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挽着独孤玦看准风向、方位,迅速脱离迷烟重围。离开灵江园数里之后,沈染正欣喜已经安然无事,独孤玦却突然停下脚步,口吐鲜血。
“你怎么了?”沈染忧心探问,用手帕为独孤玦抹去嘴角的血迹。独孤玦吸了口气,沈声说道:“有人下毒,好高明的手法…”
沈染自幼家学渊源,医术甚佳,她立即为独孤玦诊脉,已知独孤玦中毒颇深,已入脏腑,若不立即解救怕有生命之危。于是沈染不敢再远走,即在镇江府中寻了处客栈住下,先以家传续命解毒丹丸给独孤玦服下,暂时压制毒势,然后立即外出觅买对症的药物,设法为独孤玦疗伤。
沈家医术果然有独到之处,独孤玦在沈染的精心医治调理之下,约莫半月过后,身上的毒性虽未尽去,但已无大碍,只是内力受损,暂时不能过于运气使劲。他们回想起此次独孤玦中毒的经过,均感下毒之人手法实甚高明,否则以独孤玦天赋异禀,感官均极敏锐,要想对他下毒原是难以办到之事。
沈染手持清洗过剑柄的紫薇软剑,对独孤玦说道:“涂在这把紫薇软剑的剑柄上的粉未,本身无毒。你所吸入的迷香,本身也无毒,但这二样东西若同时混在一起,产生变化就立即成为剧毒。剑柄上的粉末善于透肤而入,而那迷香则只要嗅到丝毫便已入脏腑,若非事先即有详密的设想,怎能使出如此高明的下毒手法?独孤少侠,下毒之人早就就是针对你而设计的呢!”
“确实让人难以防范,但又有谁能在事先就设下这般高明的下毒手法?那紫薇软剑在比试期间,始终高悬于左右二座高台之间,并日夜有人看守,所以剑柄上的粉末,必是在比试之前就已涂上了。下毒之人若是针对我而来,又怎能事先得知我能夺魁?”独孤玦回想那股微甜的迷香,目光一亮:“啊,是了,剑柄上的粉未无毒,还得配合迷香,因此,下毒之人并不知道我会夺魁,但只要夺魁之人非下毒之人所意许者,他就配以迷香对夺魁者下毒!”
“想想,谁有能力可以在比试之前就在紫薇软剑的剑柄涂上毒粉?”沈染明亮的双眸灵动溜转着,她看着独孤玦,独孤玦也凝视着她,二人同声说道:“叶无伤!”
紫薇软剑的剑柄既是在比试之前就被涂上毒粉,那么拥有紫薇软剑的叶无伤当然是设计下毒的最大嫌疑人。更何况在烟雾迷漫中,得以针对独孤玦准确轻单毒香,这份功力也非寻常人可以办到,但对剑灵叶无伤而言却并不太难。独孤玦与沈染推敲至此,几乎已可确定,设计下毒之人就是叶无伤。至于下毒的目的也很明显,若是比试由他的义子莫孤烟夺魁,剑柄上的粉未不起毒性,莫孤烟持剑担任武林盟主自是无碍;倘若有人胜了莫孤烟而夺魁,那么叶无伤就对夺魁之人下毒,再栽到明教头上,届时夺魁之人已死,武林明主就算仍非莫孤烟接任,叶无伤也可以藉此变故为由,不再谦让,自己担任武林盟主,统率各大门派去共讨明教。但这临时的武林盟主并非他所渴望,否则田大义推举他时,他大可以大方接受,可见叶无伤的目的是为了剿灭明教。但他与明教有何冤仇?为何定要与明教为难?虽然推论合情合理,但独孤玦与沈染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无伤对独孤玦下毒的真正原因并非是他比武夺魁,而是与其身世有关。叶无伤毕竟受命童贯而举办名剑盛会,目的在于联合中原武林剿灭明教,即使有意维护莫孤烟也不会做得过于明显,如果独孤玦愿意担任剿灭明教总坛的武林盟主,如果独孤玦没有因为剑法而让叶无伤怀疑他是西夏独孤湛之子,叶无伤其实是不会对他下毒的。
独孤玦细细思索,忽地想起袭击自己的那些无名刀客的身手与阵法,像极了不久前围攻风雷野的宫中侍卫,内心深处对于叶无伤与童贯之间的关系,开始产生了怀疑。难道,叶无伤也是听命于童贯?
沈染很想去质问叶无伤,但被独孤玦阻止了。
“沈姑娘,妳我们所想,不过是推测,无凭无据,如何能让威名剑灵的叶无伤服罪承认是他设计下毒?”
“紫薇软剑剑柄的毒粉便是证据!”
独孤玦苦笑问道:“如今毒粉何在?”
“哎呀!”沈染跥脚:“我不应该那么快把剑柄的毒粉洗去,这下子没了证据了。”
“沈姑娘不必介怀!即使剑柄毒粉未去,谁又会想信是叶无伤所涂?何况我如今在中原武林之中,已被视为与明教勾结,纵使示以剑柄毒粉,怕是也没人肯信,反要说是我们自涂毒粉想要陷害叶大侠哩!”
“可是,就这么放过他了?”
独孤玦沈吟道:“叶无伤若真有阴谋,所图绝不仅于联合武林共剿明教,日后必有更大图谋,迟早总能被我们揭穿,何必急于一时?”
“嗯,少侠说的是,那就不去找他了。少侠多多歇息,毕竟你体内毒素尚未拔尽,武功内力也尚未恢复,还得多休息才能复原得快。”沈染说着,催促独孤玦躺下休息。
独孤玦试知运气逼毒,却全然无数。自知体内毒素绝非歇息就能自行袪除,但沈染殷殷关切,他也只好听话休息。
夜过寅时,独孤玦静卧在房内休息,却辗专反侧未能睡着,他听到隔壁沈染所住的房间发出细微声响,心中疑惑,立即起身,缓步来到房门处,微开寸许,只见沈染背着竹篓、关上房门,竟自出门去了。天尚未亮,沈染究竟要去哪里?独孤玦想要尾随一探究竟,却苦于内力未复,难以施展轻功,怕被沈染发现反而尴尬。
原来沈染知道若要让独孤玦体内毒素拔尽,尽早恢复内力,目前所服汤药并不全然对证。她知晓尚缺几味草药才能根治,而这几味草药必得在清晨露水凝结覆盖的当下及时采下,其药效才能最佳。她怕错过时辰,彻夜未眠,寅时即起,出城上山寻药。山路湿滑泥泞,沈染的鞋尖沾满了泥土,每一步都显得黏重难行,但她仍不辞辛劳,独自穿过幽深的灌木丛林,终于在峭壁岩石上寻齐了那几株草药,只见那叶上悬坠着颗颗晶莹露珠,犹如沈染额上渗着的涔涔汗水,她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手腕手臂已被岩石上的棘树刮破,她也毫无知觉,直到草药终于采齐了,这才面露欣喜之色。
晨曦初露,沈染回到了客栈,独孤玦一直在房内等候,见沈染衣裳鞋底都沾满尘泥,却毫不在意,一心快步向客栈后院走去。他这才明白,原来沈染是为他而上山采药去了。
沈染在客栈后院里熬制汤药,独孤玦从远处的走廊缓缓靠近,看见沈染全心熬药,根本没发觉自己的到来,心底很是感动。药已熬成,沈染终于长舒一口气,缓过神来,低头这才发现裤脚、鞋尖都满是骯脏的泥巴,赶紧从身旁的陶缸中舀起一瓢水清洗,不料那清水沿着手腕流下,浸痛了她手臂上一条条被岩石、荆蕀划伤的伤苦,她轻哼一声,忽觉身后有一只手将她轻轻扶起,转身看去,正是独孤玦。独孤玦见沈染一双洁白似雪的臂腕都是细小发红的伤痕,知她为自己受了不少苦,甚为心疼,于是挽着着沈染回到自己房间,亲自为沈染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沈染双臂被握在独孤玦手里,双眸盯着独孤玦为自己细心上药的慎重神情,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急急跳着,不知不觉间满脸已似霞红。独孤玦一边包扎,一边调侃道:“沈姑娘真是好福气,这可是我独孤玦这辈子第一次亲手为人包扎伤口呢!”
“是、是…”沈染见独孤玦虽是调侃,但目光里尽是温柔关切之情,反倒语塞,答不上话来了。
“是什么?”独孤玦叹了口气道:“妳当真以为我不明白妳是为我疗毒而上山觅药,才划伤了双臂么?真正好福气的人是我独孤玦啊!”
沈染抬头,见独孤玦也正瞧着自己,神色目光满是柔意,一时羞怯,迅即自独孤玦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双臂。心底酿着甜蜜之想,真希望独孤玦说话别再这么生分,总是口口声声沈姑娘,心直口快的她,心底想着,话就出口:“独孤少侠,能否别再那份生份,总叫我沈姑娘?”
独孤玦一愣,爽朗应道:“那么,唤妳一声染妹,是否唐突?”
“不唐突、不唐突,刚好而已。我喜欢独孤少侠唤我染妹。”听独孤玦改口叫自己染妹,沈染知道在独孤玦心中,自己已不是外人,感到甚是开心。她本是心性爽朗之人,欢喜溢于言表。
独孤玦何尝不明白沈染的心意?自从太湖之上不打不相识后,一路相伴至灵江园再到暂住客栈疗毒,独孤玦对于沈染的性情豪爽却手巧心细也颇有好感,心中对她不自觉间也日久生情,遂道:“染妹,那妳还唤我什么独孤少侠,岂不更加生份?
沈染微蹙双眉想了一下:“是的呢,那…我唤你玦哥哥,行么?”
“好着呢!”独孤玦笑了,沈梁也笑了。
沈染赶紧让独孤玦服下她刚熬好的汤药,数日之后,果然颇见验效,体力大有起色,内力惭有恢复。
毒伤略缓之后,独孤玦想起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将围剿明教总坛,担心风雷野的安危,告诉沈染想前往明教总坛一趟。
沈染劝他再忍一段时日:“玦哥哥,你体内的毒素虽已拔除多半,但内力却未完全恢复,即使略有内力也不宜运使,怕引毒素再入脏腑。何妨等些时间,待痊愈之后再去?”
独孤玦摇首:“只怕等不及了!”
沈染知劝阻不了独孤玦,遂道:“也罢,水里来、火里去,反正我跟定玦哥哥了。风大哥为人豪爽仗义,我也担心他的安危,那就我们一起去吧!”
“染妹莫要忧愁,这些日子里,我卧床养伤,颇有所悟。剑法若极高明,又能料敌机先,即使不运内力,也当能以剑招御敌!”
沈染喜道:“当真?”
独孤玦轻抚长剑道:“近日试练,颇有所获!”
独孤玦自幼习剑,虽得益于荼靡山庄丰富的武学秘籍,却从未拜师习得上乘内功,因此本身内力并并甚强,所以他自创的剑法全凭剑意、剑招取胜。养伤其间,内力难以运使,反倒让天性痴于武学的他,悟出不运内力、纯以剑招取胜的路数,招招料敌机先、寻隙破招,剑法实是又进了一层。沈染知道独孤玦因祸得福,剑道更上层楼,深以为傲,于是不再劝阻,立即伴随独孤玦一起前往明教,途中听闻莫孤烟已被推举为武林盟金,正率领各大门派前往围攻明教总坛,而叶无伤既是倡议共讨明教之人,虽不任盟主却也与中原武林人士同行。独孤玦知道叶无伤也前往明教总坛后,怀疑童贯必设大军于后,因此与沈染买了数匹快马,轮流换乘,急往明教总坛而去。
这日,独孤玦与沈染行经一座山脉,适遇飘风暴雨,泥宁难行,只好先寻了个山洞休息。沈染生来就怕蛇鼠蚊虫,遂以草编绳,枝作夹嵌,围布在山洞洞口周遭,对独孤玦说道:“玦哥哥,这样,再生个火,我们夜里就不怕虫蛇入侵,可以安心歇息,明日天晴再继续赶路。”
雨水沾湿了沈染的脸颊,晶莹如露,显得柔美至极,独孤玦忽地想起了荼靡山庄中,那个天生喜欢和花猫之类的小动物说话的慕容皎皎。沈染见独孤玦的神色有异,看似心中有事,问道:“玦哥哥怎么了?有什么难解的心事吗?”
独孤玦摇首笑道:“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荼靡山庄中,慕容夫人的女儿,慕容皎皎。”
沈染好奇问道:“慕容皎皎?她年纪比我如何?”
“与妳相彷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慕容夫人视我如己出,所以我也当她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说着,独孤玦心中略感有愧,因为他略去了慕容皎皎对自己的爱慕之情。
沈染没有多想,欣然说道:“既是玦哥哥的妹妹,那也是我的好姐妹,迟早要上荼靡山庄去见见她呢!”
独孤玦不再言语,开始动手生火。
夜里,惊雷乍响,爆声不断。独孤玦天赋耳力灵敏,过于常人,对于声音本极敏感的他,听此惊雷爆响,不禁耳膜疼痛不已。若在过去,他会运使内力,控制自己的五感,再大的雷声也撼不动他,但此时他身上的馀毒尚未除尽,不敢运使内力让耳膜闭合不受惊扰,那些雷响就如同尖针似地刺入他的耳中,他以双掌摀耳,仍难抵雷响钻入耳内,令他头疼欲裂,整夜辗转反侧。
沈染看着独孤绝玦这般痛苦,号称巧手追神的她也一时无计可施,遂拿起几件外袍将独孤玦的头耳裹住,又怕这样仍挡不住雷呜,便将独孤玦拥入怀中。她丝毫没顾及自己与独孤玦既非夫妻亦非兄妹,男女授受不宜相亲,一心只想着以自的身躯多一层防护,为独孤玦抵挡住洞外连连传来的雷响。她修长的双臂紧拥着独孤玦,感觉独孤玦就像是自己的爱人又像是自己的孩子似的,亲密中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奇异之感。而独孤玦在她温软的怀里闻到她女儿之身的自然体香竟也不禁心神荡漾…。两人就此相拥一夜,直到天明日晴。
风雷野与四大护教法王等人从预先掘好的地道中离开名剑盛会离开,立即陷入上千甲兵的包围,幸得总坛早有布署,五行旗率众来援,这才得以脱身。随后他们骑乘快马,先分头急急赶往各地探查明教教众起义形势,以及宋廷的消息和附近州府的对策,约莫月馀,这才从各地返回睦州的明教总坛。
方腊端坐堂内,听取风雷野与四位法王禀报他们四出探查各地教众集结、陆续起义的情况,以及名剑盛会上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即将围攻明教总坛的消息。方腊听完后,默然思索,许久,命翻天云带着风雷野与四法王随他一起进入秘室之中。这秘室原只有教主一人可进,即使是身为方腊之子的翻天云也未曾入内,更遑论风雷野与四法王,众人均想,教主必有重大命令,不愿消息外泄之虞,这才令他们一起进入秘室。
翻天云点燃秘室内的灯火,照亮了墙上悬挂着一张地图,图上早已标示了宋廷在长江南北一带的重要城镇与兵力粮草,同时也注明了明教在各地纷纷起义的教众人数、武器以及粮食补给。风雷野与四大法王惊讶地发现,先前向方腊所禀报的最新情势,竟早已画在这张地图之上,可见教主的消息来源甚广,绝不仅凭他们几人四处探访而已。
方腊指着墙上的地图,对众人说道:“你们无需惊讶,方才你们所报形势,只是印证了各方不断探传得来的消息,我对风左使和四位法王绝无疑心,只是此番起义将惊天地而泣鬼神,我不得不深为戒慎,必得有不同来源的消息彼此印证才行。”
风雷野向方腊手拟火焰之形行礼道:“教主胸怀磊落、处置慎密,属下只有敬佩,何来疑虑?请教主示知,接下来应当如何行动?”
“各地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日甚一日,我教教众早已按耐不住,因此近日里均纷纷举义起事,目前急需总坛指挥全局,以免各地起义的教众势如散沙而被一一击破。”方腊在图上的长江流域轻轻一划,说道:“我本欲待筹备周全再由总坛指挥集结各路义军,依序渐进推翻宋廷,但形势迫人,各地教众既在官府欺压之下先行起事,我们如今唯有立即联络各地义军,向我所定的几处重要城镇集结,攻下这些州府,再会师于江宁府。依我方略,趁着宋廷尚未调动边防大军来袭,我们必须拿下长江以南的全部州府作为根据腹地,而那江北沿江的军事重镇和要塞也得夺它几个,然后与宋廷先划江分治,暂且守住江南,减除百姓的傜伇赋税,好生经营这片鱼米之乡,以此与腐败的宋廷对峙,待得兵力粮草更为充足之后,再跨江北伐,拯救中原黎民百姓!”
翻天云问道:“父亲,何须划江而治,不妨趁宋廷促不及防,我教义师直破开封,各地自可传檄而定,岂不更妙?”
方腊默然不答。
灵万藏说道:“我以教主方略为佳,循序渐进、攻守有序,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徐图天下大定。”道千乘与水百纳均认同灵万藏之言。
鼎十方却道:“我以为方右使所言亦甚有理,兵贵神速,攻其不备,我愿与方右使共领总坛所部精锐,辅以教内高手,飞骑急行先破开封,擒住宋帝,宋廷无主之下,我各地义军或可不战而降伏天下州府。”
翻天云见鼎十方赞可自己的方略,喜道:“就请教主下令,我与鼎法王愿为教主大军的先锋,夺取开封城!”
方腊环视众人,目光停在了风雷野身上,问道:“风左使以为应当如何?不妨也说说吧!”
风雷野沈吟片刻,缓缓应道:“奇兵固然可收袭击之效,但孤军深入的风险不可不防。开封府乃宋帝所在,岂能无重兵守护?我教虽有精锐,宋廷亦可调边防惯战之军勤王,至于辅以高手潜入宫中刺杀宋帝,则宫中护卫亦不可小觑,未必能够轻易得手。目前我教各地教众正纷纷起事,我以为总坛应集中精力联络各地义军、掌握全局,倘若迟了,让宋廷派军各个击破,损失必极惨重。”
翻天云驳道:“风左使是不同意让我率兵奇袭开封了?”
“断不可行!”风雷野手指墙上地图中的镇江府道:“方右使莫忘了,中原武林各大门派正集聚要围攻我教总坛,内外交迫,必先立足脚本为好。”
翻天云要再言语,方腊开口阻止了他:“云儿莫再多言,风左使所论甚是,我已派七贤君前往起义各地,暂摄义军,已有消息来报,宋廷已派黄裳挂师带兵来袭,据报前线已经交战数回,击败黄裳犯兵。总坛此刻最要紧之事一方面是派出精锐,分头接应聚合各地义军,一方面取出所备刀戟箭矢并攻下近处州府的粮仓,为前线提供足够的兵器和粮草。孤军奇袭之事,莫要再提了!”
说罢,方腊对众人分配任务,何人率军接应,何人押送兵器、何人袭取粮仓、何人镇守总坛、何人联系各方…均有条不紊,可见方腊谋划已久,成竹在胸。
各人领命正欲离开秘室,赶往各地之时,忽闻外头传来扰攘之声,俱感愕然。方腊与众人走出秘室,来到大堂,只见明教弟子纷纷自入口处败退进来,一名手持白蟒长鞭的中年男子直闯入总坛之内、大堂之上。
性情急躁的鼎十方喝问:“来者何人?竟敢闯我明教总坛!”
“明教总坛又怎地?龙潭虎穴不成?我黄裳在战场上输给了明教,不是我无能,而是我手下的兵将太弱!”原来闯入总坛之人,竟是刚刚方腊提到,已在前线与明教义军交战失利的宋军统帅黄裳。
方腊向前一步问道:“你是黄裳?宋廷所派大军的统帅?”
黄裳怒道:“什么大军?童贯那阉货尽给我些老弱残兵,不然,我军怎能败在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的手中?”
方腊这才明白,原来前线战阵交锋,黄裳兵败,消息传来他亦怀疑朝廷大军何以如此不济,如此才知是童贯阴谋,遂对黄裳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黄大人何须着恼?不妨投入我义军旗下,共讨暴政如何?”
“大宋气数未尽,你本是妄想,更休叫我卖身投贼!”黄裳慨然叹道:“当今圣上并非昏君,只可惜重用了奸佞小人,这才使朝纲紊乱、百姓受苦。但即便如此,也还轮不到你方腊来坐这天下大位!”
翻天云怒道:“你既兵败又不投降,闯我总坛,究竟为何?”
黄裳冷冷看着翻天云,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心不服,来此为擒贼首!”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惊愕,继而发笑,均感黄裳过于托大,凭他一人竟敢闯入明教总坛,还妄想擒捉教主,直是迂腐可笑。
黄裳见众人笑他,倒也不恼,平静地说道:“我既敢来,就不怕死!你们想要个个单挑,还是一涌而上,黄某都奉陪到底!
明教众人原想齐力将黄裳轰走便是,但听黄裳如此豪语,反倒觉得不可失了江湖规矩。黄裳既孤身闯坛挑战,胆气令人敬佩,若再群起攻之,实是胜之不武。于是方腊说道:“听你口气,倒不似宋廷统兵将领寻事,而竟当作是了断江湖恩怨?也罢,你敢孤身入我明教总坛,我教又怎能以众欺寡!”
鼎十方听方腊口气,意欲与黄裳单挑,他本性急又好斗殴,立马跃至黄裳面前,啐道:“就凭你也想跟教主单挑?先过我这一关吧!”
黄裳见鼎十方全身肌肉虬结,不禁喝道:“真是一条好汉!来者何人?黄裳鞭下不杀无名之辈!”
鼎十方一愣,问道:“怎么?你连我「大力十护法」也不识,就敢闯我总坛?”
黄裳笑道:“曾闻明教除了教主,还有些使者、法王之类,但究竟是何模样、有何能耐,我久在朝中,未涉江湖,又怎能知晓?就算不知晓,又何妨于我闯你明教总坛?”
风雷野听黄裳此言,心更惊奇,因为黄裳不仅敢一人闯战明教总坛,而且根本不知明教总坛有哪些高手,究竟这黄裳是何来历?怎么自己遍行江湖数年,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他究竟是癫是傻,还是大隐于朝的高人?风雷野也掂拿不清了。
鼎十方不再答话,出手直锤黄裳。他天生神力,所使「擂鼓瓮金锤」重达百馀斤,运使如飞,呼呼作响。黄裳见势已知鼎十方刚劲雄浑,在他运使的此等重锤之下,任何兵器都将被击碎,但偏偏他黄裳所使兵刃却正好是柔韧的长鞭,恰恰是这等重锤的克星。心想,这是你自己撞上来找死,可怪不得我!先以左掌相应,顺水推舟地顺着金锤之势击去,这一招以柔克刚,鼎十方虽有神力重锤却不断被黄裳的掌力带偏了方向,重锤总击不到黄裳身上,反而击碎了明教总坛内的柱、墙甚至砸伤了好几名明教弟子,盛怒之下,鼎十方奋发猛力,重锤运转如风,招招已在拼命。黄裳却已看透了鼎十方的身法锤招,右手长鞭甩出,绕匝数圈,缠住了鼎十方手中重锤,鼎十方持锤硬扯,想将黄裳的长鞭扯断,黄黉却借力跃起,空中略一旋身,窜进鼎十方身后,然后轻轻一掌击在鼎十方后脑,鼎十方立即脑浆迸裂当场死亡,至此,二人交手,竟不过才二十余招。
眼见鼎十方前一刻还运锤如风,下一刻已横尸在地,黄裳武功之高,令明教众人又惊又怒,「常乐千护法」道千乘立即拔剑向黄裳挑战,却被「清净百护法」水百纳拦住,说道:“道兄先前在灵江园曾被叶无伤伤了右臂,至今尚未完全复原,还是由我来吧!”
不等道千乘答应,水百纳立即集气成水、寒水成冰,双掌向黄裳击出数十根冰锥,这些冰锥可比当时在灵江园中所射冰珠要厉害得多,不仅锥锥附有内力,可透厚甲,而且看似随意发出,但那数十冰锥却自成阵形,从各个方位射向黄裳,教他无可躲闪。黄裳却身形不动,手中白蟒长鞭运使成圈,瞬间便将数十根冰锥在半空中从四面八入卷入鞭圈之中,再猛地一甩,冰锥悉数碎落掉地。水百纳见状,立即以双掌欺入黄裳的长鞭之内,二人展开近身相斗,只见黄裳一手使拳应对水百纳的双掌,一手长鞭由外而内不断袭向水百纳的身后,如此缠斗数十招,水百纳的背心受黄裳的长鞭一击,当场口吐鲜血,倒地不知生死。
水百纳倒地之时,翻天云已持碧璘刀飞身砍向黄裳,明教众人见状惊呼,方腊亦大喝一声:“云儿,退下!”
原来众人见黄裳武功高强,连败二名法王,担心翻天云不是黄裳的对手,可既与黄裳说好单挑对决,翻天云性情执傲,绝不怯战退出,众人一时之间难以插手,都感到极为为难。
风雷野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教主之子伤在黄裳手中,若见翻天云稍居劣势,就算坏了江湖规矩,自己必要插手相助。正揣想间,忽见叶无伤、莫孤烟竟在此时带着中原各大门派悄然杀入,
黄裳与翻天云正斗得难分难解,叶无伤闯入后,直指黄裳对中原各大门派说道:“此人兵败于魔教,不思回朝请罪,却竟现身在此,可见他早与魔教有所勾结,这才故意兵败。老夫要为朝廷除此内奸!”
说完,看了莫孤烟一眼,二人拔剑一左一右分别刺向黄裳与翻天云,方腊与风雷野眼见叶无伤父子插手袭击,翻天云前后受袭已陷险境,双双同时出手。少林寺虚云、虚相、虚法与丐帮的帮主田大义、掌钵长老、传功长见方腊与风雷野出手,也加入群战,或拳或掌或棍或棒,围住了方腊与风雷野,已成混战,明教的法王与众高手自也加入战局。形成了黄裳与翻天云在中心;叶无伤、莫孤烟和方腊、风雷野相斗其旁,而少林、丐帮与各派众高手与明教法王、众高手围在外圈的三层厮杀。
方腊为救翻天云,腹背受敌,虽有风雷野代他挡去了莫孤烟和丐帮帮主与二名长老,但黄裳、叶无伤与少林三僧武功均在莫孤烟与丐帮等人之上,明教法王虽欲相救,又困于天幽道长、徐飞猿、冷无艳…等各派掌门高手的纠缠之中,难以援手。眼看着翻天云就在伤在叶无伤的剑下,方腊大喝一声,如响霹雷,左手使出离形拳,右手使出金翅爪,先以极刚猛的内力推开黄裳与叶无伤对翻天云的前后夹击,然后以神妙的乾坤大挪移功法牵引黄裳的长鞭卷向叶无伤的利剑,趁隙一把叫翻天云揪了出来,却仍不慎后背受了虚云一掌,幸有神功护体,那一掌的内劲随即被转到翻天云的腕间,翻天云顺势飞身砍去,刀快如电,剎时逼退了方腊身后的少林三僧。风雷野立即向他们靠拢,三人以背相倚,共抗黄裳、叶无伤、莫孤烟与少林、丐帮诸人于内圈,其他中原门派则与明教法王混战于外围。
黄裳本意单战挑明教总坛,忽见中原武林人士大举杀入,颇为不忿,只因翻天云刀刀逼人,他一时之间难以收手。待得方腊将翻天云拉开,黄裳已不想再掺和其间,他既不愿帮明教中人对付中原武林,也不愿助各大门派围攻明教,因此转身便想离去。但叶无伤却不轻易放过,他想借此乱局除去黄裳,不仅为童贯灭一政敌,也为自己去一隐患。因此与莫孤烟联手挡住了黄裳的去路,莫孤烟大声喊道:“各位英雄前辈,先除内奸、再灭魔教!”中原各大门派虽不识黄裳,但先前见叶无伤指黄裳为串通明教的内奸,而此行本就议定众人均听由莫孤烟指挥,因此各门各派都分出了不少弟子共同围杀黄裳。
此时,独孤玦与沈染也正赶到了明教总坛,尚未踏入已如战场的大堂之中,在甬道内即闻一人声若洪钟喝道:“叶无伤,你们这是在为童贯杀人减口吗?老夫连童贯都不怕了,还怕他的二条走狗?!”独孤玦急急冲入堂内,看到了黄裳,听他此言,似乎黄裳对于叶无伤与童贯之间的阴谋甚是了然,于是便对黄裳留上了心。
叶无伤口口声声指称黄裳与明教勾结,可刚刚鼎十方才死于黄裳的鞭下,水百纳倒地昏迷犹然生死未卜,道千乘愤然指着叶无伤骂道:“江湖游侠向来不与朝廷往来,我明教与中原武林之间的恩怨,引来各大门派围攻,但仍属江湖恩怨,各派英雄想必不屑为朝廷鹰犬。但你叶无伤却勾结朝廷,在名剑盛会所在的灵江园外,布了上千甲兵,上次我等于地道离身后,即遭官兵包围。你对朝廷如此卖身求荣,枉称侠名剑灵,有何面见立身于江湖之中?”
道千乘明指叶无伤与朝廷勾结,此言一出,各大门派颇有鄙视目光望向叶无伤。因此事虽非恶行,但却于武林之中颇有不耻。盖江湖中人即使与官府之间有弟子、友朋的牵连,却均自傲,绝不愿任由朝廷摆布,此番各大门派围攻明教总坛,实为报与明教之间的仇恨,而非因明教造返而为朝廷卖命出力。所以若叶无伤真是暗中受命于朝廷,实有欺瞒利用各大门派之嫌。
叶无伤急忙辩解道:“老夫隐身灵江园久矣,武林英雄尽皆知情。何来我勾结朝廷、密布甲兵之说?朝廷缉拿魔教,天下皆知,你们自我灵江园中逃出,适逢官兵围剿,这也是再自然不过之事了。”
道千乘尚未及答,灵万藏已冷笑道:“你叶无伤虽勾结朝廷,密召官兵,但你却没想到,在上千甲兵之外,还包围着我明教五行旗吧!”
叶无伤不再多言,使出快如疾风的灵剑剑剑法瞬间疾刺道千乘、灵万藏二人,他二人武功均高,自然轻易避去。叶无伤剑锋逆转仍主攻黄裳,黄裳被慕孤烟与中原武林门派包围,本不愿下杀手,但叶无伤剑法实是惊人,黄裳再顾不得分寸,左掌右鞭,招招杀手,瞬间已掌毙鞭杀多名门派弟子。馀下叶无伤与莫孤烟联手对战黄裳,一时难分胜负。
方腊这边也没能歇口气,少林三位高僧与丐帮三大高手正合力围攻方腊与翻天云,灵万藏深怕教主有碍,立即出掌相助,如此一来,明教三雄对少林、丐帮六大高手,仍有馀裕,步步进逼。
独孤玦原本心悬黄裳与叶无伤二人,后者是他所疑下毒相害之人,前者是可能为他解开真相之人,因此入堂之后先是观战。随即发现义兄风雷野、道千乘正与点苍派掌门韦渡、青城派掌门天幽道长、崆峒派掌门云离子、昆仑派掌门冷无艳以及淮阴三绝、黄山五隐等中原武林斗在一起。他担心风雷野的安危,立即拔剑窜入相助。独孤玦毒伤未愈,内力无法施展,但他只以料敌机先的精妙剑招,就迫得天幽道长、韦渡等人左支右绌。由此更增信心,深悟剑法在意不在力,自信武学境界又高了一层。
混战之中,双方势均力敌,身处阵外的沈染只担心独孤玦的安危,于是她稍稍闪躲在大堂边处,偷偷以机关袖箭射向中原武林人士,并在各大门派身旁丢洒「并蒂莲」、「百花刺」等机关、暗器,各大门派受此袭扰,形势大乱。风雷野趁机脱困,返回自己房中,取出玄铁剑,再回到大堂之上。他深悔自恃掌法精奇,向来不倚仗玄铁剑之利,所以平常总是将玄铁剑置于房中未用。此时各大门派来攻,正是玄铁剑派上用场之时,风雷野一手使剑、一手使掌,那玄铁剑无坚不摧,各大门派的兵刃均被斫断,再加再风雷野掌法精妙,还有独孤玦、道千乘相助,中原武林人士派渐落下风。
那边黄裳本不愿恋战,他闯明教总坛只为出一口恶气,可不是要为童贯的走狗叶无伤帮着灭明教。于是他长鞭疾甩,脱开叶无伤与莫孤烟的剑圈后,骂道:“堂堂各大门派,竟然以众欺寡,如此混战成何体统?还不如魔教懂得江湖规矩!老夫不想理你们了,我自去找童贯算账!”愤而转身杀出重围,飞掠而出,多位门派弟子想在甬道内拦住他,都被他一一掷回,非死即伤,黄裳竟自如此去了。
看着黄裳离去,明教众人真是既怒且憾,都想揪回黄裳,再与他一分高下。可惜黄裳虽走,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仍在纠缠,明教众人难以分开身来,不过情势已渐逆转,一来沈染的机关巧械搅扰了各大门派的围攻之势,二来总坛之外闻声而来涌入了更多明教高手,叶无伤眼见情势不利,高声对各大门派喊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各位武林前辈,魔教势大,恋战不利,我们先撤吧!”
言毕,叶无伤与莫孤烟带着中原武林人士在明教众人的攻杀中,缓缓撤出明教总坛,离去前,叶无伤刻意剑指独孤玦道:“独孤少侠果然与明教早有勾结,老夫并未错怪!”
独孤玦知道叶无伤刻意趁机抹黑自己,但心想自己出剑相助义兄风雷野本是事实,各大门派均已看在眼里,再多言词辩解也已无益于事,何况自己对明教本无恶意,甚且颇有好感,于是对于叶无伤的指控,不发一语。倒是对于刚刚离去的黄裳,却甚感兴趣,一来是黄裳的武功高强却从未听闻,引起一向痴迷武学的他的好奇之心,二来是黄裳与叶无伤廖廖数句对话中,可以听出黄裳似乎知道叶无伤与童贯之间的勾结关系,于是在中原武林各大门派撤出明教总坛后,独孤玦立即想追踪黄裳而去。但见混战过后,明教总坛一片狼藉,死伤遍地,不忍就此离去,遂留下陪着风雷野救治伤患,沈染家传的医术再次派上了用场,及时为许多伤重的明教教众施药相救,真是妙手回春挽救了明教许多人的性命。
方腊知沈染先以机关巧械相助,后又以精妙医术救人,对她十分感激。独孤玦毒伤未愈,本不应运使内力,须静待尚未拔尽的毒素藉由药力缓缓涤尽之后才行。所以前几日夜雷惊鸣之际,独孤玦也强忍痛苦未使内力闭其五感,但见风雷野被围攻,危急之际,独孤玦顾不得一切挥剑相助,待得沈染急救明教众人之后,见独孤玦脸色苍白,为其诊脉,发现独孤玦虽未运使内力,毕竟力斗之下颇伤心神,残馀的毒素反而更加深入脏腑,为此忧心不已。方腊见沈染为独孤玦的毒伤而担忧,立即与灵万藏合力为独孤玦疗伤。方腊内功深厚无比,灵万藏在明教中的浑厚内力也仅次于方腊,二人合力施为,半日之内,竟已将独孤玦体内的毒素悉数逼出,沈染见困扰了她月馀的毒伤竟一举拔除了,欣喜若狂,跪下向方腊致谢,方腊赶紧扶起,说道独孤玦与沈染营救明教众人,大恩于先,自己只是回报她与独孤玦的恩情,请她切不可行此大礼。沈染也是一时高兴坏了,才跪谢方腊,当即起身,但这由衷的感激之情,看在独孤玦的眼里,心中对于沈染对她的深情厚意,更为憾动,暗中自许此生必不负沈染这片深情,待得诸事了断之后,定要带沈染返回荼靡山庄,请得慕容夫人同意,再正式前往沈家聘娶沈染为妻。
数日之后,明教伤众逐渐痊愈,独孤玦的内功也已完全复原,独孤玦向方腊与明教众人辞行,方腊本想留他多住数日,但想各地义师群龙无首,此刻实难好好招待独孤玦,于是亲送独孤玦与沈染直至总坛门外,再命风雷野送他们至山下清溪之畔。
风雷野陪伴独孤玦与沈染下山,走出数里来到江边。沿途,风雷野似有心事,总默然不语。原来是他一直挂念着独孤玦在名剑盛会上说他来自慕容世家,而自己曾对母亲发誓,定要为外婆复仇之事。可独孤玦不仅是他生死相誓的义弟,而且先是为了拒绝担任围攻明教的盟主而得罪中原各大门派,后又在各大门派围攻总坛时与沈染出手相助,自己如何能向他寻仇报复?
独孤玦看风雷野一路沉默,深知这位义兄性情爽朗,必有难言之隐。当三人来溪畔,独孤玦打破了沉默问道:“二哥,您一路走来似有心事?你我肝胆相照,竟有何难言之隐不能对愚弟说呢?”
风雷野亦不愿他与独孤玦之间藏有嫌隙,遂沈吟道:“贤弟在名剑盛上自承荼靡山庄就是慕容世家,确然无疑么?
“二哥,荼靡山庄确实就是慕容世家自姑苏北上开封而设,您为何追问…”独孤玦心底一亮:“慕容世家上一代结仇甚多,难道也与二哥有关?”
风雷野沉重地叹息道:“贤弟,不瞒你说,愚兄不姓风,风雷野这个名字是因为愚兄是在风雷交加的野地上出生的,所以愚兄的母亲以此为我命名。其实,愚兄本应姓游,母亲姓阮。母亲曾对愚兄言,她的妈妈,也就是愚兄的外婆,正是死在慕容复的剑下,并曾要愚兄立誓必要杀了慕容复与及后人,为外婆报仇。”
独孤玦先是一愣,随即昂首说道:“二哥,愚弟虽非慕容世家的后人,但身受慕容夫人养育重恩,愿一力承担慕容世家的恩怨,二哥若要为先祖复仇,自己愿代慕容世家承受。”
沈染听到这儿,惊疑之际惶然呼道:“你们在说什么?难道你们要彼此相残么?你们可是义结金兰、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啊!”
沈染此言倒是惊醒了风雷野与独孤玦。风雷野看向溪面烟波,沈吟片刻,毕竟是胸怀旷达之人,伤感只在瞬间,随即对独孤玦说道:“贤弟,你我兄弟情义坚若金石,愚兄竟因牵挂着上一代的恩怨而忘了我们兄弟之情,真是惭愧万分!既是数十年前的恩怨了,你我何不觅一酒馆,杯酒释怀,从此休要再提此事!”
两人相视,立开怀大笑,沈染悬着的心终于落定,随着笑靥如花。
三人就近寻着一处酒馆,竟以比酒为胜负,不论谁输谁赢,上代恩怨从此一笔勾消。风雷野甚是豪饮,独孤玦量亦不浅,二人直喝了一日一夜,竟喝掉了数十坛烈酒,其间,独孤玦想起黄裳,向风雷野问道:“那黄裳是何人?为何闯入明教总坛,我看既非与各大门派一路,又竟与明教为敌,究竟是何来历?”
风雷野告诉独孤玦:“那黄裳也是受了童贯奸计所害,给了他一批老弱残兵,自然轻易就被我教义军所败,但他性情孤傲、一身豪胆,竟敢孤身直闯明教总坛,说要比武讨个公道!坦白说,若非他杀死了鼎十方法王又重伤水百纳法王,就凭他这份豪气,我风雷野还真想交他这个朋友!”
独孤玦又追问道:“二哥可知黄裳去向何处?我有一要事必要寻他问个明白。”
风雷野回道:“贤弟要找黄裳,容易得很,据前方教友来报,黄裳的部队就驻扎在离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坡下,贤弟只要前往他所部的营寨去寻,必能找到他。”
独孤玦喜道:“谢过二哥!”
举酒再敬风雷野,二人继续比酒,最终仍以风雷野略胜一畴,独孤玦先行醉倒。
独孤玦直醉了一日一夜方才醒来,风雷野已已离开,只见沈染相陪在身畔。沈染告诉独孤绝,明教总坛此次高手受创甚多,各地起义之师又急需总坛派人指挥,因此风雷野见他醉后,噣咐沈染好生照顾,就急急离去了。
独孤玦想起了黄裳,告诉沈染想要立即前往黄裳军队驻扎的营寨,沈染也很想知悉叶无伤的阴谋野心,因此二人收拾过后,马上动身,同行去寻黄裳。
午后,独孤玦与沈染来到黄裳军营之前,透过营寨前的兵丁通报荼靡山庄的独孤绝与「千巧手」沈染拜访黄裳,不久,黄裳派部将出寨相见,询问之后回报帅帐,黄裳得悉独孤玦就是先前在名剑盛会中夺魁却不愿率领各大门派共讨明教之人,对他颇为好奇,于是出寨相见。
黄裳在寨外见到独孤玦,立刻认出他就是前几日在明教总坛的混战中,相助明教之人,怒道:“我道是何人?原来你本是明教中人,难怪在名剑盛会中夺了魁却不愿带领中原武林围攻明教。”他以为独孤玦是为明教前来复仇,于是长鞭一甩:“领教独孤少侠的绝艺!”
独孤玦本意是想请询黄裳关于叶无伤的阴谋,没想到黄裳一见面就误认他是明教中人,立即就要动手。他一生痴于武学,自然不愿放过与黄裳这样高手砌磋武艺的机会,于是刻意不多辩解,拔出青钢利剑,但却恭敬地对黄裳说道:“晚辈愿斗胆一试,请前辈指教。”
只见黄裳使一条白蟒长鞭,右腕微动,长鞭卷向独孤玦的身后,竟似长了眼睛似地,回圈直袭独孤玦的后脑,同时黄裳迅速欺身向前左掌击向独孤绝胸前,这手法和他击杀鼎十方如出一辄,但当时独孤玦尚未进入明教总坛,未能见到,只觉仅此一招,前掌后鞭绵密夹击,出手飘忽笼罩自己身前身后诸处要穴,已知黄裳武功之强,远胜自己先前所遇任何对手。独孤玦虽感惊诧却不慌忙,反手长剑挑向背后的鞭梢,身形略侧,左手探出以指力点向黄裳左胁,化解了黄裳的攻势。二人过招,快如电闪雷鸣的瞬间,却都已不敢再小觑对方,甚至互有敬意。
如此互斗数十招,二人不分胜负,黄裳突然抖鞭成圈,自鞭柄至鞭梢,大大小小无数圈影,从四面八方将独孤玦罩住,独孤玦凝神细看,黄裳的鞭圈在他眼中已由快转慢,但因鞭圈幻化多端、彼此连贯,纵有破绽也是稍纵即逝,独孤玦的身法再快,手中的青钢利剑却无法顺利刺入鞭圈中的破绽,一时之间竟只能自保,无可反击。
独孤玦深感挫折,这不仅他出道以来首回觉得自己恐将落败,更是自习凌波微步以来,步法身法剑法都更上层楼后,第一次发现即使他的剑法已经够快,但却仍有他剑锋难及之处,沮丧之情油然而生。就在此时,黄裳突然长鞭一收,默然不语却神情肃穆地凝视着独孤玦手中的青钢利剑。独孤玦以为黄裳手下留情,正想收剑服输,黄裳突然开口相问:“你不是刚从「名剑盛会」中得到一柄紫薇软剑吗?,何不一试?”
独孤玦不解其意,转身看着沈染,沈染向前递上紫薇软剑,独孤玦拔出软剑,但见剑身玄黑泛紫,实为罕见的利器。他手握软剑,微微抖动剑身,沈吟片刻,瞬即明白了黄裳的用意。原来黄裳已经看出,独孤玦的步法、身法、剑法浑然一体,足可击破他的白蟒鞭法,只是所用青钢长剑不够灵动,所以才与他相持不下,一旦换成软剑,则刚柔相济,独孤玦要破他的鞭圈就不是难事了。
独孤玦心既明白软剑可破鞭圈,再斗无益,更何况这还是黄裳点拨于他,因此他将紫薇软剑交回给沈染保管,然后向黄裳躬身致意道:“承蒙前辈点拨,晚辈受益了。”
黄裳捻须笑道:“孺子可教!少侠悟性极高,老夫平生未见,将来少侠必会成就旷世未见之绝艺!然而少侠既为明教复仇而来,甘于就此弃手?”
沈染看出黄裳武功高不可测,深怕黄裳与独孤玦又打起来,独孤玦毒伤刚愈,担心他有所闪失,于是急急回道:“我们才不是为明教复仇而来!玦哥哥和我都不是明教中人,此行是想请教前辈,叶无伤举办名剑盛会,究竟有何阴谋?”
独孤玦随着说道:“正是如此,一来想请教前辈,叶无伤与童贯之间是否有所勾结?二来晚辈不揣浅陋,也想一前辈交流武学。”
“原来是老夫误会了,惭愧!惭愧!”黄裳收鞭,抚掌说道:“童贯之谋,说来话长;武艺砌磋,更非一时。二位若得闲空,随我入营盘桓数日可好?”
独孤玦和沈染互看一眼,同声喜道:“甚好!甚好!”
黄裳一则既知独孤玦并非为明教复仇而来,反怒为喜;再则他一生钻研道藏,由此自悟武学,少有砌磋交流的对手,遇见独孤玦这样的高手,不仅惜才更想与他多些交手的机会,于是引着独玦与沈染进入他的营中帅帐。
入帐之后,各自坐定。黄裳不善饮酒,只与独孤玦、沈染薄饮为礼。独孤玦问黄裳:“据我义兄所言,前辈兵败于明教,乃童贯刻意摊派老弱兵丁所致,实属非战之罪,前辈何必因此孤身犯险,直挑明教总坛?倘有闪失,岂为明智?”
黄裳叹道:“老夫也是一口恶气无出可出,这才找上了明教总坛。想那奸宦深蒙圣宠、权倾朝野,藉明教反乱,栽老夫一个败战之罪,圣上日理万机何能察觉童贯阴谋?老夫想到回朝之后,童贯必先蒙蔽圣听,实难辩析自清,所以才想杀几个明教高手,一来为我阵亡兵将出口恶气为,二来确也有些将功赎罪的私心。”
“前辈何不上书圣上,不为己辩也当为阵亡将士开脱!”独孤玦劝道:“万一童贯率军与明教作战得利,届时再向圣上辩解,对前辈恐更不利。”
黄裳拍案怒道:“这道理老夫能不知?童贯谋我,老夫心底明亮得很!老夫已数次快马急报圣上,但圣上必已受童贯欺瞒,因此不容老夫辩解,只命老夫驻守原地,待与童贯大军会合,听命于童贯的调遗。”既又颓然丧气道:“圣上确是爱民如子,济民穷苦不遗馀力,只可惜奸佞当道,蒙蔽圣听。就以此次明教造反,虽实是大逆不道,但亦有可悯之处。”
“此话怎讲?”独孤玦听黄裳对明教竟有同情之意,心中微喜。
黄裳慨然应道:“我乃朝廷命官,不该为乱贼者讳,但以此次明教反叛实与花石纲运有关,此事圣上早有明旨,运石民夫俱给钱粮且严令不得凌虐,但那地方官员却苛扣民夫钱粮甚且催促虐待,百姓无以为生何能不反?可恨那些官员如此虐民,只为中饱私囊,更为贿赂童贯一干奸佞重臣,圣上不知,调派大军来剿,正好给了童贯掌握重兵军权的大好机会啊!”
独孤玦心想童贯大军不可小觑,关怀义兄安危,问道:“敢问前辈,明教之师与童贯之军,胜负当是如何?
黄裳语气怜惜地道:“明教这是以卵击石!莫看明教眼下势大,只因朝廷精兵未至。明教之师说穿了多半教众百姓,何能与长期抗衡辽、金的能征惯战的边防精兵相抗?童贯先摊派老夫以残兵,待老夫兵败以此鼓惑圣上,调拨各地精兵勤王,由童贯率领共剿明教,那时明教必败无疑。少侠与明教中人颇为友好,我看明教也真有些豪义之辈,老夫请少侠转劝,早日歇兵,化整为零遁入乡野山林,以免覆灭。”
独孤玦向黄裳礼敬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必转告义兄。前辈不愿生灵涂炭,晚辈十分敬佩!”
沈染听黄裳与独孤玦说来说去,没一句提到叶无伤,索性自己插嘴问道:“黄大人,我在明教总坛中听您提及叶无伤,这叶无伤究竟与童贯有何勾结图谋呢?”
黄裳问道:“沈姑娘与叶无伤有仇?”
沈染爽朗答道:“我跟他哪有什么仇恨?只是怀疑他下毒陷害我玦哥哥,所以定要问个明白。”
“少侠是在名剑盛会上被叶无伤下了毒?”黄裳惊道:“那叶无伤以「剑灵」成名之前,原是使毒大家,后因效命于童贯,剑法大进,这才不再使毒。少侠若中叶无伤之毒,必难拔解,何以方才交手,老夫竟丝毫无所觉察?”
独孤玦点头道:“正是在名剑盛会上被下了毒,依当时情况,晚辈怀疑应是叶无伤所为。这毒果如前辈所言,甚难拔除,幸有沈姑娘家传绝学抢救,再有方教主、灵法王以内力逼毒,晚辈毒伤才幸得痊愈。”接着,独孤玦简要地将自己离开灵江园时在迷烟里中毒,并由沈染抢救的情况大概向黄裳说了。
黄裳好奇地看着沈染:“沈姑娘可是来自镇江府梦溪园?”
“咦?您怎能知道?”沈染被黄裳猜中来历,心中颇为惊疑。
“镇江沈家向以机关巧械、回春妙手着称于世,老夫岂能不知?”黄裳上下打量着沈染,继续:“姑娘姓沈,年纪轻轻就能解救叶无伤所下奇毒,因而猜想来自镇江沈家。依老夫看,抗夏名臣沈括大人应是沈姑娘的祖父?”
沈染听黄裳夸赞她祖父,甚为开心,笑道:“黄大人真是好眼力!小女子佩服!佩服!”
“看来沈姑娘是为了独孤少侠而想探悉叶无伤与童贯的关系,二位金童玉女,倒也难得得很!”黄裳说到这儿,沈染睑上一红,却不言语,黄裳继续道:“老夫方才已说叶无伤原本武艺平常,但擅于使毒。他是拜童贯为师后,才得「剑灵」之名,那本什么「冥灵剑谱」根本就是他把童贯授他的武学化入剑法之中,融会而成,略有新意,却无独创。”
独孤玦纳闷道:“叶无伤原本既无侠名、武艺平常,童贯何以就看上了他、授以武功绝学?”
“少侠可问到点子上了!童贯武功高强,却甚少传授他人,据闻当年叶无伤为童贯出力,立了大功,童贯这才传授他武功。”黄裳摇首道:“至于那叶无伤究竟是立了什么大功,老夫就不清楚了。但从那以后,叶无伤就以「剑灵」之名、侠义之士渐渐在中原武林立足脚跟,其实不过是童贯插在江湖之中的一颗棋子,代童贯摆布武林人士罢了!”
“果然被我们猜中了!”沈染得意地道:“叶无伤召开名剑盛会,就是想让他的义子莫孤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率领各大门派围攻明教,完成童贯所交付的任务。却没想到莫孤烟无能,被我玦哥哥夺了魁,所以他就暗中下毒想杀害玦哥哥,让莫孤烟顺利当上武林盟主之位。”
黄裳思索片刻道:“沈姑娘的推论虽也有理,但却不全。听少侠所述中毒情形,当时少侠已对各大门派声言放弃盟主之位、不愿围攻明教,莫孤烟已可代取盟主之位,那么叶无伤又何必再对少侠下毒?可看少侠所中奇毒,实甚特异,应是叶无伤所为…老夫心想,只怕叶无伤对少侠下毒另有隐情,少侠日后对叶无伤仍要多留点心眼才好。”
独孤玦深觉黄裳所言甚是,耸然谢道:“前辈析论,振聋发聩,晚辈铭记于心,在此谢过前辈提醒之恩。”
沈染闷声问道:“我原以为各大门派围攻明教已过,叶无伤应该不会再陷害玦哥哥了。但听黄大人的意思是叶无伤对玦哥哥下毒是另有原因,唉,这以后还得处处防着他呢,可真叫人忧心!”
黄裳哈哈一笑:“独孤少侠剑术已然独步武林,又有沈姑娘家传机关巧械,十个叶无伤也未必敌得过二位联手,又有何可惧。即有闪失,沈姑娘妙手回春,阎王也奈何不得,更何况是小小一个叶无伤呢!”
“黄大人您取笑我了!”沈染说着,自己也笑了。
黄裳与独孤玦、沈染相谈甚欢,遂留他们在营中驻留月馀,相处甚为愉快,三人结为忘年至交,独孤玦与黄裳二人日间砌磋武艺、夜间交流武学,彼此印证二人分别从道藏与荼靡山庄的武学中所领悟的心得,二人均甚有所获。原本独孤玦对荼靡山庄中所藏武学秘籍的许多不解之处,均因与黄裳交流而豁然开朗;黄裳也从独孤绝所述的广阔武学秘籍,以之相印证他在道藏中的领悟,为他独创武学更添增益。独孤玦自习凌波微步后,以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与黄裳多次交手砌磋,进一步深刻体悟到以柔克刚的至理,明白自己先前无法运使内力之时,以意代力,料敌机先而能后发先至的领悟是正确的,剑法要快必须以逸待劳,而非一味求快。他决定弃舍青钢利剑,改用紫微软剑,融会先前所悟,竟而触发他自创剑法,他先从已身最熟悉的剑招入手,创发了破剑式,随后一法通则万法,接连创发了破刀式、破索式、破鞭式、硬枪式、破箭式,共六式剑法,虽是六式,却可破天下所有兵刃暗器。功成之后,独孤玦喜不自胜,黄裳惜他英才也深为同喜,更高兴的要属沈染了,他在营中寻了些火药,制作烟火,冲天燃放来为她的独孤哥哥大大庆贺。
时日匆匆,月馀之后,独孤玦与沈染向黄裳辞别。黄裳直送至营外数里,在马上对独孤玦叹道:“少侠此去,不知何日再见。老夫新获朝廷旨意,率此残部返京请罪。童贯大军已与明教叛兵交战,据闻明教节节败退,少侠关心你义兄的安危,必要前往相救。但千军万马之中,武功再强也难匹敌,老夫劝少侠千万小心!”
独孤玦得悉明教兵败,忧心风雷野的安危,急急向黄裳告别,与沈染一起纵马飞奔离去,急往明教总坛。
看着独孤玦与沈染渐远的身影,黄裳喃喃自语道:“郎才女貌,好生一对良配,但月圆则亏,只愿如此佳偶莫招天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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