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求败之风雷野战

2 荼靡山庄玦皎皎

    
    独孤玦在庄内池畔的疏影轩中宴请周邦彦与李师师,数名乐伎或琴或瑟或笛或萧,以乐音伴宴,乐艺精妙即连精通音律的周邦彦与色艺双绝的李师师都大为赞赏。
    “近年来,江湖中人只知「荼靡山庄」的少侠独孤玦剑术非凡,却不知道少侠对于音律之学也极为精湛。如此风雅,确非一般武林世家所堪比拟,真令老夫钦佩。”
    李师师接着周邦彦的话说道:“岂不闻曲有误,周郎顾。文武双全的当今风流人物,自是独孤少侠莫属了。”
    言语间美目流盼,虽属无意却妩媚自生,娇艳情态,看得慕容皎皎好生妒怒:“我哥哥自是文武双全,谁人不知?不过,名动京城的师师姐,阅人无数,竟能这么赞美我哥哥,真是让我好开心吶!”自知话中带刺,慕容皎皎随即挽着独孤玦的衣袖,又道:“哥哥,你说假如周瑜再生,究竟是他的耳力好,还是你的耳力好呢?我想肯定是哥哥的耳力更好!”
    李师师哪能让慕容皎皎轻易逃过,笑吟吟地说道:
    “莫论谁的耳力好不好,只说慕容姑娘对独孤少侠如此知音识趣,可不正是小乔再世呢!”
    慕容皎皎红了双颊,略一咬唇道:“周郎已死,再无小乔,我姓慕容,我哥哥也不姓…”说到这儿,慕容皎皎忽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将自已与独孤玦和小乔、周瑜相比,无疑是承认了李师师嘲讽自己对独孤玦的欢喜。硬生生地把话吞入肚里,闷声道:“都说师师姐色艺无双,没想到说话也这般厉害,一下子就把我绕进去了。”
    “我既阅人无阅,岂能看不出慕容姑娘情之所钟、意之所系?”
    “妳…说话好不饶人,我不跟妳斗嘴了!”
    慕容皎皎气急心头,忽觉自己脸庞一阵刺痒,双手托颊急步出了「疏影轩」。出门后,立即奔向轩外水潭,望着潭中的倒影,左右顾盼,一付忐忑不安的模样。
    看着皎皎的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师师叹了口气:“看来,慕容姑娘的心事还真是被我猜中了!”
    “李姐姐莫要多想,我与皎皎虽无血缘之亲,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皎妹性子执犟,说话多有得罪,请李姐姐莫怪。”
    “只怕你视她如妹,她却不尽然只视你如兄…啊,我实是多言了。”
    独孤玦正想再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剑僮忽地入轩,递上一张名帖。独孤玦接过名帖,看了一眼,原是人称「刀风剑」的刁雪青拜庄挑战。帖上还有几行小字,写着刁雪青自称先师曾败辱于慕容老爷手中,遗训后人必要涤雪前耻,所以前来挑战,一校高下,盼慕容世家的后人偿其所愿。
    独孤玦将名帖放在桌上,对剑僮道:“请来人到演武厅中相侯,我片刻就来。”
    李师师心感纳闷:“「荼靡山庄」向来与世无争,极少和外人接触,在武林之颇为神秘,若非独孤少侠前二年剑挫多位名家,只怕尚无人知晓。何以竟有人前来拜庄挑战?”
    周邦彦俯身看了名帖一眼,问道:“老夫曾闻人言「荼靡山庄」似与当年名盛一时的江南姑苏慕容有关,看这名帖,莫非传闻是真?”
    “不敢有瞒周大人和师师姐,荼靡山庄本由江南姑苏迁徒而来,正是当年姑苏慕容世家。”独孤玦回忆道:“姑苏慕容受盛名所累,先辈在江湖中恩怨颇多,当我儿时,尚无荼靡山庄,收养我的慕容夫人也还住在姑苏城外太湖畔的参合庄,就经常有武林人士为了报仇或觊觎慕容世家的武学秘籍而找上门来,那时慕容老爷还在,但精神失常,疯疯癫癫,面对报仇寻事的的江湖中人,夫人与碧姨往往只能卑微地道歉,以求来人宽恕。”
    李师师点头道:“看来,这位刁雪青的师父,想必当年也是曾与慕容世家的先辈有些过节,如今才找上门来。”
    “拜庄挑战以涤前耻倒也不失我江湖儿女本色,可恨的是有些仇家竟然阴狠下毒,皎妹因此不幸身中奇毒,毒发之时脸部常有溃红的狼斑,严重时全身高烧、抽搐,有生命之危。即使夫人和碧姨延请各种名医也无法完全拔除奇毒,最终只能以特制的药丸,每月一次按时服药来压制毒素,如今狼斑虽已消解,但情绪波动,或身体不适,仍会显现。夫人难过至极,不久,慕容老爷逝世,于是夫人一把火烧了参合庄,带着碧姨、皎妹和我秘密举家搬迁,北上至开封城外寻一静谧处,这才设置了荼蘼山庄。”
    独孤玦说到这里,火促心头,恨道:“对于那些曾到「参合庄」寻事的仇家,当时我年纪虽小,却一一记在心中,立誓要为夫人和碧姨的委曲讨回公道,尤其是那个下毒的恶人,我做梦都想捉住他为皎妹讨要解药。所以十八岁那年,我自觉剑法略有小成之后,背着夫人出了一趟远门,找到那些曾来寻事的仇家,一一将他们击败。只是我顾虑夫人的安危,未提姑苏慕容,只说自己来自「荼靡山庄」。再加上自从苏州搬到开封城外后,「荼靡山庄」中人行事均极低调,已久无仇家再找上门来,没想到今日竟又来了个刁雪青!”
    说完,独孤绝吩咐剑僮引领刁雪青入庄在演武厅中稍侯,然后向周、李二人拱手为礼,起身离开疏影轩,去见刁雪青,慕容皎皎在池畔早听说有人前来拜庄挑战,紧步跟随着独孤玦而来。
    演武厅中,独孤绝发现刁雪青并非孤身前来,还带了八名一身黑衣劲装的刀客。偌大的演武厅,竟显得有些局促了。刁雪青性情急躁,独孤玦尚未开口,她倒是先问了:“你是慕容世家的何人?”
    “在下独孤玦,慕容夫人膝下养子。敢问刁姑娘,随行可是同门之人?”
    “正是!姑苏慕容恶名昭彰,小女子虽依江湖规矩前来挑战,但自问并无必胜把握。然而师仇必报,若小女子败了,师门传下八卦刀阵,还请慕容世家后人赐教,但如若赢了,琅琊福地与还施水阁的武学秘籍,我必要带走,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独孤绝听到这儿,已知刁雪青来意名为报仇实为武学秘籍,冷笑以对道:“刁姑娘此行,明为报仇、暗为秘籍,公私两宜,真是划算得很!我独孤玦奉陪刁姑娘好好算这笔帐!”
    刁雪青被独孤玦说破来意,脸上略红,却一闪即过,右手金刀微垂,左手翻出短剑,昂首说道:“看来,你是要为慕容世家强出头了!不过,你既非慕容世家后人,我也不愿多杀无辜,你我比试可以点到为止,但你败后,再来应战的慕容世家后人,我可绝对不会放过了!”
    独孤绝未见刁雪青之前,以为她既然擅使厚沈金刀,身形必然高挑,如今见她本人娇小玲珑,心中原生三分敬意,因为以她这样娇小的身形竟能运使金刀如风,必具深厚内力,但看她不过和自己年纪相若,若已练就深厚内力,可见自幼即下了苦功。此刻听她说绝不肯放过慕容世家后人,再无钦佩敬意,随即剑眉一挑,冷冷说道:“刁姑娘无妨尽施辣手,不需留情!,我独孤玦虽不是慕容世家后人,但却亲如慕容氏的家人,妳尽管冲着我来吧!”
    原本侧身在独孤玦之后的慕容皎皎听刁雪青来意竟是要杀绝慕容世家后人,表情虽仍一脸淡漠,心中早已怒不可遏。不待刁雪青出招,她已从侍女手中拔剑,抢先掠到刁雪面前,剑指刁雪青喝道:“我就是慕容复的女儿,姑苏慕容世家的传人!妳想杀我,先看看有没有这本事!”
    说完,使出慕容氏家传剑法,刺向刁雪青,剑到门面,身形移转竟又倒刺刁雪青后脊,一招未尽一招又发,招招绵密交织,犹如行云流水。刁雪青一愣,她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娇柔胜水的慕容皎皎一出手就如此厉害,心中一惊,但也不怯,立即接招,闪过慕容皎皎的倒刺一剑,随即右手金刀劈向慕容绝绝右肩,左手的短剑则刺向慕容皎皎的左胁。仅此一招,独孤绝已看出刁雪青的金刀是虚、短剑是实,原来刁雪青的金刀虽然挥使如风,但刀力虚浮,反倒是短剑无声,却迅疾难防。嘴角含笑,心想:刁雪青的内力不过如此而已!皎妹胜她,绝非难事。
    果然慕容皎皎略一回身,闪过金刀,同时使出斗转星移,推使刁雪青右手的金刀砍向自己左手的短剑,然后欺身向前,长剑回旋,已横在刁雪青的颈上。刁雪青满脸通红,自知不是慕容皎皎的对手,但她性情刚烈,竟不避剑锋,又将身子向前一送,直欲将自已的颈项断送在慕容皎皎的剑下。眼看刁雪青就要死在慕容皎皎的剑下,独孤玦身疾如电,掠至幕容皎皎身旁,出手夺下她手中长剑,先说了句:“皎妹,放了她吧!”然后对刁雪青说道:“刁姑娘又何必如此!”
    几乎同一瞬间,站在刁雪青身后的八名黑衣刀客也已稍无声息地围立在刁雪青身旁,其中为首之人微抚刁雪青的肩头,说道:“师妹,妳先退下,让我们来吧!”
    刁雪青闻声垂首退到旁边,独孤玦也趁势将慕容皎皎推到自己身后,并从剑僮手中取了自己的青钢利剑。
    八名刀客以八卦阵形将独孤玦围在其中,一待独孤玦手中持剑,立即出招。八人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上或下,但却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拔刀,速度、姿势一模一样,独孤绝环视一眼即知这八名刀客的武功,任何一个的武功都不在刁雪青之下,连手合阵,轻易对付不了,心中一凛,内力所聚,运使看快成慢的天赋,仔细端详八名刀客的阵势和刀法。八名刀客见独孤玦定要为慕容世家出头,也不再多言,各占方位,催动八卦刀阵,剎那间,只见无数刀光成圈将独孤玦围得密实。
    这八卦刀阵虽然相互为援、攻守严密,但在独孤玦凝神锐利、看快成慢的目光中,八人所合的迅疾刀阵,每一招每一式都犹如轻风拂叶般缓慢,十馀招过后,独孤玦早已找出刀阵的多处破绽。此刻,他灵台清明、胜券在握,突然想起老僧先前所教授的步法,心想,新学初练,不妨拿他们来试招。于是手中剑招绵密递出,脚踩步法却已变化。果然依着老僧所教步法,独孤玦的身形因步法而更灵动、剑招因身形灵动而更为迅捷,接连三剑,已伤了三名黑衣刀客的臂膀,挑落他们手中的单刀,同时也已破了这八卦刀阵。
    独孤玦不想慕容世家再多结仇怨,破了刀阵却不追击,反倒纵身后跃退出丈馀,对那八名刀客说道:“胜负已分,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慕容世家上一代的恩怨,就此了结,你们好自离去吧!”
    八名刀客面面相觑却不肯离去,右臂被伤的三人,改以左手持刀,竟再次围攻独孤玦,独孤玦一边轻松以剑还招,一边仍不放弃地劝说道:“慕容老爷已然仙逝,即使与贵门派有再多仇怨,也该化解,诸位何必以死相拼?”
    万没想到为首的那名刀客却横眉喝道:“师仇不报,誓不为人!”然后刀指独孤玦身后的慕容皎皎:“化解仇怨?有这么容易吗?难道连这小姑娘身上的毒伤,你也能放过?”
    独孤玦一听即知眼前黑衣刀客显然就是当年对慕容皎皎下毒之人,心中怒火陡升,青钢利剑再不容情,数招过后,已杀死七名刀客,并擒住为首的那名刀客,厉声喝道:“拿出解药!”
    同时听到慕容皎皎高声喊道:“哥哥,饶他一命!”
    独孤玦转身看着慕容皎皎,见她脸上惊喜交织的神情,已知皎皎是听到这名刀客坦承下毒,如今被他擒住了,想到自幼缠扰多年的恶毒,终于可望能够得到解药了,所以不愿独孤玦伤了这名刀客的性命。慕容皎皎心中所想,正是独孤玦心中所愿,他和慕容皎皎一样渴望得到解药,自然不会剑杀刀客,因此他擒住为首的刀客后,以掌心从他的大椎穴中透入内力,使他全身酸疼难当,逼他拿出解药。没想到这名为首的刀客竟极为刚强,强忍酸疼,犹横硬地对独孤绝冷笑说道:“没有解药!我当初配制这门毒药,原就为了毒死慕容氏全家,怎会想要什么解药?!”
    说完,这名刀客嘴角流出一抹黑血,竟自已然服毒而死,想是他此次前来,已抱必死决心,口中早含有致命药丸,所以被独孤玦擒住之后,立即咬碎毒药吞下,以示不愿受辱之意。
    独孤玦恨极对慕容皎皎下毒的这名刀客,见他当场自尽,世间再无解药,愤怒之馀,他转头狠视刁雪青,意图逼迫刁雪青拿出解药。他想,这名刀客说没有解药,未必是真,其他刀客均已被他刺死,若有解药,只有着落在同门的刁雪青身上。
    刁雪青面对着独孤玦愤恨的目光,却全然不怕,竟还嘴角含笑,冷冷地道:“我师父平生从不用毒,师兄是带艺拜师,早在入门之前已是使毒行家。他说没有解药,就是没有解药。你想找我寻解药?没有!想要性命?一条,你来拿吧!”
    「刀风剑」刁雪青在江湖上略有声名,确实从未听说过她使毒,独孤玦转念细想,已知刁雪青说的确是实话,她所从师门并不擅长使毒,皎皎身上所中之毒如此诡异,多年来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想必刁雪青配不出这样的毒药,从她身上自然也就无从寻找解药,自己已经杀了八名刀客,不愿再多造杀孽,于是摇了摇头,对刁雪青说道:“妳既无解药,杀妳无用,妳走吧!”
    刁雪青恨恨回道:“你杀了我八位师兄,纵使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
    独孤玦未答,慕容皎皎已从旁窜出,袭向刁雪青,刁雪青仍以手中的金刀和短剑相抗,却瞬间就被慕容皎皎再次以斗转星移倒转方向,金刀与短剑同时被慕容皎皎拿住,扼在刁雪青的颈上,慕容皎皎目光如火,凄声厉道:
    “说!解药在哪里?”刁雪青犹然犟嘴地:“没有就是没有!当年没毒死妳…”话到一半,慕容皎皎狂怒已极,双手齐使,刁雪青的金刀被甩落,飞插在门柱上,慕容皎皎手中握着她短剑,目光如火,恨道:“毒死我啊!为什么不毒死我啊!我宁可当年被你们毒死也胜过痛苦一生!”
    说罢,手中短剑朝刁雪青脸上划去,口中喃喃喊着:“叫妳也尝尝丑一辈子是什么滋味!”
    独孤玦见慕容皎皎心神狂乱,立即伸手夺过短剑,将她揣入怀中,昂首看着刁雪青,不发一语。刁雪青万没想到慕容世家的武学如此渊博,就连年纪轻轻的慕容皎皎也远胜于己,她自知已无力复仇,掩面痛哭,狂奔离去。
    慕容皎皎倚在独孤玦的怀里,似是大梦方醒一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自言自语地说着:“没有解药!根本就没有解药!”
    独孤玦轻抚着慕容皎皎的背脊,柔声说道:“皎妹,妳先别多想,哥哥迟早要找到毒药,为妳治愈毒伤。妳累了,先回房休息,好吗?”
    慕容皎皎停在独孤玦的怀里喘息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独孤玦,轻声地说道:“哥哥,你别烦恼,反正只要我定时服药,毒性一样可以克住,相信总有一天可以找到能为我解毒的人。啊,周大人和诗诗姐姐还在等我们呢,快走吧!”
    说完,慕容皎皎整了整衣衫,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不仅心平气和的模样,还催促着独孤玦一起走向疏影轩。独孤玦见慕容皎皎如此反常,不禁叹了口气,他深知慕容皎皎外柔内刚,经常表面装作没事,内心却已翻江倒海。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当年下毒之人,却只得到根本没有解药的恶耗,慕容皎皎可说是毒伤未愈、心伤又生。当此之时,还反过来安慰他不要过于烦恼,慕容皎皎对他如此温柔体贴,他心中自是更为爱怜疼惜。
    独孤玦与慕容皎皎回到疏影轩中,继续与周邦彦、李师师谈笑宴饮。李师师向独孤绝提起,三个月后在镇江府的「灵江园」有一场「名剑盛会」,由人称「剑灵」的叶无伤所举办。
    “这叶无伤以一柄紫薇软剑駞名江湖近二十年,但却未曾开山立派,传艺弟子,传言唯有其义子莫孤烟已得其剑法真传。”李师师说道:“听说这场盛会中,意在让武林后起之秀进行比试选拔,凡是四十岁以下的武林人士,都可以参与比试,夺得第一之人,可以得到叶无伤的紫薇软剑,以及他的剑法绝学「冥灵剑谱」,所以许多江湖侠客都跃跃欲试。”
    独孤绝听了之后,沈吟片刻。
    李师师问道:“少侠莫不是有意前往名剑盛会?”
    “确有此意。”
    “哦?”正摇首沈浸于乐音中的周邦彦抬起头来,看着独孤玦:“荼靡山庄向来与世无争,老夫今日方知竟是姑苏慕容世家。老夫看少侠并非热衷名利之人,想必意不在于那把紫薇软剑和冥灵剑谱,莫非是为了慕容世家?”
    独孤玦抚掌笑道:“周大人真知音人也!我荼靡山庄藏剑甚多,武学秘籍更是多不胜数,自是无意争夺叶无伤的宝剑与剑谱。但这名剑盛会既汇聚了来自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倒不失是我藉此洗雪慕容世家多年耻辱的大好机会。”
    李师师追问:“少侠意欲如何?愿闻详情。”
    独孤玦起身道:“我自幼蒙慕容夫人收养,视我亲如己出,我一身武艺除了独孤氏家传剑法,馀均习自山庄中的武学秘籍。这些年来,眼见慕容世家上一代所结仇怨,不断纷扰慕容夫人,始终想彻底解决夫人的烦恼。”说到这儿,独孤玦修长的脸庞在回忆中浮现一股傲气:“这些年来,我从未向周大师、师师姐提过荼靡山庄的来历,前些年游历江湖、比剑雪耻,也未提姑苏慕容,并非忧心慕容世家的仇人前来寻事,而是在等待自己的剑法大成、可以抗击任何慕容世家仇敌之时,再找个机会对外公布荼靡山庄就是姑苏慕容,以公平比试的方式,一次解决所有慕容世家的恩怨,为姑苏慕容与荼靡山庄雪耻,而名剑盛会看来正是这样的机会。”
    “少侠为报夫人之恩,不惜以身试险,老夫深为敬佩!”周邦彦说完,起身向独孤玦拱手相敬,独孤玦赶紧一揖还礼,随即各自回座。
    “周大人说得是,然则此次名剑盛会并不单纯。”李师师接着说道:“表面上是比剑夺魁,发掘武林后起之秀,骨子里却是一场中原各大门派藉此会合,商议共讨明教的武林大会。剑术夺魁之人,将被推举为讨伐明教的武林盟主,而江湖盛传莫孤烟的剑法已罕有对手,所以叶无伤的真实意图是透过这场比试,让他的义子成为武林盟主。虽说无叶伤一生侠名在外,各大门派均甚敬重,但此次大会却不免暗藏私心、有所图谋,少侠切莫过于轻敌了。”
    慕容皎皎看向轩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哥哥剑法冠绝天下,他若去了,定是夺魁,那个叶无伤再多图谋也是白费心机!”
    李诗诗知道慕容皎皎这话是冲她而来,笑而不答,独孤绝和周邦彦对看一眼,周邦彦摇首、独孤绝敛然应道:“皎妹切不可轻视了天下英雄,更不要低估了叶无伤的阴谋,这世间披着侠名却行阴险之事的虚伪小人,原就不少,叶无伤也许正是其中之一。”
    慕容皎皎回独孤绝道:“我可不敢小看天下英雄,更怕死了那些义薄云天的大侠,只是妹妹我怕,哥哥一定不怕,对吧?”
    独孤绝苦笑不答。转头追问李师师:“中原各大门派何以定要讨伐明教?明教做了什么,得罪了他们?”
    李师师叹道:“明教近年势大,教徒众多,本就与各大门派经常有所纠纷而结下梁子。再加上明教专门与官府作对,最近传言,明教恐怕即将造反…。”说到这儿,李师师顿了顿,看着周邦彦。周邦彦遂道:“我朝自立朝以来,历代圣君皆力精图治以使四海昌平。当今圣上更是爱民如子,纵有些不肖官吏违背圣意、涂毒百姓,为人臣子唯有力谏,岂能行造反之事?明教倘若当真造反,祸乱天下,不仅有负圣恩,更为百姓徒增战乱之苦,但愿明教诸人莫要行此自绝于天地之事!”
    “倘如周大人所言,圣上爱民如此,何不澄清吏治?明教又何以非造反不可?”
    李师师见独孤玦言语之间已与周邦彦针锋相对,赶紧出言调和:“圣上何尝不愿澄清吏治,但天下之大、官吏之多,难免良莠不济,这才导致了有些地方的百姓受了欺压,让明教有了造反的口实。不过,明教若真造反,虽是死罪,却也颇为有民请命之想,朝廷对此不妨怜其孤忠,以抚代剿,也可免生民涂炭。”
    独孤玦沈思片刻,竟尔叹道:“吏治不清、天下不靖,受罪的终归还是黔首百姓。明教即使是为民请命而造反,怕也是黄池小儿,难成大事!远且不说,近有宋江起事,最后不也反被朝廷招抚么?但愿明教莫要轻易起事,我看天下大势,四海犹然归心,明教若起事反叛,只怕胜算不大。”
    “当年孔明未出茅庐而定天下三分,今日少侠深居简出于荼靡山庄,却对天下形势有如此精辟独到的见解,老夫受教了,但愿如少侠所说,明教造反只如黄池小儿,更盼明教莫行逆天之事!”
    周邦彦至此起身告别:“时辰已晚,不宜再叨扰少侠,老夫与师师就此告别。”
    李师师闻言起身,随周邦彦一起离去。
    当夜,月圆天心,朗照干乾坤,独孤玦借着明亮的月色,在荼靡山庄的园中,搭配着老僧所教的「凌波微步」练剑,经过反复习练之后,终能将「凌波微步」步法与自己原有的身法、剑法融为一体,如此果然令他的身形大为灵动,出剑的速度与准度也较之先前要快了数倍。独孤玦心下甚喜,他知道自己的剑法终于大成,明早再入虎鹰阵中试验,必不会再有任何闪失。以此剑法行走江湖,纵非天下无敌,确已罕见对手。正欣喜间,忽间慕容夫唤着慕容皎皎的名字,人从亭廊中走来,看到独孤玦正在练剑,数招过后,她的脸色似惊又疑。独孤玦早已察知慕容夫人来到,停下了步法,向慕容夫人躬身问好。慕容夫人开口问道:“玦儿,你看到皎皎了吗?我正找她呢!还有,你这…「凌波微步」是从何学来?你最近曾遇见来自大理的段姓人氏?”
    独孤玦听慕容夫人竟能一语道出老僧所教的步法为「凌波微步」,也甚感惊讶,却不敢多问,只把日间老僧传授步法的奇遇原原本本地告诉慕容夫人。慕容夫人边听边陷入了沈思,好一会儿,似是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叹了一句:他如今贵为皇帝,怎可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任性而为、行走江湖,我是想多了。”
    独孤玦听得一头雾水,却不好多问,慕容夫人也没多理会,像自己说给自己听似的,说完,就若有所思地离去了。
    慕容夫人离开后,独孤玦朝着身后的大树上轻轻招手,喊道:“皎妹别再调皮,夫人找妳,赶快下来吧!”
    原来慕容皎皎就躲在树上偷看独孤玦练剑,以独孤玦耳力之敏,自然早已察觉,其实,慕容皎皎也知道自己骗不过独孤玦,她只是喜欢待在独孤玦身旁,又怕影响他练剑,所以索性藏身在树上。独孤玦见皎皎没有理会,走到树下,望见正坐在树上的慕容皎皎向他眨了眨眼眼,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言语,并朝上指了指天空。独孤玦依着皎皎的指尖看去,枝叶婆娑遮蔽了明亮的月光,却反而从细缝山看到原被月光掩盖了的团团蔟蔟的星群,慕容皎皎正出神地抬头望着那些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星光。忽地身下枝丫脆断,眼看就要跌下,独孤玦掠身而起,一把接住慕容皎皎,稳稳揽入怀里,再向上一翻身,竟抱着皎皎稳稳坐落在树冠之上。
    “好亮的圆月啊!”皎皎惊叹着,突然转头问独孤玦:“哥哥,你说如果我们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坐在树上看月光,该多好呢!”
    独孤玦将皎皎安放在身旁枝上:“这有何难?只要皎妹喜欢,每当月圆之夜,哥哥都可以陪妳坐在这树梢上赏月。”
    皎皎摇首道:“难!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别说月色不会夜夜如此美好,就说哥哥要去参加「名剑盛会」,下回即使月圆,哥哥也不在我身旁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皎妹是担心我此行的安危吗?妳放心吧,哥哥自信即使未能夺魁,也当自保有馀!”
    “哥哥,你说这偌大的江湖,怎容不得一点安宁?这一门、那一派,彼此之间,一世世相斗、一代代结仇,真是永无休止。我不明白,即使争得天下第一,又有何益?”
    “皎妹与世无争,所以在妳眼中,这天下第一的称号自然毫不足道,其实哥哥此行也非为了好胜争名…”
    慕容皎皎轻轻捂住了独孤玦的嘴:“哥哥别说,我都知道呢!哥哥也不在乎得不得天下第一,你是为了替我和母亲争一口气、为姑苏慕容洗雪多年耻辱才去的。可是…”慕容皎皎黯然垂首,音色沈微地说道:“我才真正是慕容世家的后人,但依着我的性子,与其远行他方只为去争一口气,我宁可守在相爱之人的身旁,永不离开呢!”
    慕容皎皎说完,低垂着头,独孤玦看在眼里,哪能不知她的心意,却刻意话锋一转,朗声笑道:“原来是皎妹长大了,想嫁人了呢!哪天哥哥给妳找个天下第一的大高手,让妳风风光光出嫁,幸幸福福厮守,岂不是一举两得?”
    慕容皎皎抬头看着独孤玦,脱口而出道”除了哥哥,谁还能天下第一?若不是哥哥,就算天下第一,我…我也不要!”
    说到这儿,慕容皎皎满脸差红,跃下树去,快步离开。独孤绝起身立于树梢,巍然不动,内心却浮现几许忧思。
    慕容皎皎离开花园,奔回房间,途遇慕容夫人。慕容夫人问她去哪儿,她娇羞不答,绯红着双颊急促回房去了。知女莫若母,慕容夫人早就看出自己的女儿皎皎对独孤玦暗许芳心,又看独孤绝不论做什么事,也总把皎皎带在身边,在她看来,这二人可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绻,也有意为他们定了终身大事。于是隔天便将独孤绝找来,向他提出择日为他与皎皎举办婚事,让二人早日成家之议,独孤玦竟出手意料地婉拒了。
    “请夫人谅宥,我自幼蒙夫人收养,蒙夫人和碧姨疼爱,不仅待我如子,更让我习得一身武艺,恩情深厚从未敢忘。但我与皎妹自幼一起长大,始终待皎妹像自己的亲妹妹,夫人好意成全,但玦儿只怕会辜负了皎妹的一番深情。更何况慕容世家的耻辱未雪,皎妹身中奇毒未解,玦儿亦身负独孤氏的血海深仇未报,此时成安,心何能安?”独孤玦说完,长跪于慕容夫人身前。
    慕容夫人虽感意外,也知情事难以勉强,淡淡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独孤玦以为慕容夫人心中不悦,难过地道:“夫人请尽管责骂,终归是玦儿不是,拂逆了夫人的美意。但请夫人放心,玦儿自幼即立誓要为皎皎报仇,昨天凶手上门,却自尽而亡,怕是世间再无解药可寻,但玦儿还是会努力寻找拔除皎妹身上奇毒的方法,也会永远照顾姣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说什么责骂?玦儿想多了,快起来吧!”慕容夫人扶独孤玦起身道:“说起你独孤氏的身世恩怨,我很想帮忙却又爱莫能助。当年你父亲独孤湛将军的部将李飒,将你送到姑苏的参合庄时,伤势甚重,难以回天,临死前只说了你的父亲来自西夏,先祖曾与我的外婆在西夏有甚好的交情,所以恳请我收留你,然后留下了一部独孤氏家传的剑谱,我尚未来得及探问你的父母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李将军便即死去。我至今深为此事,感到愧憾。”
    独孤玦急忙摇头:“夫人千万莫有愧憾之想,玦儿若无夫人收养,只怕早已随李将军一同死去,我父母和李将军在天之灵,对夫人必抱永铭之恩。玦儿想,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迟早总会找到杀死我父母的凶手。玦儿这次决定前往名剑盛会,除了为慕容世家洗雪前耻之外,也想藉此武林门派群聚的机会,看看是否能探得杀我父母的仇人的线索。”
    “玦儿,你非去不可么?那「名剑盛会」若真聚集武林各门各派,你也知慕容世家曾在武林结下甚多仇怨,你此行可说是十分凶险,我希望你能打消此一念头。”慕容夫人转身徘徊:“我为避仇人,这才离开苏州,北上来到开封城外,辟设了这「荼靡山庄」,隐居其中。庄名荼靡,你可知是何意?”
    独孤玦吟道:“「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玦儿想,夫人是以此诗自拟心境?”
    “玦儿聪明,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将庄名命为「荼靡」,另有思念家园之意,因我从小长大的娘家「曼陀山庄」中栽满了各种奇花异卉,而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荼靡花。可惜即便远避至此,昨日竟仍有仇人找上门来,可见「荼靡山庄」也不再隐秘安全了,此事已令我十分忧心。如今你竟反要前往参加「名剑盛会」,那会上不知将遇到多少慕容世家的仇人,这是何等凶险之举?所以,你即使不愿与皎皎成婚,也莫要去参加什么「名剑盛会」。”
    独孤玦却意志坚定地回道:“请夫人放心,玦儿近日里剑法颇有长进,此行前往「名剑盛会」亦会相机行事,绝不鲁莽,相信纵略有凶险,以玦儿剑法亦自保有馀。更何况世间恩怨不是一味避让就能解决,终归要有正面以对的一天,「名剑盛会」也许正是天赐我洗雪慕容世家耻辱,并探寻我独孤氏身世恩仇的大好良机!”
    慕容夫人见独孤玦心意已决,她从小看着独孤玦长大,深知他的性情外冷内热,看似温文儒雅,实甚倔强孤傲。心想再劝也是无用,于是不再言语。
    此时,门外似有些许动静,独孤玦立即转身推门看去,只见走廊尽头,彩衣一闪而过,他知道慕容皎皎已经听见自己与慕容夫人的谈话。其实,以他的耳力,早已听出门外有人,而且从轻微的呼吸声中已知是慕容皎皎,他也是有意藉此让皎皎明白自己的心意。
    慕容皎皎冲进自己房间,又羞又恼,伏在桌子上呜咽,泪眼中一抬头,竟发见铜镜中的自己,脸上瘢痕蔓延,越发明显,继而想到独孤玦刚刚又说起刁雪青的师兄已死,那毒再也找不到解药了,也就是说,这恼人的顽疾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她气极败坏地一把将铜镜扬翻在地,内力所至,铜镜咔擦碎成数片。附近的碧姨闻声而来,踏进房内,看到慕容皎皎脸上因毒伤发作而红疹的瘢痕,心知她必然受了什么委曲刺激,这才诱致了毒发。
    “皎皎受了什么委曲,怎么把自己气成这样子了?”
    慕容皎皎看到碧姨满脸关怀与不忍,心中更是难过,啜泣着道:“独孤哥哥一定是嫌弃我身患毒疾,无药可救,稍受刺激容貌就会变丑…也不能怪他,像我这样丑模丑样的苦命女子,天下男人避之唯恐不及,何况是连李师师那样的名妓都要为他倾倒的独孤哥哥…实在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了…。”
    “皎皎切莫胡思乱想,妳身上的毒伤只要定时服药、不受刺激就可以安然无事,任谁也看不出来,何来嫌弃之说?”碧姨安慰着说道:“玦儿心志高远,必想先立业再成家,所以才故意那么说,依碧姨看,玦儿心底还是很欢喜皎皎,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等他从「名剑盛会」夺得天下第一的美名回来,那时候他功成名就了,必然会再求夫人把妳许配给他呢!”
    “碧姨好会哄人,可我听得明明白白…”
    碧姨抢了慕容皎皎的话头:“好了、好了,别再自寻苦恼了。来,瞧妳把自己气成什么模样了?还记得碧姨教妳的易容术吧?赶快好好把自己打扮起来,妳可不希望玦儿离开前看到妳现在的模样吧?”
    这话说动了慕容皎皎的心绪,她确实不愿让独孤玦见到自己毒发时的模样。于是收敛泣容,开始以粉妆掩盖脸上浮现的毒斑。
    慕容皎皎化妆之术甚佳,一来是她天性喜欢化妆,二来也是她身中奇毒之后,刚开始毒性尚难控制,脸上常见疹斑,碧姨想起自己年少时曾有一位擅长易容之术的知已姐姐,所以就将自己当年看着那位从知己姐姐易容时所学到的一些方法,教给了皎皎,没想到皎皎极有天份,这几年来竟然因此而学会了易容术,不论假扮成谁都唯妙唯肖,让人难以分辨。
    碧姨从地上拾起一大片铜镜碎片,映在慕容皎皎面前,说道:“皎皎的易容化妆之术越来越好了啊,想来凡事祸福相依,妳因毒伤而习得了易容之术。毒伤迟早总会找到解药而拔除,但这易容之术却永远随身不忘了。这不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吗?”
    “我宁可不学这易容之术…”口中虽然如此说道,手上的粉妆却未有片刻稍停,碧姨持镜相照之下,慕容皎皎以粉妆掩盖了脸上浮现的毒斑,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一身白裙,显得极为清透灵秀,这才缓步走出房间。
    数日之后,独孤玦动身前往镇江,参与名剑盛会。慕容夫人与碧姨甚为不舍,直送至庄外的侯客亭,却只不见慕容皎皎前来相送。独孤玦心想慕容皎皎对他最为挂念,当此别离之际,不来相送也好,否则儿女情长倒真令人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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