,我恨不得一屁股坐在这里冻死,一了百了。可是听到旁边松林里鬼哭般的风声,我又实在没了冻死的勇气。
“听说这里有狼群。”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还有冬眠了的棕熊,一旦闻到人味就。。。”
我走,我走还不行嘛!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配上黑洞洞的丛林,真是比张震讲故事还要吓人。脸已经冻得麻木了,我们三个人像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丧失了知觉和感觉,只是一味地麻木前行,前行。
就这么一段路,我们走了足足两个多钟头。碳素墨水一般的浪花席卷着海浪,幸亏我们的小艇栓得紧,要不一准要困在这岛上。小树一圈圈地解着绳子,叶景明抓住我,两个人一起跳到了小艇上。
马达在轰隆隆地响着,一股劣质油燃烧的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一晚上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暴动,杯子,墙壁,还有手风琴,乃至于我的头发。要不是我们在二十一世纪,我真觉得这岛上是在闹鬼。
“喂!”我对着叶景明大叫道,逆着的风把我的声音狠狠地吹回来,“那墙壁怎么了,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右手,“拿你的红宝石戒指来换。——别扯谎,我知道那是苏郁芒的东西。”这混蛋!我咬了咬牙,将戒指解下来,丢给他。反正现在我和他是形影不离,跟踪他和跟踪我没什么分别。
他接过戒指,突然一扬手,那红宝石甚至没有在空中发出一道光芒,就坠入了万丈深海。
“你这个神经病!”我跳起来,几乎想杀了他,“为什么丢我的东西?”
“钱泾渭在,你还是老实些吧。”他扫了我一眼道,“我可以容忍你戴着个无聊的信号发射器随便走,他只会杀了你。”
他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几乎有些口吃了:“你,你。。。”
“苏家的人都是变态。”他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们。”
“那也比你强。”我恶狠狠道,依旧在为那只戒指感到无比难过。那个有着澄澈眼神的少年,他在和我黑白颠倒的另一个世界,是否还快乐?我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纽带终于失去了,以后的我将何去何从?
此时的我已经对什么墙壁啊,头发啊毫无兴趣,谁知那位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切有放射性的东西都会在紫外线下发出荧光。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这真是世界上最昂贵的答案了,就这么一句话,竟然价值三克拉的缅甸红宝石。我一边心疼我的戒指,一边慢慢地把今晚的事情在心里琢磨。花又长得特别好,可是这家伙分明是个燥脾气,监狱里犯人又事儿妈,怎么可能养好花。还有,墙有放射性,有毒?
对,比格说什么来着,钱泾渭给他们刷了墙,还配了染料。从他能搞到青金石来画画就知道,别的矿石颜料能搞到也不足为奇,所以,他其实是用了一种有放射性的颜料来刷墙!
难怪钱泾渭对那间办公室敬而远之。可据我所知,那些含少量铀的矿石半衰期都很长,所以他是觉得自己能活一百二十岁,所以指望用时间来杀死他们吗?
“我们的人都呆不长。。”一句抱怨悄悄地在我耳边响起。我突然想起了桌上那一堆的辞职报告。人虽然不能像花那样感知到放射的存在,可是释放出来的氡气会让人更容易得抑郁症。所以,他们离开了。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逼这些人不停地调动又有什么好处?当然是为了越狱啊。这个念头让我全身一冷。为了自己的离开,不惜杀死一群人的性命来放手一搏。这个人,是在太可怕了!
此时雪已经停了。一轮惨白的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周围的一切都洒满了银色的光。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黑沉沉的大海,突然意识到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这不对。当时我明明听到小树说,船距离海岸十海里。我们回来正好改了风向,真正是一路顺风。就算烧的劣质柴油,也该在半小时以前就到了。可是到现在,连大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莫非船沉了?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瞥了一眼叶景明,他仿佛根本就不着急的样子,小树更是变成了个聋子,从我们俩争吵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性失聪了。
算了,我还是听天由命吧。船只摇摇晃晃,我把脖子缩进皮草厚厚的毛领子里,开始闭着眼睛打瞌睡。那是一个绿色的梦,天上的极光四散飞扬,我们三个人在比格绿色的房间里,墙壁上长出了滴着血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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