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成妖

    
    海水掩盖一切喧嚣、爆炸和轰鸣，阻隔一切哀嚎、痛苦和祈求，但是所有的死亡都在翊神尊的血色双目中重演。
    炎岛毁了，双生梧桐木倒了，挚爱的人去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翊神尊的眼神木然呆滞，看着陶云堇仿佛无法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陶云堇环抱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翊神尊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抚摸陶云堇的脸，扯开嘴角露出一丝凄婉的笑容。“我设想过很多次，他会这么抱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什么话都不说。”
    她收起笑容，眉宇间露出无尽遗憾。“我其实没有吻过他，一次都没有。我总觉得时光漫长，总有机会，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久。可惜的是我自己不够勇敢，不够洒脱，也不够自私。要是我当初不那么顾忌他，顾忌旁人，顾忌那些无形的东西，也许能够得偿所愿，那么今日就不会这么心痛。”
    陶云堇的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翊神尊苦笑着望向她：“云儿，你也有爱的人，我多想看着你和他一起欢笑，多想你们所有人一起欢笑。”
    她的手缓缓下垂，放在陶云堇的胸口，猛地往里探入，洞穿血肉肌肤，紧紧攫住心脏。
    陶云堇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心脏已经在强大的握力下崩碎！
    法力从那只造成伤害的手掌中迸发，朝着四面八方行进，沿途摧枯拉朽，把所有筋骨、皮肉、脉络、脏器统统摧毁！
    头脑中一片空白，模模糊糊间，她看到翊神尊双目血光褪去，饱含苦涩的泪水。
    “云儿，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想要你死，我想要你活着，想要你们所有人都活着。可是那些葬身在炎岛的都是我的子民，我害怕面对他们，哪怕我以死谢罪，还是要在幽冥再遇。倘若他们质问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是谁降下无妄之灾？是谁应该承担罪孽？’我没法回答。云儿，你别怕，不要哭，我会陪你的，你也当是陪我，咱们一同走，谁也不孤单。”
    陶云堇想要哭，想要说话，鲜血涌上喉头，堵住了她的嘴。
    体内的一切都在快速崩塌。
    她没想过最后的结局是这样，但却并不惊讶。
    她没想过最后是死在翊神尊的手中，但却并不哀伤。
    只是……
    终究是没能见上阿奕一面，他大概还不知道我临死最想念的人是他吧。迟了，迟了。
    二个浑身是血躺在海底的人几乎同时阖上眼睛。
    ****
    地下颠倒世界中的卢奕正在凝神聚力镌刻剑道符文，忽觉心神一阵悸动，无法专心一志，面前半成的道境之剑嗡嗡作响，颤抖震动。
    这柄剑并没有实质，而是心境之剑，心境动摇不止，便没法继续下去。
    他停下来略一沉吟：“贾维斯。”
    “我在。”一个声音回答。
    “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我们闭关的时间不短，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但是我觉得不是外面的问题，神魂动荡不休，似乎是内部的问题。”
    “神魂？”卢奕环顾灵台之内，与平常无异，于是他想到一个可能。“这个灵台内曾经有云儿的元神，若是她出了事！”
    剑道符文一收，他即刻便要起身。
    “等等！”贾维斯连忙喊道，“你就快要完成道境之剑了，此时出关岂不是半途而废！”
    卢奕猛地睁开双目一跃而起，走出地下颠倒世界之中的霁月洞。“管不了那么多。”
    洞外的秃公正在打坐，一见他出关，欣喜道：“阿奕你出来了。”
    “云儿呢？”卢奕见面就问。
    秃公叹口气，果然儿大不由娘，臭小子心里只有女人。“她来过很多次，刚走不久，听九丫说最近呆在炎岛。甲族退守炽岩洞，赤圣城最近比较太平，但是百姓锐减，民生凋敝，战事加上恶灵侵袭造成的伤害太大。我不敢走太远，知道的就这些。”
    卢奕边走边听，很快来到那口大铁锅旁，只有九丫一人，不见幽婆婆。
    九丫见了他，兴冲冲地打招呼：“你出关了？等着，我这就去叫幽神尊。”
    卢奕赶紧加快脚步，飞也似地离开奈何湖，生怕后面有人追来。
    秃公紧跟着他一路飞掠，看见赤圣城十室九空，几乎成了真正的幽灵城。
    飞过莽莽摩崖山脉，经过三源沼，遥遥望见碧波蓝海。
    炎岛出现在前面，却不见那棵参天巨木，取而代之的是滚滚黑烟冲天而起，赤橙色火焰在黑雾底部翻腾跳跃。
    二人惊讶地看到整株双生梧桐木从底部断做二截，上半截横倒在地，一半树冠淹没于海中。二截巨木都在熊熊燃烧，滚滚黑烟正是从它身上冒出。
    不光巨木已成焦炭，火势同样引燃周围草木，半个炎岛都成了焦土。
    失去统帅和家园之后，能飞能走的神魔早已逃之夭夭，或者漂洋过海或者深入水底开辟新址，凡族被海洋拦住去路，颓然留在一片废墟中不知所措，唯有痛哭哀嚎借以哀悼。
    几个钢铁巨人登上炎岛清扫战场，遇见抵抗的神人妖魔一律射杀，不抵抗的凡族当中，凡有受伤的、老弱的、幼小的，同样举起机枪一阵扫射，子弹哒哒穿透肉体的声音与火焰燃烧树枝的噼啪声混在一处。只有四肢完好的青壮人族俘虏幸免于难，被驱赶到一起，押入停泊在港口的船只，随后驶向基地海岛。
    受伤的神人妖魔边退边战，他们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遍体伤痕，凭借着双生木巨大的焦炭做掩护，躲避战斗机的射击。
    一人手舞长剑向钢铁巨人冲杀，一剑刺中对方的胸口，法力随之汹涌灌入，足以将任何人的烘炉或者元丹撕碎。
    可是对方没有烘炉或者元丹，也没有心脏和其他脏器，钢铁里面还是钢铁。坐镇在肩部位置的人操控巨人，挥起一只巨手好像拍苍蝇一样把神人拍落，随后抬起另一只巨手，手肘部位的机枪哒哒扫射。
    解决了对手之后，巨人抬手握住长剑往外拔出，被刺穿的钢铁内部闪耀绚丽的电火花，除此之外一点事都没有。
    又有一头羽族妖魔怒吼飞出，尖利长喙戳入肩部操控室，把防弹玻璃戳出一个大窟窿。
    巨人抬起两只钢铁巨手一把钳住那妖魔，用力一捏，生生把一头妖魔的强悍肉身捏爆。
    数头妖魔挥舞尖爪长牙冲出，一起涌向破裂的肩部操控室。突然空中传来呼啸声，战斗机低空掠行而来，发出的耀目射线将这几头妖魔烧成灰烬。
    战斗机轰鸣前行，朝剩余的几个神人妖魔杀气腾腾而去，忽然在它侧旁出现一个人影，猛地朝那战斗机一撞，发出的耀目射线顿时失了准头，突突突打在地下钢铁巨人的身上。
    钢铁巨人的胸膛、手臂、大腿出现了可怕的大洞，里面一团火花乱闪，随即轰然倒地。
    肩部操控室的玻璃弹开，一个人从里面滚落，慌慌张张地朝港口船舶跑去，但没跑几步便被一记法印打中。血肉凡躯哪里禁得起这般打击，那人飞起在半空，随即裂成数百块血肉残块。
    被撞歪的战斗机没等稳住身子，便觉那股强大的力量再次袭来，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看起来并不起眼，不过是一个普通猎户打扮的小子，身后却浮现一柄奇怪的长剑，那长剑由密密麻麻繁复无比的符文组成，符文却只有一半，因此长剑也只有一半。
    那少年并未拔出那剑，只是从袖中抽出一根百丈长索，呼一下紧紧缠住战斗机的机身，好似蟒蛇缠住猎物，随即轰隆一声巨响，把它绞成三四段，断裂处嗤嗤嗤地燃着火花，从空中掉入焦土。
    “阿奕！”得救的神人妖魔之中有人大喊。
    封少丞、肖沅、易澜和安小筝相互搀扶，朝他急切挥手。“宫凝受伤了！”
    卢奕赶到宫凝身边，看到她失去了胸部以下所有的躯体，奄奄一息。
    安小筝用生机引勉强封住她大面积的失血伤口，但是留不住灵气源源不断地外泄。
    黄参精坐在她肩头，好几条根须已经烧成焦炭，他扯下那些断须，剥去外层焦壳，露出里面的黄色，塞进宫凝口中，吊住她一口气。
    封少丞呜咽着说：“她用身体掩护我，把我从那场爆炸中救出来，自己却变成这样。阿奕，你救救她！”
    卢奕当即施展阴阳演化之道，接续宫凝的胸腹部、断腿，灵气外泄终于止住了，宫凝灰败的脸色稍稍有了一点好转。
    “快把她送走，去飘渺城找你爹，用最好的丹药给她治伤。”紧随其后赶到的秃公提出建议。
    宫凝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封少丞叹口气：“宫提督发誓不再追随我爹。而且双生木的这场灾难，跟我爹也有关系。我听说他答应帮助地球人，用这些炎岛上的俘虏来当做躯壳，承载从母舰降临的移民。”
    卢奕想到陈家村。“也就是说，璮神尊将会磨灭俘虏的元神，然后移民入主肉身，成为可以在这里生存的人。”
    封少丞心头愤恨，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痛。“所以地球人才会突然发难，撕毁与双生神尊的契约，甚至杀了他们。”
    “双生神尊死了？”卢奕震惊之余，立即追问，“云儿在哪里？”
    “掉入海底，但应该没事，我见她似乎受伤不重。”很多人目睹那场灭顶之灾，当时翊神尊受到重击，陶云堇拉着她避入水下。
    “阿奕别急，我们分头去找，还可以找水下的鳞族帮忙。”秃公拍拍他的肩膀，指挥其他人分成几路准备潜入海底。
    “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在哪里。”雕枭从海滩边湿漉漉地走来，遍体皆是伤口，在战舰发动对双生木的攻击之时，他也是出战的神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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