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腾和宋文禹如约来到润王府,汇报完情况之后,萧湛交代了几句,又问他们二人是否留饭,宋文禹与洛腾婉拒之后,他也没有强求。
只是宋文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洛腾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一下,萧湛和宋文禹都愣住了。
“洛大人还有事情与本王相商吗?”萧湛脸上虽然留了一道疤,性子还是温润如常,就好像他这一阵子的经历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负面影响一般。
“我……”洛腾见萧湛含笑瞧着他,几乎是要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宋文禹却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我想起来了,之前阿腾与微臣提起过,之前还积压了一些盗窃的案子,咱们也一直没有精力去办,眼下这淮南郡一案重审,总算有些眉目了,不知王都衙门那儿可否分出血人手去办那些案子了。”
萧湛看向宋文禹道:“自然是可以的,你们着手去办便是。若是圣人责问起来,本王替你们解释。”
“谢王爷。”宋文禹说完,暗地里扯了扯洛腾的袖子,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出去。
洛腾心里挣扎得很,但见到宋文禹眼中担忧的神色,最终还是听话地跟着他离开了润王府。自始至终,萧湛脸上的那一抹笑都不曾淡去,就好像,他戴着的是一方面具。
他不去将那面具摘下,那笑意永远不减。
二人刚走出润王府没多远,洛腾就忍不住向宋文禹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问出来。”
宋文禹回头看着他,轻声反问,“问出来又如何?你觉得他能怎么回答你?”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现下已经证据在手,治萧铎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你和润王反而不着急了,”洛腾皱着眉头,眼中带着些许急躁,“淮南郡一案,你与他都牵涉其中,自然明白真相之惨烈,难道你们都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冤死之人得到安息吗。”
“我自然想,”宋文禹平静地回道,他只是说了“我”,却没说“我们”,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可是洛腾此时此刻并没有这个心思去推敲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若是庆王身后的后台不倒,我们就算呈上再多的证据,恐怕也是枉然。”
洛腾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你的意思是……润王是想将太子也……”
宋文禹没有着急答他的话,只是回过头去先一步上了自家的马车,洛腾见状,连忙也跟着钻了进去,“刚才你那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润王此次意不在庆王,而是在太子。所以他在等,等太子党羽自乱阵脚。我们一日不将萧铎拿住,他们一日惴惴不安。总有一日,太子党羽之中有人会受不住的。”
洛腾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文禹,半晌才道:“这招真是高明。只是……听你这个意思,又好像不止是翻案那么简单了。”
宋文禹叹了一口气,“本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从他重新出现在朝堂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你的意思是……与世无争的润王,也打算要争上一争了?”洛腾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瞧着宋文禹,“你……难道已经……”
宋文禹摇了摇头,“我还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谋士,你大可放心。刑部大夫还是刑部大夫,不曾变过。”
“可若你的猜测无差,那你早晚都是要做出选择的。到时候,你打算怎么选?”
宋文禹没想到洛腾的问题,和阿金问的一样。他无奈地笑道:“你我皆是随波逐流之人,不到那个时候,你我又怎么知道该如何独善其身。”
尔后,他便与洛腾一样陷入了沉默。
“不说这个了,”似乎是为了打破这沉默,宋文禹忽然问道:“我看你最近似乎在四处打探江湖人士的消息。你这是在办案子,还是在找人?”
洛腾没想到宋文禹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个尖锐的问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文禹兄的眼睛,我是在找人,一个故人。”
“月华楼的紫衣?”
“嗯,”洛腾点了点头,“她失踪前一晚,其实有向我坦白过她的身份。可是不知道为何,我也是在她离开以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
“哦?她说了什么?”宋文禹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她说……”洛腾犹豫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了宋文禹一眼,“她说她是通天阁的人……”
“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在打探通天阁的消息。”宋文禹恍然大悟道。
洛腾苦笑道:“而今,我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了。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就算找到了她又当如何?这些问题我都还没想清楚,就不管不顾地去触碰这个禁忌,我真是疯了。”
说罢,洛腾甚为苦恼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宋文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天又下起细雨。
他不禁想,今年的秋季可真是有些反常,雨水比往年要多。看着马车外那灰蒙蒙的天,他忽然有些归心似箭了。
宋文禹回到宋府时,正好赶上午膳。阿金也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巧,和他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两双筷子没有摆好,“你先进去把这身官服换下来,待会儿咱们就吃饭了。”
阿金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宋文禹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筷子接了过去,摆好之后才道:“先不忙这个,我有些话想问你。”
阿金抬头好奇地盯着他,“你怎么了?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话,怪吓人的。”
宋文禹牵着她走到窗边的软塌上坐下,也没管阿珍在房间里忙进忙出,直接问道:“你可认识紫衣?”
“紫衣?”阿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又突然开窍了,“啊,你是说月华楼里的花魁紫衣?”
“确切地说,是你们通天阁的紫衣。”宋文禹直视着阿金的眼睛,语不惊人死不休。
阿金微张着嘴瞧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宋文禹的灼灼目光,“通天阁里,没有紫衣这个人。”
“紫衣跟洛腾说过,她就是通天阁里的人。你说通天阁里没这个人,那我只能理解为,紫衣不是她的真名,我说得没错吧。”
阿金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宋文禹道:“你突然提到她做什么?你不跟我说明白,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说。”
“……洛腾在找她。为了她,他不惜动用一切力量在探查通天阁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来说很危险,对通天阁来说,更是如此。”
“哦,所以呢。他找到了又如何?”听到洛腾在找琉璃,阿金的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她眸子里热情的光一下变冷,这样冷若冰霜的样子,忽然之间就和宋文禹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子重合了。
宋文禹心里震撼地说不出话来,他低着头开始在思考别的事情,压根没注意到阿金说了什么。
阿金见他不说话,便以为洛腾找寻琉璃的理由宋文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要离开,却被宋文禹一把拉住了。
“……十二年前,在不羁山下,救我的那个女孩儿,是不是你?”
宋文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他握着的那个手明显抖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宋文禹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张皇失措地站起身来,看着阿金的背影轻声问道:“真的是你……”
“是我……”阿金回过头来,垂下眼帘,没有看他。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也是润王的救命恩人。”宋文禹神色复杂地看着阿金,他与萧湛好友多年,也经历过生死,自然知道那位救命恩人在萧湛心中的分量。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阿金。
“那又如何?”阿金抬起头来看着宋文禹,眼眸清澈得像是一弯深藏在静谧幽谷之中的洁净泉水,“当初是你求我去救的,我才会去瞧一瞧。说到底,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
宋文禹闻言,将阿金抱在了怀里,久久不愿松开。阿金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怀抱,偶尔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
“真没想到,我二人的缘分如此之深。”宋文禹感叹了一句。
“嗯。真好。”阿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回了这么一句。
“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选护院吧。你上次不是说,要我选一两个可靠的人跟在默麟身边吗?咱们今天就把这件事办妥了。”宋文禹看上去很开心,牵着阿金的手在饭桌前坐下,还特意给她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
阿金双手捧过汤碗,也不着急喝,只是看着继续给自己盛汤的宋文禹道:“紫衣是我的大师姐,你不需要知道她的真名,知道这个就好了。至于洛腾……你可以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他不用再找她了,掘地三尺也没用,她是不会出面见他的。”
“为什么?”宋文禹偏过头来看向阿金。他看得出来,洛腾这是心里有紫衣才会这么做,不然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做这种荒唐而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师姐说过,今生不会再与他见面。”阿金低头看着那碗奶白色的鱼汤,将琉璃的话,转述给了宋文禹。说罢,便舀了一勺子鱼汤,送进了嘴里。
……
是夜,东宫。
孟一荻坐在梳妆台前梳着散开的长发,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她却笑不出来。竹儿瞧了一眼眼中布满忧愁的她,便迅速挪开了视线。
正在这时,萧烁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孟一荻听到身后的响动,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颤。待到萧烁走到她身后时,她已经强装镇定地将梳子放在了台子上。
“阿荻你已经梳洗好了?可是在等我?”萧烁含情脉脉地瞧着铜镜中孟一荻的侧脸。
孟一荻抿着唇站起身来看向萧烁道:“殿下,妾身有一不情之请。”
他虽然对她从来都是用你我相称,可她却总是不会忘记自己的本分。这让萧烁的眼神一暗,“什么事情。”
“我……”孟一荻低下头,挣扎了很久才道:“妾身可否不要再喝那些苦涩的药了。”
“不行,”萧烁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见孟一荻的肩头在微微颤抖,又缓和了语气柔声说道:“良药苦口,你要是觉得太苦了喝不下去,我陪着你一起喝。喝完了我们一起吃甜蜜饯好不好。”
“……妾身不想喝那个药了,”孟一荻把脸瞥向一边,不去看他。她倔强的性子实在和她柔弱的身子不相称。
萧烁有些苦恼地瞧着她道:“不要任性。”
“妾身没有任性。妾身只是不想再喝那些求子汤药了,身为太子妃,妾身难道这点要求都没有办法被满足了吗?”
孟一荻忍无可忍地看向萧烁,一双好看的茶色眸子里溢满了泪水,“殿下还想骗妾身到什么时候?还想要妾身服用那霸道的求子汤药多久?”
萧烁一愣,“你怎么……”他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句话,“不想喝也可以,只要你有了身孕,自然就不用喝了。”
孟一荻苦笑地摇了摇头,“殿下,难道您和妾身的孩子,也要成为您争权夺利的筹码了。”
“放肆!”孟一荻说的话犹如一根刺,狠狠地扎了萧烁一下。孟一荻抬起头,瞧着萧烁阴沉的神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萧烁,她从来不曾见过。
即便是到了气头上,萧烁还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和孟一荻说道:“这种忤逆的话,你日后不要再说了。我和你的孩子,自然是锦北国最尊贵的皇长孙,他不是筹码,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长孙!”
说罢,萧烁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孟一荻的肩膀,让她挣脱不得,“我是给你喝了求子汤药,可我那也是逼不得已。那汤药我在喂你之前已经仔细找人验过了,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的。阿荻,你只要听我说的去做就好,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害你,永远不会!”
“可是殿下……我……”孟一荻想告诉萧烁,她之所以发现端倪,是因为她在连续吃了一个多月这个药之后,身体已经出现了不好的反应,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据实已告,一定会连累那些无辜的人。
孟一荻苍白着脸,有些绝望地看着萧烁,“若是我生不出孩子来,又当如何。”
萧烁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心中高涨的热情忽然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萧烁面无表情地看着孟一荻,冷声问道:“太子妃一定要和本宫对着干吗。”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孟一荻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可是萧烁却不愿意就此作罢,他伸手抓住孟一荻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峙,“太子妃,和本宫对着干,没有好处。若是有什么风声传到了母后那里去,你更没有好果子吃。太子妃如此聪颖,怎么还没有明白这其中道理。”
孟一荻被他掐得有些难受,却没有挣扎。她强忍着泪水看着萧烁,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殿下,这些道理妾身自然明白。只是有谁会心甘情愿当一个棋子,妾身不愿意,妾身的孩子自然也是不会愿意的。”
“你……”萧烁咬牙切齿地看着孟一荻,只觉得自己的好脾气都要被这个女人磨干净了。他猛地放开了孟一荻,眼睁睁地瞧见她摔倒在地,却没有上前扶她一把,“也罢,你不想当,自然有人想当。”
说着,萧烁便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卧房。孟一荻坐在柔软的地摊上,心却像是开了一个洞,如何都填不满。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默默站在一旁的竹儿突然开口说话了,“你应该明白,刚才太子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明白。”孟一荻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而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说罢,孟一荻便往里屋走去。月光如洗,拉长了她孤寂的身影。
……
萧烁气冲冲地走出了自己的寝宫,忽然又后悔了。他站在东宫的花园子里,正在举棋不定应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阵琴声将他引到了东宫的偏殿。
萧烁循着那琴声走去,当瞧见那偏殿里依旧亮着灯的时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东宫里还有一个孟氏。他神色复杂地站在暗处听着那房间里的人演奏,直到一曲弹罢,才抬步走了进去。
孟一菡弹完了琴,正打算让红玉给自己梳洗,一抬头却见到萧烁站在门口。她愣了一下,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绕过琴桌来到厅前,向萧烁行礼道:“妾身问太子安。”
“你这是在弹筝。”
“让太子见笑了,”孟一菡低着头,如是答道。
“再弹一首,给本宫听听。”萧烁走到琴桌旁边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孟一菡也不忸怩,站起身来走到筝前坐下,抬双手按在琴弦上,笑问萧烁道:“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都行,夜深人静,不用太激烈的曲子。”萧烁闭着眼睛答道。
“是。”孟一菡想了想,不过停顿了两三秒,便开始弹奏起来。只听得那琴音如泉水叮咚,清澈自然。萧烁听着听着,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以至于她刚谈完,萧烁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是个聪明的,会揣度人心。”萧烁睁开眼,瞧着孟一菡说道:“可是你这般锋芒毕露,也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太子说笑了。妾身既然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怕在太子面前锋芒毕露。再说了……当初妾身是如何来到太子身边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妾身若是在这个时候还藏着掖着,反倒是有些矫情了。”
萧烁对她的称赞有些意义不明,可她却坦白的很。这让萧烁忍不住又高看了她几眼。
“你倒是坦白。”
孟一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百无聊赖地又拨了几下弦音,“殿下这是想整晚听妾身弹筝了?”
“可以吗?”就连萧烁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眸子里已经带着些许笑意了。
“当然不可以,”孟一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若是被有心人传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妾身的下场可好不到哪里去。还请殿下多为妾身想想……不过,殿下若是睡不着,再听一首是可以的。眼下,还未到子时。”
“好,那就再听一首。”萧烁鬼使神差地应了孟一菡的请求,孟一菡微微一笑,便又开始拨弦。
这一次,她弹的曲子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弹完之后,还未等萧烁说话,她便已经离开了琴桌,来到了萧烁身边站着,“妾身已经弹完了,殿下是要在这儿留宿,还是要去姐姐那儿?若是去姐姐那儿,妾身差人替您掌灯。”
萧烁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孟一菡道:“你倒是大方。”
“妾身不是大方,”孟一菡咯咯笑道,话音刚落便已经坐到了萧烁的怀里,“妾身这是试探,也是欲擒故纵。就看殿下您……愿不愿意上钩了。”
萧烁没说话,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只手却已经勾住了孟一菡的腰肢,感受到了萧烁的主动,孟一菡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双手勾住萧烁的脖子,带着些挑衅的意味看向萧烁道:“如何?殿下是要去姐姐那儿,还是留在妾身这儿?”
她话音刚落,萧烁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惹得她一阵娇笑。二人来到床榻前,萧烁一把将她压在身下,问道:“这一晚上,你等了多久。”
“妾身斗胆,想请殿下猜一猜。”
“……若是永远都等不到呢。”萧烁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问道。
“不会的。说起来妾身和殿下应该属于同一类人,所以说不定,妾身能比姐姐更懂殿下。”孟一菡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并故意吹了一口热气,这让萧烁的身下一紧。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孟一菡。只觉得眼前的佳人一会儿是孟一菡,一会儿又变成了孟一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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