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求败之风雷野战

3 巧器追魂千巧手

    
    就在独孤玦动身前往的镇江府城中,着名的官宦世家「梦溪园」里,沈家大小姐沈染虽是一身男装打扮,却难掩双目璀璨如珠,身形伶俐、脚步轻巧地正从沈宅后门溜出,她的师兄横霸带着一群家丁也蹑手蹑脚地出门,紧跟在后。
    沈染一路躲躲闪闪,不小心撞倒路人,不习惯穿男装的她,袖口落下几样奇形怪样的物件,沈染连声向路人道歉俯身迅速拾回,横霸在后头看着摇头,不禁喊道:“沈大小姐,妳慢点走,没人追来,妳放心吧!”
    沈染转身斥责横霸:“嘘!别叫我沈大小姐!你要叫我「千巧手」!”
    横霸笑道:“一定要叫「千巧手」?”
    “那当然!我们沈家向来擅长机关巧械,可惜爹爹喜文不喜武,更与江湖人士甚少往来,所以从爷爷传下来的许多制作机关的秘技,爹爹懂得还没我来得多呢!更何况这其中许多还是我自己精心改良和自创的,因此我这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名号。可不是白封的啊!”说到这儿,沈染蹙眉叹了口气:“但爹爹总是禁止我出门,我这「千巧手」在江湖上没人知道,还算什么名号呢?因此从今天起,妳要叫我「千巧手」!”
    “就为了师妹妳这位「千巧手」要闯出名号,把我给拖下水来啦!我真怕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将来不知该如何罚我呢!”横霸口气虽然无奈,脸上却无半点抱怨的表情,反而有些欣喜,原来他心底对沈染一直颇为钟情,只因沈染是师父的掌上明珠,所以从来不敢表露,这次因沈染央求而陪她偷跑出沈家,一起闯荡江湖,虽冒了将来被师父责骂的风险,可是想到可与沈染一路相伴,内心实是欢喜得很。
    “没办法呀!我们沈家的凌火枪队一向是由师兄你掌管,你不跟我来,少了凌火枪队,我闯荡江湖就不免很少了些威风。”说到这儿,沈染撒娇地对横霸说道:“我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从小就疼我,一定不会舍得让我孤身犯险,也一定会陪我把这「千巧手」的威名给闯出来,对吧!”
    横霸苦笑:“这么大的江湖,不知师妹想从何闯起呢?”
    沈染愣了一下,抬眼正好瞧见城门边上,张贴许多个朝廷缉拿的明教人士的画像,包括了明教教主、左右使者、护教法王以及教中其他多位高手,个个画像之下都有高额悬赏,心念一头,大手一撕,亮给横霸看道:“就从这里闯起吧,抓几个魔教头头来领赏!”
    离开荼靡山庄后,独孤绝一路南下,距离「名剑盛会」召开之日尚早,时间充裕,独孤绝渡江之后,决定先到苏州寻访儿时住过的慕容世家旧宅「参合庄」看看。正是秋末,黄叶漫天之际。独孤绝悄立船头,远远望去,但见太湖畔边的沙州之上,曾经名震武林的慕容世家,已是危墙残破、漫草湮没,自己自幼在此成长,看此情状甚感愁怅,又想起这些年来慕容世家所受的耻辱,以及自己身负不知向谁寻报的独孤家族的血海深仇,不禁仰天长啸,犹如龙吟虎啸,声震天地,平静的太湖荡起阵阵波浪。
    啸声过后,独孤玦望着残庄倒影,低头沈吟,忽然感到耳畔风声有异,随即拔身而起,人在空中身尚未转,手中青钢利剑剑已向后刺出。不料来人武功不弱,竟能闪过他这的一剑,独孤玦好胜心起,落地后身形不动,双手向背后交互使用,一把轻钢利剑像长了眼睛似地直逼来人几无招架之地。突然,他感觉背后破风声大响,似有数十件暗器向他袭来,奇怪的是这些暗器似乎一模一样又同时发出,他想不出有谁能够同时发出这么多暗器。独孤玦心念如念,转身一手扯下船帆,卷在自己身前,挡掉了数十件暗器,同时大喝一声,青钢利剑突然暴长数寸,疾刺那人胸口,只听一声闷哼,那人随即倒地。独孤玦这才看出帆上竟钉着数十枚精钢所制的袖箭,若不是自己内力深厚,薄帆在他手中运劲成铁,这些袖箭早已透帆而过,将他打成刺猬了。他再凝眼细看,更感惊讶,袖箭虽然常见,但平常袖箭一次一发,双手各发一箭极为正常,至多是每袖藏一筒箭,双袖并施,至多也不过一、二十箭,落点更是集中。但这人所射袖箭竟多达百余枚,独孤玦向前查看,发现此人双袖开拢,腕上竟各藏有箭筒六个,难怪可以一次射出那么多袖箭,更罕见的是这些箭筒都经过巧妙设计,每箭的方位都有不同,六筒齐射足可封死一个人的上下左右五尺内的范围,这样的袖箭真是令人可怖可畏,独孤玦心想,若不是身旁恰好有一张船帆可用,恐怕自己也将死在这乱箭齐射之下。
    正思索间,河面上突然出现了四艘快船,包围了独孤绝的坐船。船上一名似是为首的女子,厉声地对孤独湛大喊:“大胆贼人!竟敢伤我师兄!”
    贼人?独孤玦心想,自己一路行来不偷不抢,何以被认作贼人?独孤绝正想辩驳,四艘船上突然发出爆响、烟火漫天,独孤玦立即发觉自己的船遭到极厉害的火器攻器,瞬间已被炸成碎片。但他临危不乱,在船身破碎的当下,双手抓住桅柱,运劲折成数断,再远远抛向岸边,那数段木柱竟似安排好似地,每隔二、三丈一块,连成一线,直抵岸边。独孤玦随即施展轻功,足踏木片向岸上飞去。不料又是一连串的炮响,独孤玦发现眼前的浮木已被不知名的火器炸得粉碎,眼见自己已无落足之处,他翻身而起,以剑撩水,借一点水面反激之力,竟又向前跃出数丈,正欣喜间,突然感到第二次刺向水面的剑尖似被什么事物缠住,不仅无法反激助他上跃,反而将他拖入水中,他情急之下立即弃剑,却利用剑将下沈之际,足踏剑柄,借力再起,拟借此微薄反劲,全力施展轻功,直接跃至河岸。距离河岸尚有数丈,独孤玦全力施展,身如飞鹞疾向岸边跃去,半空之中忽然四面八方都是罗网,此刻的他一来再无可凭借之处,二来全身内力都用于轻功施展,连转身腾挪也无余力,终于还是被罗网缠住,却没落水,而是随着随罗网落到岸上。耳畔又传来那女子的声音:“算你厉害!轰天雷、凌火枪都被你躲过去了,不过,这天罗网你若还挣脱得开,我沈染这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名号,从此让你倒过来写!”
    「千巧手」沈染向着独孤玦走来,她想好好审问这个「贼人」。没想到独孤玦却已从天罗网中站起身来,原来独孤玦早在天罗网上身之前,就以极快的剑法挑破了网边的绳结,却刻意假装被网困住,目的是要引说话的女子现身。独孤玦听那女子口气甚大,好似这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已是江湖中的盛名人物,可怎么自己竟全然没听说过?因此非得看看这「千巧手」究是何方神圣。
    沈染站在独孤玦面前,拿出画像对着独孤玦看了看,哎呀一声,说道:“不像、不像!年纪差多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啊!”
    独孤玦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见她故作男装,却难掩其妩媚,显是天性爱美,即便女扮男妆也得扮得极美,以至于一眼就能被看穿。他看着沈染拿起画像时,一脸娇嗔的模样,不禁一笑。
    “在下独孤玦,不知姑娘将在下误认为何人了?”
    沈染将手中的画像展开给独孤玦看:“喏,你说!远远看去,你跟这个魔教法王是不是真有点像啊?所以,也不能全怪我认错人了。”
    独孤玦细看了画像,画中之人的身形容貌确实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但年纪显然比自己大了许多。想来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竟是出自一场误会,真是无妄之灾。
    “在下非明教中人,而是来自开封府外的「荼靡山庄」。”
    沈染惊道:“「荼靡山庄」?难怪刚刚你说出名字时,我听着耳熟呢!原来你就是近几年江湖盛传剑法极高的「荼靡山庄」的独孤少侠?嗯,果然身手不凡,一剑就伤了我的师兄。我和师兄在湖边发现你,误以为你是魔教中人,决定为朝廷除害,所以才趁妳渡湖之际予以截杀。原本我还有些犹豫,怕认错了人,可是你一出手就是极高明的剑法,反而更让我认定你就是魔教的护教法王,否则怎能武艺如此高强!”
    独孤玦摇首道:“姑娘这话有些强辞夺理了,中原武林卧虎藏龙,难道只许明教教中有高手么?”
    “哎呀,就算你不是魔教的法王,但你一招就剑伤我师兄,我无论如何都得捉住你,问个明白啊!”沈染向独孤玦打躬作揖道:“现在我知道你不是魔教中人了,给你赔个不是,你可以原谅我了吧?”
    “这倒也不必,敢问「千巧手」姑娘为何如此痛恨明教?贵门贵派与明教有仇?”
    “哪有什么门派?我姓沈,单名染,家住镇江府内。我们沈家与魔教没什么仇恨,只是朝廷缉拿魔教中人,我想身为武林正道人士,自然该出份力呀!”
    沈染说得理所当然的模样,独孤玦虽尚不知眼前这位沈染姑娘究竟是与朝廷有什么渊源,或是有什么显赫的身世来历,但看她年纪和言行,却已猜出「千巧手」这名号是她自封的,对于沈染的顽皮与认错人,感到既好气又好笑。随口说道:“「千巧手」侠名在外,在下向来十分敬佩。但沈姑娘既与明教无怨无仇,又何必一定要和明教过不去呢!”
    沈染知道自己误会了独孤玦,心底已感愧疚,又得知独孤玦就是近年来颇有声名的「荼靡山庄」独孤少侠,见他一表人才,剑法如神,心中不禁大有好感。自己号称是「千巧手」,毕竟是在家里自封的,比起独孤玦来,真是无名之辈了。所以独孤玦刚说「千巧手」侠名在外时,她一开始还觉得很开心,随后想起「千巧手」是自封的,独孤玦说什么向来十分敬佩之类的话,显然是在笑她,不过一向心直口快的她倒也不以为意,反而自承是女扮男装偷跑离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这「千巧手」名号是自封的,江湖上还没人听说过,所以我这才女扮男装,偷跑出门,为的就是闯响我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名号!”
    说完,沈染大方地取下头上方巾、脱掉外袍,露出一身俏丽的女儿服饰。独孤玦看她言语坦然、举止率真,想起自己十七岁时也是瞒着慕容夫人,偷偷离家,当时除了想为慕容世家雪耻复仇之外,心中多少也存着与沈染此时相同的念头,于是对沈染误认他为明教之中而截击之事便不放在心上,甚而因此凭添了几分亲切的好感。
    沈染回身探看师兄横霸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幸好未伤要害,可见独孤玦剑下留情了。她转头看着独孤玦,心中甚为欢喜。虽然她早就听过独孤玦的事迹,传闻他年仅十七之时,就已击败了包括河朔七雄之首方东秋在内的十余位成名高手,对于独孤玦本就颇为好奇,但她做梦也没想到,独孤玦不仅剑法高明,长相更是儒雅俊秀、潇洒飘逸。于是沈染一边给师兄横霸包扎伤口,一边时时回头望着独孤玦白衣如雪的身影,心中竟有些痴然,不知不觉间脸色羞红着。
    沈染为横霸包扎好伤口好,好奇地问独孤玦:“久闻「荼靡山庄」在武林之中甚为神秘,极少与外人接触,若非近年来独孤少侠剑法高奇,曾击败多位高手,江湖中人怕还不知道有「荼靡山庄」呢!敢问少侠,「荼靡山庄」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独孤绝微笑答道:“沈姑娘这问题的答案,很多人都想知道。再过数日,名剑盛会之上就会揭晓。沈姑娘何妨再等等?”
    “名剑盛会?啊,我也听说了,「剑灵」叶无伤前辈号召武林群贤,以武会友,共讨魔教。哎呀,我怎没想到应该去那儿露露脸才对啊!”
    “沈姑娘也想去名剑盛会?”
    “当然要去!听你说「荼靡山庄」将在名剑盛会上揭秘,我怎能不去?不过,我师兄横霸受了伤,我得先照料好他,你等等啊!”
    沈染说完,转身走到横霸身旁,横霸早听得她与独孤玦的对话,不等她开口,就劝阻沈染:“师妹千万不可去名剑盛会!那是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要厮杀比武之处,太危险了!”
    “我去看看热闹罢了,能有什么危险?”沈染坚持要去名剑盛会,嘱咐跟随的凌火枪队,先护送横霸返回沈家。
    横霸原就暗自喜欢沈染,不愿她涉险,但沈染坚持要去,横霸伤重之余也有些抱怨,说道:“我真不该听师妹的话,带着凌火枪队陪师妹出来闯荡,如今自己受了伤,不但无法照顾师妹,师妹反倒要弃我而去。”
    “怎是弃师兄而去呢?师妹是让师兄回去好好养伤呀!”沈染温言安慰了横霸几句,对于横霸的埋怨不再理会,就让凌火枪队等家丁,立即护送横霸返回沈家。
    横霸和凌火枪队离开后,沈染走到独孤玦面前,说道:“少侠不介意与我同行,一起前往参加那名剑盛会吧?”
    独孤绝并不是拘泥小节之人,遂道:“沈姑娘若不觉不宜,同行又有何妨?”
    “绝无不宜,恰当得很!”
    沈染说道,难掩笑意。于是二人同行,共往镇江府的灵江园而去。沿途独孤玦与沈染彼此相待以礼,但言谈甚为投契,原本话语不多、性格略显孤傲的独孤玦在天真灿烂的沈染的谈笑逗趣中,也显得开朗起来。
    名剑盛会前半个月,独孤玦与沈染已来到镇江府内,正寻了一处客栈休息。二人点了酒菜,独孤玦叫了二斤酒,沈染虽不善饮,却也小杯陪着。正笑饮畅谈间,忽见一老翁坐在隔壁桌,也叫了几斤酒,却时不时转头望向独孤玦与沈染,一付鬼鬼祟祟的模样,沈染看了就有气,正想开口说上几句,却被独孤玦伸手示意阻止。独孤玦轻瞥了那老翁一眼,上身虽装出佝偻模样,下身落在桌底却显得沈稳扎实,绝对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独孤玦知道这老翁绝非常人,于是凝神细看,只见他握杯的手,宽厚凝炼,应是使掌的高手。就这只手,以独孤玦的眼力,立即认出了那正是前些日子在沙丘旁相遇的二哥风雷野,因为也唯有他才配拥有这样浑厚苍劲的双掌。风雷野知道独孤玦已认出他了,向他点点头,将他引出客栈,沈染立即跟上,随着独孤玦与风雷野进了客栈附近的一条深长巷内。
    四下无人,风雷野这才直起腰背、脱出伪装,对着独孤玦唤了声:“三弟!没想到你也来镇江府了。”
    独孤玦虽已猜知是风雷野,见他现出英雄本色,兄弟相逢,甚是开心,但随即想到名剑盛会本是冲着明教而来,急急问道:“二哥,你来镇江府可是要前往「灵江园」?”
    “正是,那叶无伤召开什么名剑盛会,竟要聚集各大门派与我明教为敌,我岂能不来探探?”风雷野热情地握住独孤玦的双手:“贤弟,先别管那狗屁名剑盛会了!好不容易在此与你巧遇,你可得跟我走一趟总坛,见我方教主才行。”
    “方教主?”独孤玦心中疑虑:“素昧平生,方教主为何要找我?
    风雷野摆手道:“什么素眛平生?我教至宝玄铁剑,若非贤弟相助,只怕早已落在童贯那阉宦手中,贤弟对我明教实有大恩!教主对此一直惦念在心,常说迟早定要见识你这位少年英雄。”
    沈染虽不识风雷野为何人,但眼前方才还一付佝偻萎琐模样的老头,转身竟成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也极为新奇。风雷野只顾着和独孤玦说话,此时看着沈染,心中略有犹豫,问道:“贤弟,这位姑娘是…”
    不待独孤玦回答,沈染立即抢话道:“我姓沈,单名染,是独孤少侠的好友,正要跟他一起去拆了名剑盛会的台!”原来近几日来相处,独孤玦已告诉沈染,荼靡山庄原是姑苏慕容世家,他此行前往名剑盛会,实是藉此机会向天下英雄邀战,为慕容世家雪耻。所以沈染才说自己要陪独孤玦去大闹名剑盛会。
    风雷野听沈染这么说,认定她是友非敌,抚掌称道:“好啊!沈女侠这话真是说得爽快透了!我风雷野跟妳一个念头,也想去拆他们的台呢!”
    独孤玦随之笑道:“沈女侠可不简单,她是武林轰传,人称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呢!”说完,看了沈染一眼,沈染羞得满脸酥红。
    千巧手?风雷野心中略感纳闷,怎么自己从没听过这号人物?但见独孤玦说她是成名人物,又看她年纪甚轻,想来定是最近崛起的武林新秀,自己因忙于教务所以才未知晓。立即向沈染抱拳为礼道:“失敬了,原来是「千巧手」女侠!”
    “我才不是什么女侠呢!那「千巧手」名号是我自封的啦!”说到这儿,沈染似嗔非怒地瞧了独孤玦一眼,随即想起风雷野似是明教中人,问道:“难道…,你就是明教光明左使风雷野?”
    “在下便是,女侠可愿随我与贤弟一同前往我教总坛?女侠豪情爽飒,教主见了必然也是欢喜的。”
    说完,风雷野也不管沈染同不同意,携着独孤玦的手,一起大步朝着巷外走去,沈染自是急急跟上。
    三人出了巷外,趁着日落昏黄,施展轻功,不到一刻钟即已掠出镇江府城,向南而行。不久,即有明教教众接应,三人骑乘快马,急驰南下,不过一日已入睦州境内,来到了明教总坛。
    只见那总坛座落在一处青翠山峦腰间,山前是一个个村落,自山脚左右延展,向前直扩至河畔,竟是住有数千户人家的庞大村落群。看似寻常,但风雷野带着独孤玦、沈染穿过时,所经之处,人人均识得风雷野并以双手在胸口比出火焰之状以示礼敬,可见这村落里所住均是明教教众。沈染好奇地问风雷野:“这村子看起来住了不少人吶,怎么好像都认得你呢?
    “他们都是我明教教众,自然认得我光明左使啦!”风雷野萧洒应道。
    沈染满目望去,屋宇相连,不禁吐了吐舌头:“这些相连的村落,住了不少人吧?都是明教中人?”
    风雷野点头:“嗯,近万人吧,皆是我教教众,但并非人人都是武功高手,沈姑娘请放心吧!”
    从风雷野的口气中,沈染听出他似乎对自己略有隔阂,遂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我又不与明教为敌!”说到这儿,沈染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撕了城门边的明教高手悬赏画像,不禁有些窘然,但她本与明教并无宿仇,自遇独孤玦与风雷野后,更觉得明教似乎并不如朝廷所说那般恶魔,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当然,这都是因为她心慕独孤玦,而独孤玦又与风雷野是异姓兄弟之故。
    “沈姑娘若真不与我明教为敌,风雷野在此代明教谢过!”风雷野竟真停下脚步,抱拳一揖道:“这一路来听贤弟说沈姑娘外号是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擅长各种机关巧械。又听沈姑娘说家住镇江府上,风某想,沈姑娘必是镇江名宦沈括大人的后代,对吗?”
    沈染竖起大姆指:“真不愧是明教光明左使,但你是怎么猜到的?”
    风雷野笑道:“这有何难?沈括大人长于机关巧械,当年镇守延州对抗西夏犯境时,常以特制兵器击退敌人。后来沈大人退隐于镇江府梦溪园,沈姑娘既与沈括大人同姓,又擅长机关巧械,所以风某便猜想沈姑娘必是沈括大人的后人。”
    “偌大的镇江府,难道就没有别人擅长机关巧械?”沈染不以为然地说。
    独孤玦不想沈染与自己义兄斗嘴,遂插口道:“偌大的镇江府,像沈姑娘这样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除了出自沈府,还能有什么人家能有这样的学养?沈姑娘就别再谦让了。”
    沈染“嗯”了一声,果然不再开口。
    不觉间,三人已至山腰,来到明教总坛门外。门旁守卫自是识得风雷野,但对独孤玦、沈染却颇有戒备之心。风雷野告之,独孤玦乃是教主礼请的贵宾,曾助他夺回玄铁重剑,守卫队士立刻露出极为敬佩的目光,人人均向独孤玦施礼,让路请他们进入总坛。
    一道铜门过后,又是一道,竟连过七道铜门,才进入总坛之中。独孤玦心想,明教总坛防备如此森严,外人实难靠近,那方东秋如何能入得总坛而盗去玄铁重剑?风雷野见独孤玦目光流转,心意相通,已知其疑,遂道:“贤弟定是在想,那方东秋何以能进得我教总坛、盗得我教至宝?贤弟所疑甚是,以方东秋之能,原是进不得我教总坛的。”
    “啊,定是有内应,对吗?”沈染也想着此事,遂脱口而出。
    风雷野赞赏地看了沈染一眼:“正是,童贯那老贼对我教至宝觊觎已久,早就派人加入我教,明为教众,实为内奸。方东秋有内奸接应,才能顺利进出我教总坛。”
    独孤玦默然点头。
    沈染问道:“你们明教怎会这么不小心,收了内奸也不知情?”
    风雷野无奈地摇摇头:“我教传法世间,从不拒人于外。教众满遍大江南北,至少百万,何能一一明察?更何况那童贯所派内奸并非新进教众,而是辈份颇高的教中长老。方教主胸怀磊落,待教友如亲人,又怎会相疑?”
    沈染未答,独孤玦却道:“只怕并非早就派人入教,而是收买贵教中人,买得一人,就能买得十人、百人,二哥应当慎重对待此事。”
    风雷野见独孤玦一语道破,对他的聪敏甚是佩服:“贤弟的心思好仔细!上次从开封府外回到总坛后,教主与我详查此事,果如贤弟所说,内奸并非童贯事先安插,原是自己人却被童贯收买了的叛徒!”
    沈染不禁讥讽:“收买就收买,何必说成叛教?这世间人人都爱钱,被收买也很正常吶!”
    “我教教义,以清廉自律,得有所馀必济救众生,因此不愿以金钱污我教之名。”风雷野说着,神色黯然。
    “那说成叛教就会比较好听吗?”
    沈染竟仍不依不饶,独孤玦立即阻止她,道:“沈姑娘!此为我义兄痛事,妳又何必咄咄相逼?”
    “哎呀,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请风左使见谅!”说完,沈梁轻轻在自己唇边的脸颊捏了一把,以掩被独孤玦责怪的羞愧之情。在她心中,不知不觉间,独孤玦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已有极大的份量。她不能不听,更不敢不从,可独孤玦对她却全然看不出是否有半点心意。
    最后一道铜门开启,眼前豁然敞亮,明明是在山腹之中,虽有长明烛火,却为数不多,何得如此明亮?独孤玦目光锐利地扫了一遍,立即发现宽敞的厅堂之上皆以琉离为瓦,阳光透过琉离洒落,照得堂内清澈明亮。略一沈念,已明其理,想是这总坛厅堂位本是山缝溶洞,故以琉离为瓦,既遮风挡雨又不阻明亮阳光。明教之明,真是令他开了眼界。
    堂中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不怒而威,定是教主方腊。他见到风雷野领着独孤玦进来,脸上立即堆满笑容,起身相迎。在他身旁立着一名少年,两道剑眉密如浓墨,削瘦而倔强的脸庞上,目光睥睨如鄙世间万物。
    方腊迎上前来,一把拽上独孤玦的右臂,拉着他在自己的座旁坐下,说道:“久闻独孤少侠大名,今日得见,方某甚感欣慰!”原来是前引教众,早已通报方腊,风雷野带着独孤玦一起来了。
    独孤玦谢道:“蒙方教主错爱,实不敢当!”却也坦然坐下。
    风雷野向方腊行礼道:“教主在上,这位就是助我夺回玄铁宝剑的独孤贤弟。”
    “甚好!甚好!风左使能有独孤少侠这样的异姓兄弟,也是我明教之喜!”方腊转身向左右道:“取酒来!必要最佳的陈酿,我要好好与独孤少侠痛快畅饮!”
    沈染看独孤玦受到如此礼遇,心甚欢喜,但又不甘自己被冷落了,嘟囔着道:“独孤少侠是明教之喜,我恐怕就惹明教生厌了吧?”
    方腊狐疑地看了风雷野一眼,风雷野立刻凑近他耳畔低语了几句。方腊听完,哈哈大笑:“原来是沈大人的孙女!沈大人当年力抗西夏,也是一位了不起大英雄,沈姑娘是英雄之后,自是不让须眉。老夫适才失敬,沈姑娘大度,必然不会放在心上,请一起上座共饮。”
    沈染听方腊说自己的爷爷是大英雄,自是欢喜无比。只见左右立即有人上酒,人人面前均一大碗。方腊率先对着独孤玦饮了一大碗,意思自是先干为敬。接着又敬了沈染一碗,沈染惊道:“我…只能浅酌,这么一大碗怎喝得了?”
    “又是老夫失礼了,沈姑娘怎能和我等粗野汉子同饮碗酒,来人,给沈姑娘换酒杯!”
    一名女子立即拿来一个精致的小瓷酒杯,替换了沈染面前的大陶酒碗。沈染见方腊对她实甚礼遇,心下甚喜,想起独孤玦总说他是因一柄玄铁剑而与风雷野结为义姓兄弟,于是也不管是否为明教隐私,开口便问:“教主,您刚刚提到玄铁剑,我很好奇,那是怎样的一把剑?”
    方腊笑了笑,示意风雷野回房取出玄铁剑给沈染把玩,沈染一接过剑,身子略沈,惊道:“这把剑好重啊!可是剑上无锋,如何伤人?”
    风雷野以玄铁剑轻轻砍向沈染身旁的一只石椅,只见石椅应声碎裂,沈染吓了一跳:“这剑…真是无坚不摧啊!”
    “所以无锋,也能伤人,天下兵刃,尚无遇到玄铁剑而不断折的!”风雷野收回玄铁剑道。
    “这么神奇的剑,明教是从何得到的呢?”
    方腊应道:“姑娘想知?也罢,说予姑娘亦无妨。玄铁剑与碧璘刀皆为我教世传的镇教之宝,玄铁剑厚重坚硬,碧璘刀薄刃轻。这碧璘刀是唐代铸刀大师张鸦九所造,张鸦九擅铸剑亦好武,为求当时刚传入中土的我教先教主传授他一门刀法,竟将这把锋利无比的碧璘刀送给了我教。至于玄铁剑的来历就更为奇特,源自一名炼丹道士在醉酒之后,弄错了炼丹的配方,竟意外烧制出一块色泽玄黑却极为坚硬的物质,那道士感到非常惊奇,想再烧制更多,却无论如何再也配制不出醉酒时的配方了。那道士看那玄黑如铁之物,刀砍不坏、火烧不熔,知是奇物,也颇珍惜。却有一次那道士与先教主赌酒,结果把这块玄黑坚硬的奇异物质输给了先教主,先教主知此为难得之宝,于是又用一套掌法相换,请张鸦九将此物质铸造成一柄玄铁剑。那位先教主武功盖世,针对碧璘刀与玄铁剑的特性,分别创造了相应的刀法、剑法,只可惜后来运使玄铁剑需有深厚内力,我教历代颇受朝廷迫害,曾有数代未有如风左使这样内力深厚之人,玄铁法因而失传,甚是遗憾!”
    沈染侧头想了想:“明来如此,刚刚教主说,历代朝廷常迫害贵教。在我想来,教主真是有礼有义之人,怎会江湖中人都误把贵教称为魔教?实是大谬之误!”沈染自知此话甚是无礼,但她想初来乍到,说错几句话把心底的疑团问明白了,即便失礼也不算大过。等酒酣耳热,彼此熟络,再要相问,怕就问不出口了。
    独孤玦看了沈染一眼,却无责怪之意,反倒微笑点头。
    “沈姑娘果然是爽快之人!我明教源自波斯,创教世尊本名摩尼,世人常称我教为摩尼教。因摩尼之摩与魔恶之魔同音,所以许多看我教不顺眼的江湖人士,就刻意以魔代摩,辱我教为魔教了。”方腊放下酒碗,仰视琉璃穹顶:“自我教为求百姓于水火,四方起义以来,朝廷之内、江湖之上,更是仇视我教,当然更要以魔教之名辱我明教了!”
    沈染鼓起勇气说道:“你们公然造反,朝廷当然不会放过你们!不过,江湖中人未必皆为朝廷出力,何以也对贵教多有恶声?”
    风雷野见沈梁一味追问,怕她惹了教主不悦,立即插嘴道:“我教行义四方,见有欺压百姓之人,不论是朝廷官吏还是江湖人士,皆不会放过。沈姑娘,妳想那朝廷之中,手握兵权的武官哪个不是有门有派?纵非门派弟子,也是关系友好,像是宋将蔡尊原就是少林俗家弟子,群守彭汝方更是与昆仑派姻亲友好,我们但凡杀了一个恶吏,就得罪他身后的门派,多杀几个狗官,自然就把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都得罪了,更有些不入流的小帮小派,贪图钱财而与官府合作,当然更是以明教为敌。所谓众怒难犯,各大门派指责我教,其他闲散高人不明就里,也就应声相随了。这道理,沈姑娘心底比谁都明日,又何必再问?”
    沈染想起自己原对明教亦一无所知,但见朝廷悬赏缉拿,也就跟着认为明教是魔教,真如风雷野所说的“应声相随”了。她想,风雷野当不知自己曾撕下城门边上的名教悬赏画像之事,但仅从自己出自名宦之家,也可推想自己日常所闻,必然皆是明教恶声,所以兑她心底比谁都明白,倒也是一语中的。这一路上,几次应答交谈下来,沈染发现风雷野豪爽磊落,英气逼人,同时又心思细密,论理透澈,对他不禁心生十分敬佩。她想,明教的光明左使如此文武兼修,教主与其他高手亦可想而知,这样的明教真能如朝廷所说那般,是一个祸乱世间的魔教?
    沈染心中所疑,也是独孤玦所惑。他自结识风雷野,又在荼靡山庄中听李师师在言语间对明教颇有维护后,本不以明教为魔教,但对于明教如何得罪中原各大门派并不知情,也想洞悉明白,藉着沈染与方腊、风雷野之间的问答,他心中的疑惑终得解除,对于自己一直维护支持明教,也就放心了。
    独孤玦正想开口缓和气氛,不料那站在方腊身后的少年却横眉冷笑道:“沈姑娘想知道我教是不是魔教,不该问朝廷官吏,不该问武林门派,应该去问天下苍生!”
    以苍生为念,真是凛然正气!那少年几句话,就镇得沈染哑口无语,连独孤玦也气为之夺。
    方腊向沈染道:“我儿方云,向来心直口快,沈姑娘莫怪!”
    原来那少年竟是方腊之子,方云,身任明教光明右使。独孤玦心念急转,想起一人,问道:“方少侠可是近年江湖传言轻功第一、倏若飞云的「翻天云」?”
    翻天云略一抱拳:“虚名不值少侠挂齿!你既有恩于我教,又是风左使的兄弟,今日得识少侠,方某亦深感荣幸!”
    话虽说得客气,但独孤玦却听得出来,翻天云贵为明教教主之子,却能如此年少即扬名江湖,虽有方腊亲授武艺,也得自己刻苦才能有此成就。可谓天之骄子,却不溺于宠,实属可贵,难怪他年少的目光中,尽是睥睨世间的锐气。
    随后,风雷野谈及名剑盛会一事,他告诉独孤绝,近来因明教起义,自己奉教主之命在江浙一带民情,并汇接各路明教义师。刚好路过镇江府,听闻叶无伤为了对付明教,打击明教力量,号召中原武林,而在灵江园召开「名剑盛会」。
    “教主得知叶无伤号召武林举办名剑盛会,目的在于对付明教,于是让我乔装混入,打探详情,因而得以在镇江府城的客栈中巧遇贤弟,真是喜不自胜!”风雷野碗酒不停地道:“若非叶无伤办这个名剑盛会,我们兄弟还不知何时才能相逢呢!”
    独孤绝也狂饮数碗酒,劝道:“二哥身怀绝艺,降龙十八掌天下无双,但想那名剑盛会冲着明教而来,必有险恶手段,二哥孤身一人闯会,只怕风险甚大,二哥还是小心为上。”
    方腊应道:“独孤少侠对风左使的关怀之情,方某代风左使领受了。请少侠放心,早有妥善安排,绝非仅让风左使一人孤身涉险,将请我教四大护教法王随风左使前往,请你放心吧!”
    “正是,此行定当让中原武林知道我教的威势,贤弟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独孤绝听方腊提到明教四大法王,遂问风雷野:“四位护教法王,可是江湖盛传,代表着大力、清净、常乐、智慧的「十、百、千、万」四位护法王?”
    风雷野回答:“不意贤弟竟对我明教颇为知悉,你说得对,四位护教法王就是「大力十护法」,鼎十方法王;「清净百护法」,水百纳法一;「常乐千护法」,道千乘法王;以及「智慧万护法」,灵万藏法王。”
    沈染首回听说四大法王的名头,颇感有趣,追问道:“除了四大法王,光明左使,应该还有一位光明右使啊,那又是何人?”
    风雷野不答,朝翻天云看了一眼。翻天云向沈染点了点头。沈染惊道:“原来是你呀?真没想到明教光明右使竟然这么年轻!”
    沈染本是赞赏之意,翻天云却不领情,肃然应道:“沈姑娘定想我是受教主父荫,才当上这光明右使吧?这么想就对了,最好中原武林人士个个都这么想!”
    沈染微嗔怒道:“你这人真不近人情,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啊!何况是其他中原武林人士?难道你喜欢别人都把你当成丸绔子弟么?”
    翻天云悠然道:“他们越是轻视我,就越不会防备我,那我取胜的把握就更多了几分,岂不甚好!”
    “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城俯好深哪!”沈染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独孤玦却道:“方右使是锥在囊中,锋芒毕露,藏也藏不住的。明教高手如云、拥有百万教众,放眼中原武林实为第一大门派,但方教主、方右使还有二哥切莫因此掉以轻心。我想,百万教众实以黎民居多,真正上过战场、懂得兵事之人应在少数。此番起事虽欲挺救百姓,然宋室是否气数已尽,却未可知。如今战事方起,看似顺利,实因朝廷尚在集结大军,倘朝廷调用能征惯战的边防兵力来犯,彼此之间的胜负实仍难以逆料。”析论至此,独孤玦真诚地看着风雷野:“二哥,做大事者须有容人雅量,明教目前应该全力应对战事,对于中原武林门派还是能放过就少得罪,以免因此坏了大事,得不偿失。”
    风雷野对于独孤绝的冷静分析,极为钦佩,与赞赏,方腊对于独孤玦的直言也甚为赞赏,各自敬了独孤绝一大碗酒。就连翻天云听完独孤玦的话后,也低头沈吟,颇以为然。
    沈染与独孤玦在这明教总坛中与众人共桌共饮,听方腊、风雷野、翻天云和明教诸法王们,谈起明教起事造反的源由,竟是为民请命、反抗官府对百姓的欺压,觉得在朝廷口中被称名为「魔教」的这个明教,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坏了。但她内心虽已对于明教被认为是魔教一事感到释怀了,可毕竟出身朝廷名臣之后,面对公然造反的明教,对于自己究竟该身处何方,仍是感到忐忑不安。
    在方腊、风雷野的盛情款待下,独孤玦与沈染在明教总坛逗留了数日,不仅二人与风雷野的交情更为莫逆,独孤玦更与方腊、四法王、七贤君等人在此期间,砌磋武学、杯酒尽欢,彼此都感英雄相惜,结下了深厚情谊。
    离开明教总坛后,独孤玦与沈染前往参加明剑盛会。二人回到镇江府,联袂踏进了灵江园中。风雷野乔装打扮,亦随后而入。
    晴空之下,只见亭台连山、水榭倚湖,处处均有玲珑的楼阁穿廊于园中,庭院内点缀着名贵花卉、假山奇石。江南园林,六朝始胜,传至宋室因太平日久、繁华鼎盛而更为讲究。独孤玦心中叹道,早闻灵江园、梦溪园均为镇江名园,今日一见,果然灵秀。慕容夫人精心维持的荼靡山庄虽也极为雅致,但毕竟水士不一、花样有别,北方的庭园终不如江南来得清灵可人。
    叶无伤成名甚久,在江湖中颇有侠名,聚此名剑盛名,以名剑、剑法相赠,以共讨明教相邀,华实兼备,颇动人心,是以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世家均派高手与会。少林寺达摩院的虚云、虚相、虚空三位高僧率先踏入门内,三位高僧神色祥和,身披红色袈裟,身后的一众弟子皆静默有礼。众人见了这等纪律,均感少林寺数百年的威名果非虚传。叶无伤远远瞧见虚云大师竟亲自来到名剑盛会,心甚欣喜,受宠若惊,起身至厅外相迎,恭敬地引领虚云入席。
    虚云与众弟子坐定不久,门外传来聒噪的喧哗声,原是丐帮掌门田大义带着众弟子已入园而来,田大义披散着白发,身穿青灰布衣,手持碧绿色的打狗棒,入厅之后先与各掌门拱手作揖,随后便坐在虚云法师身旁的席位。第一大门派的少林与第一大帮派的丐帮,相邻于上位,这也是再自然不过了。
    在丐帮之后,身穿一袭白色长衫的昆仑派众弟子,仪仗齐整,迈着优雅步伐进入会场,昆仑派掌门冷无艳手持折扇,腰间悬挂佩剑,从抛洒花瓣的侍女们中间缓步而出。冷无艳见到虚云大师,行礼如仪之后,随即谈起蔡尊与彭汝方被明教所杀之事,双方都感到愤恨不已。不久,青城派、蓬莱派、广灵派以及一色身材魁梧壮汉的苍翰派,也都相继步入盛会会场。此外,更有不知何门何派何处高人,为求夺得天下第一剑客的美誉、讨伐明教的盟主权势,以及叶无伤的紫薇软剑和冥灵剑谱,纷涌而至,一时间,灵江园内熙来攘往,喧闹如沸,藏龙卧虎。
    群雄坐定之后,叶无伤首先起身,向众人拱手为礼,谢道:“承蒙武林各位前辈与少年英雄的厚爱,莅临敝园,叶某感到既愧又喜。所愧者,以叶某闲云野鹤之身竟能邀得各位英雄不辞劳苦来到镇江,实不敢当。所喜者,可见魔教倒行逆施已犯天下共怒才能请得各位英雄共襄盛举,义所当先。”
    冷无艳率先应道:“剑灵之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叶大侠不必过谦!更何况魔教祸害武林已非一日,近更逆天造反,叶大侠高举义旗,我辈自然响应。”
    “谢过冷掌门,剑灵之称乃同道相戏,叶某愧不敢当。倒是讨伐魔教是叶某此次盛邀众位英雄到此的头等要事。”叶无伤怃然叹道:“非叶某贪生怕死,无奈廉颇老矣,是愿以此盛会,广邀英雄,选出一位武艺最为高明的侠士,暂为武林盟主,率领各大门派,齐心协力共讨魔教,老夫必亦附骥其后。因此,此次比试,点到为止,众位英雄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说到这儿,叶无伤从怀里拿出「冥灵剑谱」,手指高悬于左、右擂台之间的一柄罕见宝剑道:“那柄紫薇宝剑随老夫之身已二十馀年,老夫将把此剑与老夫一生的剑法诀要,献给此次胜出的侠士,虽属野人献曝,但表赤诚之心。”
    站在叶无伤的身后,他的义子莫孤烟,器宇轩昂,傲视群雄,一副对紫薇软剑与冥灵剑谱势在必得的神情。
    青城派的天幽道长的师弟与苍翰派掌门徐飞猿的弟子,皆曾折辱于明教高手,所以一听到叶无伤倡议共灭魔教,天幽道长与徐飞猿立刻附议。
    徐飞猿怒道:“那魔教以众欺寡,曾辱我苍翰弟子,我誓灭魔教以为武林除害!”
    “徐掌门之言,老道甚有同感。老道的师弟前些时日,无缘无故地伤在明教护教法王的剑下,从此再也无法使剑,如此深仇大恨,老道岂能不报?”天幽道长说罢,利剑出鞘,厅中之人均感一阵青寒,皆知必是一把上好的宝剑。
    “好剑!”田大义大喝一声道:
    “今天不仅天幽道长要报仇、徐掌门要雪耻,我田大义也要为我帮内兄弟讨回一个公道来!”
    广灵派的关文山问道:“听田帮主言语,莫非魔教亦伤了贵帮中人?”
    田大义大掌一挥,击碎桌角道:“可不是?我帮帮规严厉,帮中弟子向来济弱扶强,前些日子竟也为魔教所杀害,此仇此恨,我与魔教不共戴天!”
    在场各门各派你一言、我一语,顿时间对明教的仇视情绪逐渐高涨,纷纷喊着尽快比试,选出天下第一高手,众人推为盟主,各派均听号令,尽快一起前往睦州魔教总坛,一举灭了魔教。
    独孤玦与沈染侧身在厅畔,眼见叶无伤那番大义凛然的话语,不知为何感到有些虚伪,再见那各大门派口出恶声,实是有辱格调,令他不屑。沈染抬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微扬,略显讽笑,但却默不出声。
    乔装成寻常江湖莽汉的风雷野,缓步走到独孤玦与沈染身旁,低声说道:“苍翰派弟子奸辱良家妇女,被我教七贤君撞见;天幽道长的师弟自已找上门来,定要挑战我教护教法王道千乘而落败;至于丐帮那群弟子竟助纣为虐,为那彭汝方欺压百姓;这些帐都要挂在我教头上,我教也只好欣然承受了!”
    独孤玦点头道:“原来如此,二哥莫要挂怀他们自取其辱的谩骂。”
    风雷野笑道:“倘若光骂就能把人骂死,那我明教又何需碧血染地去举师起义?贤弟放心,这些脏脏话我听多了,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风雷野收敛笑容,冷眼漠然地看着厅中群雄。他行事向来沉稳,更何况胸有成竹,自不会因此叶无伤与众门派辱骂明教的言语而被激怒。
    此时,丐帮帮主田大义忽地说道:“叶大侠数十年来仁义之名传遍武林,依我看哪,何必另选他人,就请叶大侠主持共讨魔教大事即可。”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一来惊于田大义果然大肚,竟无意于武林盟主之位;二来惊于叶无伤倘若同意了,既有丐帮帮主推举,旁人何敢再言,这武林盟主岂不是让叶无伤白白拿去了?群雄之中,颇有人感觉上了当。
    叶无伤却立即谦让回拒,肃然说道:「田帮主如此错爱,叶某德薄力浅,难堪此任,却也甚为感激。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放眼武林,俊秀新进甚多,必有强于叶某者得当重任,叶某谢过田帮主的好意了。”
    见叶无伤极力谦辞,田大义也就不再勉强。
    叶无伤见群情激昂,立即宣布比武规则。他首请德高望重的少林高僧虚云、虚相、虚空,以及丐帮帮主田大义和掌钵长法、传功长老,二大门派的六位前辈高手作为比武见证。然后向群雄说道:“叶某这名剑盛原拟为四十岁以下的后起之秀而举办,但这盛会将推举出讨伐魔教的盟主,因此,叶某在此先去了原先的想法,不再限制年龄,在场群雄,人人都参加比试。而且虽是名剑盛会,但比试之时所用武器,却不限于使剑,飞刀暗器亦可,但不许使毒或身藏软甲,若以此胜之不武,众人必共唾恶之。叶某以为,此番比试以分出胜负即可,倘有失手伤人,经六位前辈英雄认定确非恶意,则双方及其门派都不可因此而生仇怨,否则有碍共伐魔教的大业。如此可好?”
    众人均觉得叶无伤想得周到、说得有理,纷纷轰然赞同,比武立即展开。
    就在厅外宽阔的庭院中,叶无伤的家丁已设下左、右二座高台,以利二场比试同时进行。叶无伤望着二座高台说道:“参赛英雄众多,所以分为二座高台,同时进行二场比试。凡是连胜二场者,可休息一场,再接受挑战。”然后看了莫孤烟一眼,继道:“在场群雄皆知,莫孤烟是我的义子,但他的剑法非我所传,他自己也愿共讨明教,叶某身为义父自不当阻止他为中原武林效力,但绝不会因他是我的义子而有所优遇,六位见证比武的前辈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宽待,尚请各位英雄谅涵!此外,六位见证前辈虽是少林、丐帮的高人,但必也不会维护自己弟子,因此,少林与丐帮中的少侠们,若有意挑战,同样可以上台一展身手。”
    “群雄之中,本也有些人早怀疑叶无伤举办名剑盛会,目的是让他自己的义子夺得武林盟主的宝座,对于莫孤烟参赛颇感疑虑。但叶无伤自己先说出口来,又有少林、丐帮的六位前辈高人作为比武见证,想说几句讥讽言语的人,一时也就语塞了。再想想,若莫孤烟真的凭一己实力,公平胜出,那么也不能因他是叶无伤的义子,就不让他当这个武林盟主吧!
    所以,叶无伤宣布完比武规则后,众人互饮烈酒为敬,纷纷准备上台夺魁。虽然叶无伤方才宣布更改比试人选的条件,不限年纪与兵刃,但各路豪杰前来与会之时,早知名剑盛会是限四十岁以下的人参加比试,目的是选拔武林后起新秀,并作为共讨明教的临时盟主,所以除了一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外,各大门派的掌门或前辈都自重身份,只派弟子下台比试,一来是不愿与年轻人争锋,二来心知这盟主只为剿灭明教而暂设,实在不必为此赌上自己一世英名。因此,上场比试者仍以年轻后辈居多。
    左场,广灵派的关文山率先跳上高台,等候各门派的上台挑战。苍翰派的徐飞猿的弟子,铁铮随即纵身飞上台来,一声锣鼓的鸣响,比剑正式开始。关文山晃动身形,踱起变幻莫测的步伐,右手长剑携着猛烈的劲风刺向铁铮的胸前。惊愣间,铁铮堪堪避过,而在这时,关文山已然腾空翻身左手短剑横向铁铮的颈部划去,铁铮立刻横起金刀格挡…。十余招后,铁铮败于关文山的剑下。接着,人称关中槌王的王一心手擎双槌挑战关文山,只见他臂膀厚实,力大无比,那沉重的双槌在他的手中挥舞起来,竟似轻若鸿毛。双槌向关文山击去,威势甚猛,但王一心仍在数十招后,败于关文山的剑下。连胜二场,关文山下台休息。来自咢北的宣连子上台接受挑挑战,竟被莫孤烟仅只一招就击败,众人只见莫孤烟剑快如电,宣连子即已受伤,台下群雄惊骇之馀随之鼓掌贺彩。同时纷纷议论,皆道「剑灵」叶大侠的剑法与身形比飘如仙灵,故有「剑灵」美誉;但莫孤烟却身形不动,仅以一招快剑就击败击败宣连子,其剑法确实与其义父叶无伤颇不相类。叶无伤先前曾说莫孤烟的剑法非其所传,看来竟是真的。
    关文山休息过后,又上台与莫孤烟对战,不料仅十余招后,便也败在莫孤烟的剑下。这次,台下群雄见了莫孤烟十余招剑法后,已有人窃窃私语,说道莫孤烟的剑法竟与当年号称「剑神」卓不凡的剑法极为相似。由于莫孤烟已连胜二场,于是下台休息。
    右场,一名丐帮的七袋弟子阮天英与青城派天幽道长的首徒「三才剑」飞天翼对战,数十招后,阮天英败于飞天翼剑下。独孤玦跃身上台,向飞天翼挑战,竟以相同的「三才剑」剑法在数招之内就击败了飞天翼。紧接着崆峒派掌门云离子的首徒山灵子以「追魂双钩」向独孤玦挑战,没想到独孤绝却以长剑使钩法,同样以「追魂双钩」的招式击落了山灵子手中的双钩,山灵子变招迅速,双钩虽落,立即打出一记「飞龙拳」,独孤玦变招更快,右手持剑不动,左手立即也挥出一记「飞龙拳」,竟将山灵子击落台下。连胜二场,独孤绝下台休息。群雄看着他坐在台边,纷纷喊出:“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于独孤玦的武学来历议论不已。
    莫孤烟与独孤绝休息过后,均再次上场挑战。
    左场陆续有昆仑派掌门冷无艳的弟子铁无恨、淮阴三绝的单天仁、单地义、单人雄…上台挑战,最终仍以莫孤烟极快的剑法胜出。
    右场陆续有黄山五隐的刘以金、刘以木、刘以水、刘以火、刘以土以及点苍派掌门人韦渡的首徒燕霞红…上台挑战,独孤绝先以「斗转星移」击败黄山五隐,但在遇到燕霞红时,对方竟刻意不使点苍派的「追风剑法」,反而持刀与独孤玦对战。独孤玦一时不识燕霞红的刀法,只好以自创的剑法相对,仍是数招之内就击入了燕霞红,右场最终也以独孤绝胜出。
    左、右两场比赛激烈进行中时,除了六位作为见证的少林、丐帮前辈目不转睛之外,叶无伤虽刻意闲坐厅前,仿佛谁胜谁负都与他无关似的,但他的目光却也时时飘向二座高台。他一方面关心莫孤烟的战况,另一方面对独孤玦生起好奇之心。就在独孤绝对战燕霞红,使出了自己以独孤氏家传剑法为基础的自创剑法的时候,叶无伤看向高台上的独孤玦,脸上忽地浮现出一股狐疑的神情。引起叶无伤关注的并不是独孤玦的斗转星移,他早看出了独孤玦必与当年姑苏慕容有关,真正令叶无伤惊讶的是独孤玦的剑法。叶无伤从独孤玦自创剑法中所残留的一些独孤氏家传剑法的剑招中,隐约地感觉到,对独孤玦的剑法非常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骤然间,叶无伤心头一亮,恍然大悟,那些剑招颇似当年在「梦溪园」沈家所见到的的独孤湛的剑法!心中既有此想,叶无伤再细看独孤玦的相貌,只觉得他的眉目脸型无不像极了独孤湛,叶无伤心想,难道眼前这个独孤玦,竟是当年那个独孤湛的后人?想到这儿,叶无伤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杀气。
    眼看日已西沈,叶无伤起身走到二座高台之前,宣布第一日的比试结束,请群雄在灵江园中休息一晚,第二日再继续比试。群雄纷纷离开高台庭院,叶无伤早已在灵江园的水榭庭阁间安排酒宴供群雄畅饮,宴后群雄就在叶家临时搭建安排的数百间精致厢房中过夜休息。独孤玦与沈染也各被安排了一间厢房,风雷野却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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