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中郡,过去的翼州门户,如今的安南都护府治所。
首任安南都护司徒靖,此刻正惴惴不安地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直到远远地一队烟尘东北而来,他满面的阴云才随之一扫而空,原本略微有些暗淡的双眸又现出了一缕精光。
“大人!是夫人的车驾!这次真的是夫人来了!”
“还用得着你说,快跟我迎上去... ...不不不,你别跟着我了,快回府,去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一定要有鲜鱼汤,夫人最喜欢喝鱼汤——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的遵命!”
那亲随得令之后便调转马头急急扬起一路风尘,却不时地转过头看着直奔车驾疾驰而去的司徒靖忍不住掩口偷笑——这位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虽然文武兼备,但自从接到书信,得知他妻儿要启程离开啸月城北上的那一日起,便夙夜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几乎每天都要往城门外来一趟。
琅中城里已是无人不知这位大人是多情的种子,满城的女子更是无不羡慕褚竞雄有如此夫君。
“娘子!娘子!”
“王八蛋!老娘生孩子你鬼影子都见不到,你不是说肯定能赶得及回来么!”
司徒靖勒缰驻马飞身离鞍,前脚刚踏进车厢,就被一只鲜红的快靴又重重地踹了出来——即便是已为人母,褚竞雄的脾气依旧是火爆不亚于男子。
“是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是相公不对,该罚,该罚——只是国事多舛,相公我也是无奈,可否... ...咳咳咳,可否小惩大诫就算了?快快快,让我看看儿子~”
司徒靖爬起身顾不得满身尘土便又再次登上了车驾,褚竞雄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心中火气不由去了七分,便任由他登上马车,又一脸殷勤地凑了过来。
“你还知道惦记着你儿子... ...”
“何止,我更惦记儿子他娘呢~”
“呸!当爹了还这么不正经~”
“嘿嘿嘿~正经人怎么会有儿子,对吧娘子~”
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外面赶车的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褚竞雄身边贴身的丫鬟却不免因为他俩的夫妻情话而羞红了脸——夫人的贴身丫鬟大多都是和老爷通房的,她也早将自己当成了司徒靖的人,但他们家这个老爷似乎和那些小姐妹口中所说的完全不一样,以至于她至今仍是云鬓黄花。
好在司徒靖和褚竞雄的缠绵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襁褓里的婴儿似乎因为初次见到这个陌生的父亲而感到了不安,继而便开始哇哇大哭,竟连褚竞雄的怀抱都无法让他安定下来。
“嘿!不愧是我儿子,这嗓门,以后必定能当个跃马横刀的大将军!”
“滚!我才不让我儿子跟你似的呢,一天天地替别人出生入死,让这一大家子都跟着提心吊胆,不行!”
“对对对,嗓门洪亮,正好读书,做个文臣匡君辅国,不学他老子似的一天天让他娘担心。”
“你自己卖给姓段的也就算了,怎么连我儿子也想卖!告诉你,他以后不入仕不投军,到了十八岁老娘就带着他出去立局子,从此以后啸聚山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爱去哪去哪,我们娘俩眼不见心不烦!”褚竞雄话里话外依旧带着怨气,毕竟一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自己的男人竟不在身边,若不恼个一年半载都实在对不起那险死还生的一番磨难。
“别啊娘子,自今日起,咱家的家法便是妻为夫纲——除了我管教儿子的时候,其他时间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还不行么~”因为由衷的愧疚,司徒靖此刻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竭尽所能讨着褚竞雄的欢心,几句话便又哄得她冷下来的脸再次泛起了笑意。
“啐~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不知何时,孩子的哭声停止了,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多时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喂!不给你儿子起个名字么!”
“姓名是一生的大事,可不能随随便便马马虎虎,不急,不急,容我细细想来——对吧,臭小子... ...咳咳咳~”
“咯咯咯咯~”
司徒靖伸出一只手指逗弄着孩子,另一只手则握成空拳悄悄放到了嘴边,在褚竞雄不经意间偷偷抹去了嘴角的血迹——近来他咳血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偶尔甚至会有血迹从口鼻渗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有些话迟早要说,但至少不该是此时此刻,让好不容易才团聚的一家人立刻面对生离死别的哀伤。
马车在嬉笑怒骂之中缓缓前行,一路之上銮铃颠沛如泉鸣空谷,恰好与车厢里的喧闹相映成趣。
琅中城里已经随处可见黎越百姓,段宣忱继位之后,第一道政令便是废除黎越族人不得擅离啸月城的禁令,昔日朝廷以他们为居心叵测的异族,但今日至少已经当他们是安分守己的百姓。
不论这政令是出于段归还是天子自己,至少现在这些长相迥异于中原人的黎越百姓第一次认同了一个中原人为他们的王,如今提起黎越王,不再是舍龙部或者某个野心勃勃的宗教头子,而是建康城里那位年不及弱冠的天圣主段宣忱。
吴人也渐渐发现了那些关于黎越人茹毛饮血的不实传闻纯属子虚乌有,他们除了皮肤黑一点,也一样喜欢酩酊大醉之后引吭高歌,更加会为了心爱之人痛不欲生,每每掷出豹子也会兴奋地大叫,而输光了赌本之后同样也要被老婆揪着耳朵拎回家一顿收拾。
人的悲喜总不相通,但若是彼此的陋习都相差无几的话,便很快就可以成为朋友。
所以琅中城里一派祥和之气,虽然离司徒靖和段归眼中的大同世界还甚为遥远,中原人和黎越人还是习惯性地各自结群聚居,但至少已经迈出了和合的第一步,也许不久的将来,杂居甚至通婚也未必不可能。
眼看着城里的欣然气象,褚竞雄的怨气似乎也消解了大半,她是天生的游侠性子,对于朝廷向来嗤之以鼻,在她这种人的印象中,总觉得若不是这些尸位素餐的老爷,人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冤孽。
直到她阴差阳错地与司徒靖成就了姻缘,这才渐渐明白了何谓家国天下——虽说依旧对为官者颇有成见,但谁叫他也成了封疆大吏的夫人呢?日日耳濡目染至少也明白了为官者未必个个清如水明如镜,但若是没有了官,这世道也必定污浊不堪。
吃过饭,洗去了一身的风尘,褚竞雄忽然提出想要和司徒靖一起再逛逛街,算起来上一次两人携手闹市中已经是近两年前的事了。
“你的身体,还打算瞒我多久?”
“哦,偶染风寒,一点点小毛病而已,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娘子的慧眼——果然娘子的一颗心还是在我的身上,有你这句话,我便已好了七成。”
“... ...祁玦都告诉我了。”
“... ...”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只求你一件事,剩下的这些日子... ...不要再离开我和孩子,好么?”
“娘子,我答应你——剩下的日子里,我和你们再不分开。”
褚竞雄终于忍不住积蓄已久的悲伤,扑倒在司徒靖的怀里开始任由自己泪如泉涌。
“娘子,再过三天,跟我一起启程去武陵吧。”
“为什么?武陵又不是你安南都护的辖地?”
“叶大人以送婚使的身份北上,翼州不可无人镇守,是以秦王命我... ...”
“秦王!秦王!这姓段的就只有你一个臣子不成?!”
“娘子啊...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秦王信我重我,言必信计必从,相公我除了用这条命去报答,又能如何——江湖上有句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也不管四下有无人迹,司徒靖便当街将妻子紧紧拥在怀中,褚竞雄此刻也只顾着默默地饮泣,天地间似乎只剩了他们二人,可惜司徒靖的每一声心跳都在提醒着她——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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