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递上去以后没有几日,太子萧烁便被圣人下令关进了大理寺,让人不免嗟叹,这真是风水轮流转。
宋文禹一下朝,便步履匆忙地往家里赶。刚踏进屋子里,就瞧见阿金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里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看书,或弹琴,又或是侍奉花草,一如平常那样。
每每看到这样的画面,宋文禹就觉得很安心。
他的脚步忽然在门前停住,让阿金有些讶异。她抬起头来,发现宋文禹正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瞧,那眸子里的神色,温柔得像是要将她包裹在温暖的怀中。阿金脸一红,有些不适应,“你怎么了?”
“太子……被关押至大理寺里了。”他从御书房里出来,想到的要做的头一件事情,便是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阿金。
阿金闻言,微微一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万事开头难,至少你们忙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阿金说完,忽然就想到了阿珍那日带回来的消息。她看着手边的书本,禁不住有些出神。若是自己想得没错,皇后娘娘这几日怕是要有所动作了。
思及此,阿金忍不住抬头看向宋文禹,欲言又止。宋文禹瞧见她神色有异样,便问道:“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心。这事情没有个最终的结果,我心里总是不安心。”因为事关孟一荻,阿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与宋文禹说,便只好半真半假地说出自己的担忧。
“嗯,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待会儿我还要去一趟衙门,润王召集我和阿腾过去一趟。商议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这样也好。”阿金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若说这个时候有谁最不敢松懈,那必然是萧湛了。毕竟他已经将对手逼迫到了悬崖边,就差那么一步就能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阿金想到了那个曾经笑起来是那般温润,而今却是就连眼神里都透着一丝冷光的少年,不禁叹了一口气。
诚如阿金所想,萧湛回到润王府后,并没有因为今日圣人的决断而松一口气。在他看来,圣人只是囚禁太子而已,并没有动杀心。这让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再添上一把火。
飞云守在他身边,见他冥思苦想的样子,便问道:“王爷在想什么。”
萧湛看了飞云一眼,“师傅,本王在想什么,您不是从来都是清楚的吗。”
飞云低垂着眼帘,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若是现在轻举妄动,恐怕前功尽弃。”
“是啊。可是若是不动,我可真担心,我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父亲,最后也只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萧湛揉着眉心,如是说道。
“圣人若借此事削弱了朱家,日后即便萧烁还占着太子的位置,却无法向之前那般春风得意了。所以,他才没有对萧烁起杀心。”
“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萧铎的供词。我和萧铎这兄弟俩,当人儿子可当得真失败。一个是九死一生捡了一命,一个堵上性命说了真话,却都抵不过这个养在膝下的嫡子……也不知道是他老了变得心软了,还是他老了所以变得愚蠢了。”
“……王爷想如何做?动刘义的那本账吗?”飞云抿了抿唇,如是问道。
萧湛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待一些时日吧,父皇现在的心思暧昧不明,贸贸然递上去,反倒使得其反。办不了太子不说,还会白白失去一个杀手锏。”
“还有一件事。是属下今日刚刚得到的消息,”飞云看着萧湛,心里有些疑虑,“太子妃已经被朱良莘召到吉昌宫里去好几日了。”
“小孟氏人在哪儿。”萧湛伸出左手食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唇,微眯着眼睛问道。
“她倒是一直呆在东宫,没有离开过,也不见朱良莘召见。”
“那是自然。朱良莘自视甚高,从来不喜欢这些庶出的女子,更何况小孟氏当初是用的那样的手段才谋得今日的位置。朱良莘愿意让她进东宫的门,完全是看在孟尚书的面子上。这么说来,朱良莘在这个时候召孟一荻去她吉昌宫里侍奉,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萧湛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复又坐下,“阿碧的事情败露之后,给东宫那边送药的事情,是否就断了。”
“嗯,半个月以前,咱们就没有再送药去东宫了。”
“不过是半个月……应该不足为惧。”萧湛摸了摸下巴,稍稍安心了些,突然他扯起一边唇角笑了一下,“除非,朱良莘是要孟一荻假装有孕。若是如此,事情就好玩了。”
说着,他便看向飞云。
……
太子被押解到大理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吉昌宫,朱良莘看起来很镇定,可是藏在袖子里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思。孔嬷嬷见状,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娘娘您一定要顶住,圣人来了。”
“本宫知道。”朱良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大步流星走进房间里的萧悟生,行礼道:“臣妾见过圣人。”
“你起来吧,”萧悟生看了她一眼,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到一边主位上坐下,另一边的主位则留给了朱良莘,“我们夫妻二人不必拘泥,今日你陪我好好说说话。让一些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孔嬷嬷闻言,便带着一干在吉昌宫里伺候着的宫人出去了。最后王侍人也走出了正殿,房门刚刚关上,朱良莘坐在一边主位上看着紧闭的门扉,似是梦呓地问道:“圣人想同臣妾聊些什么?”
“我猜,皇后早就已经知道了吧。烁儿现如今,正在前去大理寺的路上了。”
萧悟生话音刚落,朱良莘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圣人今日说话可真是委婉,既然如此,臣妾也把话说得委婉一些,”说着,她看向萧悟生,声音隐隐颤抖地问道:“敢问圣人,烁儿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萧悟生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目视前方的他,语气平静得让朱良莘感到寒心,“他回不回得来,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若是大理寺给出的释放理由得以服众,他就回得来。他是太子没错,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太子。”
“呵,”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朱良莘瞧着萧悟生,风雨同舟数余载的夫妻,此时此刻在彼此的眼中只是瞧见了冷漠,“圣人,他不仅仅是太子,他还是我们的儿子。”
“我们的儿子?原来皇后还记着烁儿是我们的儿子……我还以为,这么些年,你只是教导他如何去登上那至高的皇位,却忘记了教导他最基本的人伦纲常。”
这话说得极重,饶是朱良莘已经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也变了脸色,“皇上这是在责怪臣妾教子无方了?孔圣人曾经说过,子不教,父之过。皇上现如今全都怪在臣妾的头上,莫非臣妾才是烁儿的父亲不成?”
“对,烁儿变成这般,我有责任,你也有,”说罢,萧悟生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朱良莘见他过来没说几句话就要走,忍不住站起身来又讽刺了几句,“圣人这是要去哪儿?臣妾猜,您是又要去文贵人那儿了吧。”
萧悟生没有应她,也没有转身,径直离开了吉昌宫。朱良莘瞧着他冷漠的背影,眼中还是忍不住积满了泪水。孔嬷嬷进来时,正好瞧见她瞪着皇上离开的方向发呆。
她的眼眶发红,像是刚刚哭过。
“娘娘,您……”孔嬷嬷上前来,想劝说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阿烁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他常年不来,难得过来一次,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朱良莘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孔嬷嬷眉头轻蹙地瞧着她,眼里充满了担忧,“我们两个,可真是一对无情无义的好夫妻啊……”
“娘娘,此次太子被人指认为淮南郡一案的幕后主使,就相当于是被人指认包藏祸心,行为不端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再往严重了说,那就是想要……”
“他何必做这样的事情!”朱良莘厉声打断了孔嬷嬷的话,不想听到那两个字,“他是嫡子!他是太子!安分守己地等皇上百年便是,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横生枝节?”
“可是……这几年太子和朱家来往过密,也是事实。”孔嬷嬷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结党营私,向来都是每一个皇帝最为忌讳的,可是偏生萧烁却这么做了。
朱良莘攥紧了拳头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听得她幽幽说道:“太子妃殿下这几日身子一直不爽利,本宫看着忧心,这才留她在吉昌宫调养。等过了几日,她情况好一些了,嬷嬷你便将杏林苑的魏院正请过来看诊吧。”
“是。”孔嬷嬷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
自打孟一荻去了吉昌宫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一连几日,一直都是沈玉在打理东宫的正殿。忽然有一天,萧烁被关押进大理寺的消息传进了这里,东宫一下炸开了锅。
沈玉手里捏着孟一荻给的那枚玉佩,正盘算着如何能将孟一荻托付的事情完成,一个小丫鬟突然走到她的面前。沈玉看了她一眼,发现竟然是常年伺候在小孟氏身边的红玉。
“红玉姑娘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对于住在偏殿的那一位,沈玉并不熟悉,除了知道她是孟一荻的亲妹妹,其他的一无所知。所以,也谈不上是否有好感,或者是厌恶反感。
大概是没有想到伺候在孟一荻身边的婢女会这么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红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沈玉一眼,“沈玉姑娘,我家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哦,”沈玉抬起头来,看向偏殿的方向,仰头道:“那便走吧。”
红玉见状,连忙走在前头带路。
偏殿里,孟一菡一身黛青色的装束坐在房间里,看着庭院里的点点落花,沈玉一抬头瞧着这画面,只觉得如此赏心悦目。
“娘娘,沈玉姑娘来了,”红玉在离孟一菡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道。
孟一菡闻言,侧过头来看着她们二人,道:“沈玉姑娘,请坐。红玉,去端些点心过来。”
“是,”红玉应道,转身便出去了。沈玉砖头看了一眼她步履匆匆的模样。心想,也不知道这点心最后会不会端来,故意支开红玉才是真。
“娘娘,”沈玉来到孟一菡的对面坐下,表现得极为恭敬。
孟一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玉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些,“早就听说沈玉姑娘是个标志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玉不知道为何孟一菡会说这样的话,只能小心回应道:“娘娘谬赞了。”
“姑娘不仅长得美,听说还是魏院正的弟子?妾尚在闺阁之中时,就曾经听人说过这魏院正如何严格古板,能入他的法眼的人,一定都很了不得,姑娘不必谦虚。”
沈玉闻言,笑了笑,道:“魏院正平日里是严肃了些,但是对杏林苑中的小辈们都很照顾,奴婢心中一直十分感激。”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了。妾听说,姐姐是被皇后娘娘召进吉昌宫侍疾的。既然如此,姐姐为何却将沈玉姑娘你留在了东宫?”
“娘娘,这件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当初皇后娘娘召太子妃殿下去吉昌宫,也没说什么侍疾不侍疾的呢。”
“哦,那便一定是有人以讹传讹了,”孟一菡笑眯眯地说道。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却依旧不见红玉过来。沈玉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更加确定孟一菡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只听得孟一菡话锋一转,又聊到了今日东宫的状况,“妾听说,太子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回娘娘的话,应该是真的。而今东宫里……也都已经传开了。”
“这样……”孟一菡若有所思地喃喃说了一句话,言语之中不见任何对太子的担心,“姑娘,你说现如今,咱们该做些什么,好解开太子殿下而今的困局?”
“这个……奴婢不知……”孟一菡问这话时,语气单纯得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沈玉神情复杂地瞧着她,仍然回答得小心谨慎,“娘娘如此关心太子殿下,着实令人感动。只是……这件事情,怕是后宫中的人,爱莫能助了吧……”
“是吗。”孟一菡反问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沈玉。沈玉低着头,不敢随意应答,只是陪着孟一菡一起沉默。
“沈玉姑娘,我这几日一直觉得心慌气短的。与你一聊天,果然觉得身子爽利了不少。日后,我还可以请你过来说说话吗?”
“奴婢惶恐。娘娘若是愿意,奴婢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沈玉听了她的话,赶忙跪了下来,如是回道。
“那就好。”孟一菡微微笑着,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真正的心思。
沈玉从偏殿里出来以后,只觉得腿脚发软,步伐虚浮。她向前走了几步,扶着廊柱站着,忍不住又想起了刚才孟一菡与自己的对话。
这个女人,着实可怕。
她说的每句话分明都是在试探,可是她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沈玉却有些猜不透。这样的城府,太子妃殿下又怎么能斗得过。沈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发现弯月如钩,不知何时已经高挂于夜空之上了。
太子已经被关进大理寺五日有余,可是孟一荻交托给自己的事情,自己还没有完成。沈玉咬了咬唇,忽然坚定了要完成孟一荻嘱托的心思。
……
阿金有些头疼,沈玉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约自己见面,不用想都知道为了孟一荻。可是对于这个女人,她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阿珍见她一直愁眉不展,便道:“姑娘既然这么为难,大可以不去赴约。”
“沈玉向来都是个谨慎的,这次我要是不去,万一她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托付,我岂不是那个坏了大事的人。”阿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纸条拿起来烧了个干净。
烟雾未散,她的神色也极其凝重。阿珍撇了撇嘴,道:“可若是沈姑娘为了太子妃有求于您,您又该如何是好?”
“若非伤筋动骨,顺水推舟帮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阿金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就怕她想要交托的这件事,连我都办不成。”
“那岂不是更好,若是太难办,回绝了便是,”阿珍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这次与沈姑娘见面,还请姑娘劝沈姑娘动身回药王谷吧。她掺和进这些事情里越多,药王谷那儿就会对咱们更加不满意。”
“就算她不掺和这些事情,药王谷那儿也是不满意我们的。祖辈之间的那些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金好笑地看着阿珍,伸出手来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二人说得正高兴,宋文禹走了进来,风尘仆仆,满腹心事。阿金见状,挥了挥手让阿珍先出去了,“怎么了?看你一脸凝重?”
宋文禹看着阿金,欲言又止,他先是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又坐了下来。阿金难得看到他这么方寸大乱的样子,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阿金试探地问道。
她话音刚落,只见宋文禹的身子一僵。半晌,他才微微颔首。看着这样的他,阿金不知怎的,又是心疼又是恨,“可是和淮南郡一案有所牵扯?”
“我不知道,”宋文禹摇了摇头,他刚从润王府回来,也知道萧湛对他说的这件事仅仅只是猜测罢了。可这件事情若是成真,等到被人拆穿的那一天,那个人可是要背上欺君之罪的,“今儿个下朝,润王和我说了件事……他说,大孟氏已经被皇后娘娘请去吉昌宫好些天了。之前说是给皇后娘娘侍疾,而今不知怎么的风向变了,又说是因为大孟氏身子太过柔弱,皇后娘娘瞧着忧心,便留她在吉昌宫里调养。”
“你们怀疑,其中有诈。”阿金瞧着宋文禹眉头紧锁的模样,声音冷了几分。
“嗯。”宋文禹轻轻点头,没有再说别的。
阿金见他这么一副消沉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往心上蹿。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瞧着屋顶,“文禹,你是怕皇后会做什么事情乱了你们的阵脚,还是怕大孟氏被人利用,东窗事发之后难以明哲保身。”
宋文禹闻言一怔。他早就知道阿金聪慧,所以她能够猜出他的心思,他并不意外。只是这个问题太过尖锐,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金见他沉默,忽然凄凉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往屋外走。
宋文禹见状,连忙拉住了她,“阿金,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哪样?”阿金回过头来看着宋文禹,“若是可以,你是否会出手帮大孟氏一把?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我……”宋文禹紧紧抓着阿金的衣袖,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阿金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袖从他的手里一点点地拽了出来,“至少,你没有骗我。”
“阿金!”宋文禹怕她这一走,便是一去不复返了,有些发急地喊道:“我与她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阿金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带着些鼻音,“我也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没想一去不复返。”
宋文禹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吧。”阿金摇了摇头,嘱咐了几句之后,才带着阿珍离开。
二人刚一走出东厢房的院子,阿珍便小声问道:“姑娘这是打算去赴约了。”
“嗯,”阿金点了点头,苦笑道:“你没瞧见刚才宋大郎君的样子吗。这一下,我是不得不赴约了。至少可以搞清楚,现在的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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