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成妖

    
    碎裂的心脏一瓣一瓣聚集，断裂的经脉一根一根相连，血肉凝聚，肌肤舒展，元神合拢在一起栩栩如生，魂魄的碎片如雪花般从各处飞来，晶莹剔透而又荡漾涟漪。
    陶云堇昏睡过去，在睡梦中感触自己的肉身魂魄和元神。
    她又梦见了翊神尊，她的手从自己体内抽离，极具破坏力的法力消逝，她又回到双生梧桐木的顶端，站在丹凤神尊身边，如同一对金童玉女。
    断作二截的参天巨木飞起，拼合在一处有如初生，高高耸立在炎岛，从岛上任何一处抬头，都能看见这棵伟岸神奇的树木。
    天空一碧如洗，无数流浪的魂魄回到炎岛，进入死者体内，让他们重新站立。
    陶云堇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连一个疤痕都不见。身躯无限扩张铺陈，在幽冥之中向漫漫无际的黑暗延伸，覆盖所有颠倒世界，最终到达边界，与幽神尊的躯体重叠。
    她的身躯化作熔炉，与幽冥连为一体。而幽神尊的躯体则逐渐萎缩消逝，重新回到墓碑之下那个经受烈焰炙烤和恶灵啃噬的人。
    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广袤无边的躯体内产生，发生在颠倒世界里的一切都落入眼中，天涯海角，事无巨细，她可以看到听到触摸到感觉到发生在幽冥的一切事一切人。
    这就是幽冥之主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她是真正的主人，任何人进入这里都在她的掌心，逃不出她的目光。
    如此，我真的复生了？
    正要松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好像湖水中的幻影纷纷破碎，转眼间炎岛发出剧烈爆炸，黑烟翻滚冲天而起，参天巨木断落烧成黑炭，无数生灵倒毙，魂魄出窍归入幽冥。
    他们的尸体发出痛苦的呐喊，似乎在哀嚎，在怒吼，在控诉。“你活了！我们呢？”
    噗！一只手再次探入胸口攫住心脏，法力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翊神尊站在面前，目有泪光，哀声质问道：“不是说好陪我的吗？云儿怎么能失信呢？”
    丹凤神尊站在她身后，用严厉的眼神注视自己。“你害死我妹妹，害死炎岛无数生灵，如何有面目苟活于世！”
    陶云堇惊恐地步步后退，张开口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心脏的巨大痛楚再次风卷残云般席卷全身。
    他们都死了！
    我却活着，怎么能活着？
    满地的尸体当中有一个站起来，伸出五根指爪扎入她的小腹。另一人手持匕首从身后站起，扎入后背。无数指爪、匕首、刀剑，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接着一下。
    痛彻心扉！
    她不由得陷入疯狂！
    “云儿，醒醒！”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呼唤。
    睁开眼睛，看到卢奕关切欣喜的目光。“幽婆婆果然没有食言，她把你复活了，也还给了我。”
    陶云堇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好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她的呆滞让卢奕不知所措。“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幽婆婆没有对你不利吧？刚才你做噩梦了吗？”
    陶云堇这才感觉自己浑身汗出如浆，衣裳全部湿透。刚才那个梦……她想起来，翊神尊和丹凤神尊，炎岛死去的生灵，眼泪再次决堤。
    卢奕知道是什么样的噩梦了。他心疼地搂住怀里的人，紧紧搂住，希望这样能够给予她些许安慰。
    陶云堇伸出双臂箍住他的后背，嚎啕大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够补救吗？不，没有。纵使她是幽冥之主，面对死亡和毁灭依旧无能为力。她只能抱住卢奕哭个痛快，像个三岁孩子。只有在卢奕面前，她不需要任何伪装。
    卢奕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笑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能死而复生呢。幸亏吴宛甯在你死的时候收了方圆百里所有灵元，幸亏你的元神曾经在我灵台，这些幸运都叫你撞上了，高兴还来不及。”
    陶云堇哭得眼泪鼻涕横流，一边哭一边说：“我是哭那些死掉的没能复生的人，我是哭我自己竟然还能活着见到你。你是申世珩也好，是阿奕也罢，我只要能活着，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就足够了。”
    卢奕脸上的笑意消失。“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是申世珩！看在你刚刚活过来的份儿上，今日不与你计较，以后要是再敢把我当成他……”
    “不会的不会的。”陶云堇赶紧止住哭泣，生怕对方生气，万一他生了气又闭关去了怎么办？“你是阿奕，是那个陪我一起笑一起闹，一起生一起死的人，哦不，死只有我。是阿奕替我重塑肉身魂魄，把我从死亡拉回来，是阿奕一直守护我，与我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们作为修行者辛辛苦苦修炼，就是为了求长生，与愿意相互陪伴的人一起长久地活在这世上。所以阿奕，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很怕死，从前就怕，经历过这一次以后更怕。”
    她把卢奕抱得更紧，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笑道：“我不会的，放心吧。”
    陶云堇还是忧心忡忡。“可是你下次闭关怎么办？不行，我们要一起闭关。还有，我们走路要在一起，修行要在一起，吃饭要在一起，睡觉要在一起，总之做什么都不能分开。”
    “咳咳咳！”卢奕和站在一边的吴宛甯一同咳嗽。“还有人在呢。”
    吴宛甯连忙对陶云堇解释道：“主君可以不必把我当人。”
    “主君？”卢奕略微吃惊。
    陶云堇尴尬道：“吴都领，我虽是幽冥之主，你却不是幽冥中人，况且我能复生也多亏了你，经过这次生死劫难，我心里把你当姐姐看待，不如你就叫我妹妹。”
    “不行。主君身负灭绝恶灵守护人族的重任，我作为下属不可乱了分寸。”吴宛甯坚持。
    “守护人族？”陶云堇感到心脏又疼痛起来，嘴里满口都是苦味，好像刚刚嚼过蛇胆。“恶灵我会捉的，但是人族……他们不一定需要我守护。”
    她努力吐出一口气，让疼痛减弱一些，然后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才活过来，累得要命，眼下只想跟阿奕在一起。”
    吴宛甯不依不饶：“你说过我们方法道路不同，立场却是一致的。难道死了一次，你就退缩了？那炎岛的人族不是白死了？如果不替他们报仇，其他的人族是不是也会步其后尘？”
    陶云堇额头冷汗滴滴答答下落，这个吴宛甯，实在是头犟牛。“那好吧，阿奕替我招魂的时候聚集了很多恶灵，也许此刻还有一些留在无际海，吴都领，我命你去捉拿回来。”
    “是！”吴宛甯立即领命而去。
    卢奕看着她的背影，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支开她？”
    陶云堇黏上去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胸口。“谁叫她老是杵在这里，没嫁过人的姑娘就是不懂得儿女情长。”
    “你嫁过人？”
    “我现在就想嫁。”
    “陶云堇，你怎么这么……”
    “不要脸？”
    “……我没这么说。”
    “那你为啥心跳这么快？我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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