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莘从朱家豢养的探子那儿得知,京郊周边果真藏了几处山庄,都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易主的,住在那里头的也都是一些外地人。
朱良莘冷着脸听了这消息,便十分笃定这些庄子里有通天阁的人。
“你回去告诉你家将军,仔细盯着这些庄子,一有异动,即刻来报。若是来不及往宫里递消息了,先下手为强也是可以的。这些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咱们先斩后奏,圣人那儿也说不得什么。”
“是,小的这就去回禀大人。”那探子旋即领命退下,在宫人的引导下离开了。
“娘娘,少爷若是真按照您说的去做了,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孔嬷嬷在一旁适时提醒道。
朱良莘站起身来,将手搭在孔嬷嬷的胳膊上,二人并肩从密室里走出,来到灯火通明的吉昌宫里坐下。朱良莘眉头紧皱地瞧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盏宫灯,莫名觉得今日的烛火异常刺眼,让人不舒服。
“本宫又何尝不知道,可是现在若不快刀斩乱麻,本宫还能如何。唯有将摘星阁的那帮余孽和通天阁的人绑在一起,才能够让圣人借咱们一臂之力,以绝后患。”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虽然貌合神离已久,朱良莘却很清楚萧悟生最忌讳什么,最不喜欢什么,又最怕提起什么。但凡只要能和通天阁扯上关系的人或事,都会被萧悟生所厌恶,这也是她要的最终效果。
朱良莘微微眯着眼,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陷入沉思:她在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眼下除掉障碍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将萧湛和通天阁扯上关系。如此一来,她就可以一箭双雕,一举将这两个让自己夜不能寐的祸害给一起消灭了。
……
萧湛趁着夜色来到无名山庄里,飞云已经在主房里久候多时。
“怎么样了。”萧湛进到房间里,脱下了斗篷,看向飞云问道。
“抓了一个,放走了一个。就像咱们原先计划的那样,”飞云顿了一下,道:“现在那个人在密室里,你要下去看一眼吗。”
萧湛摇了摇头,笑道:“我就不去看了,咱们按照计划行事便好。你从通天阁那边游说过来的人,果真是愿意替我办事的吗。”
“他们不会背叛我,自然也就不会背叛你。”飞云说得十分笃定,萧湛瞧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师傅,徒儿该说你什么好。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没看明白吗?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萧湛说完,见飞云沉默,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他们既然能够背叛通天阁,自然也有可能背叛你我。”
飞云抬头瞧着他,郑重其事地回道:“公子大可放心,这些孩子,和你我一样,有一个共同的仇人。大仇未报之前,不会有异心。”
“如此,甚好,”萧湛垂下眼来,坐到了一边,“动手做这人皮面具的人是谁?功夫可过硬?这次咱们是派人潜伏进朱家军里,可不要露了破绽。”
“不会,此人的技术一定可靠,”飞云看着萧湛,神情有些复杂,“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正是之前伺候在阿金姑娘身边的丫鬟阿九。”
萧湛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怔然,“原来是她……那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重新穿上了斗篷,“此处不宜久留,师傅,徒儿就此别过,这段时间还请师傅万事小心,一定小心掩藏好踪迹。”
“我会的,你放心。未成大事之前,我不敢死。”飞云恭敬回道,并将萧湛送出了山庄。待到他重新进到房间里时,阿九已经坐在他房间里喝茶了,她的手边放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锦盒,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那里头飘了出来。
“那人已经解决了?”飞云负手走来,在阿九身边站定,轻声问道。
他的嗓子早就已经被烟熏坏了,即便他放柔了声调,发出的声音也还是瘆人。
阿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喝茶,“已经解决了,那人死之前吐露了不少东西,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都写在一张纸上了,你先慢慢看着。人皮面具要五天以后才能制成,到时候你就可以让人戴着这个重返朱家了……只是,这人平白无故失踪了五天,还能重得朱家人的信任?”
“会的,只要他带回去一些有用的消息,再编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朱家豢养的这些探子和杀手,早在淮南郡的时候就折损了一半,现下他们正是用人的时候,又怎么会拒绝一个九死一生回去报信的人。”
飞云的话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阿九对这些没有兴趣。她喝完了茶,抱着那锦盒就要离开飞云的房间。
飞云转头叫住了她,“阿九”。
“什么事,”阿九侧着脑袋问道。
“你可有想过重新回到你家姑娘身边?”
阿九闻言,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些人气。她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不回去了。即便我回去了,姑娘也不会要这样的我了。我知道她的脾气。你不用这般试探我,怪没意思的。”
飞云没接话,直到阿九离开,他才将视线又落到房间里的地板上。
其实,那不是试探,是真心的询问。这不仅是在问阿九,也是在问他自己。
飞云缓缓坐了下来,脑子里又浮现出阿银那一张稚嫩的脸庞。
那个白衣少年,真真是像极了他的亲生母亲。在确认了他的身份的那一霎那,飞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而今的萧湛,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温润少年,若是哪一天阿银成了他前进道路上的一个绊脚石,飞云也不确定,萧湛是否会看在曾经的兄弟情分上手下留情。
飞云思及此,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绫罗,绫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我没想到他还活着,我本来也只想为你报仇……怎么最后会变成这样,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
阿银见到来接班的人一愣,对方也愣住了。还没有等他开口,那人就跪了下来。
“少主。”
阿银怀里抱着碎星,低头瞧着那少年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半晌才道:“你已经不是通天阁的人了?”
那少年听了阿银的话,身子更是抖如筛糠。他很清楚,就算碎星不出鞘,单凭少主的剑气,也照样可以将他削成肉泥。
阿银见他不说话,又道:“你起来吧。我不会杀了你。”
得了这么一句承诺之后,少年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瞧着阿银,眼眶有些泛红,“少主,我……”
“你不用解释了。既然这是你选择的路,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以后,你不可能再回到通天阁了。”
阿银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升起袅袅炊烟的小屋,他想去和任氏道别,也有些想和七巧道别。于是他回过头来看向阿银道:“既然你是过来接替我保护夫人的,就一定要保护好她们。若是她们有个闪失,莫说你的主人,我先来问你的罪。”
少年听了阿银的话,连忙应下,阿银听了他的回答,这才转头向那一方院落走去。
任氏一如往常地坐在院子里绣花,见他来了,脸上立马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阿银来了,快些坐下。待会儿七巧就把晚饭做好了,吃了饭再走。”
“……好。”其实任氏并不知道他要离开,她以为他如平常一样,都是要回到那颗树上待着。
阿银应下,眼神就不自觉落到了正在忙进忙出的七巧身上。他瞧着那个灵巧的小身板,不禁在想,离开了这儿,就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饭菜了。
正在这时,七巧回了一下头,阿银立马将眼神错开,就好像从来没有瞧过她一般。
“阿银,姨母想给你绣个荷包,也不知这图案你喜欢不喜欢。”任氏说着,将那绣样举到了阿银面前。
阿银看了一眼,发现是凤凰花,他点了点头道:“喜欢的。”
任氏闻言,很是开心地将绣样又取了回来,一针一线地绣着,“喜欢就好,这荷包我打算绣两个。一个给你,一个啊,给你四哥。”
任氏说到此,怕阿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便又补了一句,“就是我的儿子,萧湛。你小时候啊,四哥经常带你玩的,可能你都不记得了。”
阿银没搭腔,因为他好像确实是不太记得了,又好像依稀记得一些。对于萧湛的印象,就好像他对母妃的印象一般,总是模模糊糊的,抓不着,又抹不掉。
任氏见他沉默,抬起头来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不记得也好,现在的阿银,就很好。”
这样的话,让阿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抿着唇点了点头,却不敢发出声音来。就怕自己一张嘴,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不要这么丢脸。
七巧的手脚还是这么麻利,不多一会儿就将饭菜摆到了桌面上。阿银扫了一眼,发现今日的饭菜异常丰盛,他抬起头来看向七巧,发现对方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阿巧,你怎么还做了荤菜?”任氏瞧见了桌上的那一道香煎荷花鱼,忍不住唠叨了几句,“佛门净地,怎好杀生。”
七巧吐了吐舌头,知道任氏疼她,便撒娇道:“下不为例,夫人尝尝,可还喜欢。”
说罢,她又给阿银夹了一筷子。鱼一共才两条,这么一分,她自个倒是没有了。
阿银看了一眼碗里的鱼,用筷子夹了一半身子又拨回到了七巧的碗里。七巧也没拒绝,只是脸红的同时,眼眶也红了。
那一刻,阿银很确定,七巧是知道他要离开的。忽然之间,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餐饭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了。
阿银离开的时候,依旧是七巧送的他。只是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凤凰树下,七巧低着头,跟在阿银身后。阿银走了一阵,抬头能见到山门了,这才转头对七巧道:“回去吧,就送到这里。”
七巧点了点头,眼中含泪,却硬逼着自己灿烂地笑道:“公子珍重。”
“嗯。”阿银看着这样的她,心微微烦着疼,他想跟她说,他或许会回来看看她和夫人,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阿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山门走去。他能够感觉到,自始至终,总有一道温柔而又热烈的视线在目送着他离开,并盼望着他回头看一眼。
……
琉璃和阿金在兰茵记里碰面,第一句话便是报告阿银的行踪。
“阿银昨晚上回到绿柳山庄了,可我瞧着,他好像心里有事,不太开心。”
阿金有些惊讶地看着琉璃,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竟然能够瞧出那个冰坨子的喜怒哀乐。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有时候都不一定能瞧得出来。”
“倒不是我有多厉害,只是阿银这一趟回来,身上多了不少烟火气,没之前那么不近人情了。”琉璃没理阿金的调笑,认真地说道:“我总担心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你也知道阁主和他之间都没办法交流,他从来都是对你吐露心事的,你要是得空,就回一趟绿柳山庄,问问他是怎么了,省得他一个人钻牛角尖。”
“好。”阿金听了琉璃的描述,也觉得有必要走这一趟,便爽快答应了下来。
“还有,”琉璃放下了茶杯,看向阿金道:“我安插了一个人在朱家探子里,以后每到月圆之夜,那探子就会到京郊林子里给我传递消息。他在被我擒住之前就已经受了伤,应该是在窥探其他人的时候被发现了……他还说,王都城外,有一处无名山庄,里头尽是江湖人士。师妹,你说着山庄里藏着的人会是谁。”
阿金听了琉璃的话,皱着眉头沉吟道:“不会那么巧就是摘星阁的人吧。我怎么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容易了,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
“所以我没敢让我们的人去打探情况……这件事,可能得麻烦你想想办法了。”琉璃抱歉地看着阿金道。
阿金斜了她一眼,道:“大师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虽然我已经嫁为人妇,可是娘家还是在通天阁的。通天阁的事情,就是我的事。若是通天阁被一些有心之人利用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所以说,这样的事情要我去做,我责无旁贷,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琉璃听了她的话,明显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么想,大师姐很欣慰。我想,师傅还有阁主都会很欣慰和开心的。”
阿金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道:“那个无名山庄的事情不急,得从长计议。倒是洛腾这边……最近他发了疯似地在打探通天阁的消息,感觉不太像是在查案子,倒更像是……在找人。”
阿金说罢,别有深意地看向琉璃,却见琉璃不为所动地吃菜喝茶,仿佛压根没有听进去一样。阿金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姐你是怎么想的,可愿意说给师妹听一听。”
琉璃闻言,轻轻放下了筷子道:“我初入王都的时候,跟他就在街上偶遇过一次。他没有认出来我就是紫衣。”
说着,琉璃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虽然我会觉得心痛,不过想一想……这样……也好。他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阿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琉璃说这话是有其他的意思,却想不出来原因,“那你……这次跟来,只是想确认他平安?”
“嗯,仅此而已。我和他……不可能的。”琉璃说着,又拿起筷子来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金抿着唇瞧着琉璃半天没有说话,她自然是明白琉璃和洛腾想要在一起,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促成他们二人的姻缘。
只是……据她对琉璃的了解,总觉得她放弃得太干脆了一些,阿金瞧着琉璃看似没有异常的一举一动,忽然道:“大师姐,有些事情,我希望你不要瞒我。”
“我能瞒你什么呀?吃菜吧,都要凉了。”琉璃闻言一怔,随即笑开了。
阿金在琉璃的催促下动了筷子,可是萦绕在心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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