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道这个孩子留不得,即便慕笙再舍不得,也总会舍弃的。
可当慕笙这样平静的说出让医生准备手术的时候,林曜的心还是钝痛了一下。
他点点头:“好,我安排。”
三天后,医生确定慕笙的身体可以承受流产手术,便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麻药推进身体,林曜担心她受不住,特意嘱咐了医生,最好让她睡一觉。
慕笙想,至少比前世好一些。
上辈子失去孩子的感觉,是那样伤筋动骨的疼。
慕笙闭了闭眼,心想着,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一定会的。
那冰冷的器械送进小腹,这个惊喜出现的孩子,又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她。
过程很快,她再次被推出来的时候,人还没醒,林曜迎上去,只看到病床上的人,小脸是死寂一般的惨白。
他有时候在想,慕笙这辈子,真的吃了太多苦。
慕笙醒来的时候,林曜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着了她。
可慕笙是出奇的平静,甚至不用林曜安慰她,她主动要了粥,还想喝点鸡汤,养一养亏空的身体。
她坐在暖黄的灯下,平静的说:“林曜,我知道你请了精神医生在外面守着。”
林曜一顿,点点头:“是,我只是担心……”
慕笙摇摇头:“不用了,让他回去吧,我没事了。”
她扯着嘴角对林曜笑了,可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她说:“这辈子我能想象到的最惨烈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了,也已经发过一次疯了,不会再疯掉了。”
她顿了顿,又说:“除非傅言算死了,那我可能真的扛不住,可如果……他死了,医生也救不了我。”
林曜实在心疼,将人抱紧在怀里,轻声说:“笙笙,会好起来的,傅言算那个人那么讨厌,哪舍得让我照顾你?”
慕笙的眼泪簌簌而落:“是啊,他哪里舍得。”
林曜又笑着说:“他要是一直这样躺着,我就抓你去领结婚证,把结婚证摆在他床头,气死他。”
慕笙“噗嗤”一笑,抹了抹眼泪,看着林曜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抬手抱住他,轻声说:“抱歉。”
林曜知道她的意思,他摸着慕笙的长发,无奈的笑:“有什么好抱歉?我说过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用觉得愧疚。”
他又耸耸肩,露出那副初见时痞里痞气的笑容,懒散的说:“更何况,我觉得我现在也没那么喜欢你了,果然我是个渣男!”
他陪着慕笙聊到半夜,聊起往后的安排,聊到慕笙都困了,林曜才帮她掖好被角,准备离开。
慕笙躺在被子里沉沉睡去,林曜抬手蹭了蹭她苍白的小脸,苦笑了一下。
“爱你是真的,希望你幸福也是真的,笙笙,傅言算值得。”
他起身关了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病房。
慕笙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傅言算就沉睡了两个月,毫无苏醒的意思。
可一行人总不能一直在费城耽搁着,经讨论商议之后,将傅言算挪到了A国言家名下的私人医院。
医院建在郊区,更像是个疗养院,环境十分适合度假,傅言算被安排在高级病房里,由言青和肖寒带人轮流看护。
国际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医疗资源都在这里,他们已经尽人事,至于傅言算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全看他的运气。
林曜回了滨海市,罪域的活还有一大堆,洗白道路任重道远,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林曜顺手帮慕笙提前拿了学位证,慕笙便在A国的市区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工作。
肖寒帮她安排了住处,她每周末可以去疗养院陪傅言算待一天,唠唠叨叨的说些近况。
至于言家,顾锦和言随接手了公司,言玉贞在跟顾锦吵了两次之后,离家出走了。
言随对母亲的出走也不大在意,随她去,他在意的只有傅言算,每周掐着点去疗养院看傅言算。
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而所有人生活的中心——那个名为傅言算的男人,一直在医院沉睡。
两年后。
YS律师事务所,律师办公室。
慕笙坐在老板椅上伸了个懒腰,将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一边关电脑一边打开内线电话:“艾米,你进来一下。”
艾米是事务所新招的实习生,是慕笙的助理,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马虎中带着可爱。
她推门跑进来:“慕律师,你找我?”
慕笙点头,问:“洛城医院的那个案子归档做完了吗?”
艾米心虚的挠挠头:“还没有……”
她急着解释:“乔治医生坚持要将资料亲自送过来,所以……他刚刚打电话约您吃晚餐。”
慕笙皱起好看的眉毛,摇摇头:“我没空,你去跑一趟把资料拿回来,尾款到账之后就可以了,我先下班了,晚上还有事。”
她起身拎着包往外走,艾米追上来:“慕笙慕笙!下班了能不能聊点私人问题?”
慕笙挑眉笑着:“什么私人问题?”
艾米八卦的凑过来,说:“你为什么不跟乔治医生出去约会啊?他人长得帅,又是医学世家,收入也稳定,在市区还有两套公寓,他上次约你来开的还是保时捷!”
慕笙无奈:“这就是你的私人问题?”
艾米猛点头:“好奇死了,自从我进事务所开始,就没见你约过会,你该不会……不喜欢男人吧?”
慕笙汗颜,无奈说:“别好奇了,八卦老板是要扣工资的。”
她今年上半年才刚开了事务所,一部分钱还是问言随借的,算是负债创业,工作压力大到不行,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慕笙按了电梯下楼,艾米跟着她一起走,咳了一声说:“慕笙,乔治医生说他一定要亲自约你。”
慕笙翻了个白眼:“那也不去。”
刚走出事务所的大门,门口停着一辆骚包的保时捷,金发碧眼的男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门口,看到慕笙的时候,眼神都亮了。
“慕笙!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他喊道。
慕笙的嘴角抽了抽,瞪了艾米一眼,艾米心虚的说:“他……他来的好快啊……”
慕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乔治,我跟你只是委托人和被委托人的关系,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我有别的意思啊!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辆黑色宾利疾驰而来,停在了乔治的面前,险些撞到他!
乔治吓得后退两步,慕笙看着这辆黑色汽车,神情有些恍惚,曾几何时,那人也是坐这样尊贵的车,高贵如神祇。
保镖到后座将车门打开,男人大步走下来,眉眼深邃,五官俊朗,气场强大。
艾米看的愣住,花痴的赞叹:“好帅啊!”
男人走到乔治面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花,皱眉说道:“你最好还是把别的意思收起来,免得惹祸上身。”
他看向慕笙,眉眼带笑,说:“慕小姐,名花有主了。”
他伸出手,轻声说:“走了,发什么呆?”
慕笙回过神,跟着他钻进后座,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绝尘而去。
慕笙看向身边的人,踢了他一脚:“你怎么跑来了?”
林曜揉了揉小腿,说:“滨海待的无聊,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我?还是我刚才不够帅?”
慕笙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开越野车的吗?什么时候换的宾利?”
林曜笑着说:“我最近遇到个小姑娘,就喜欢这个霸道总裁的范,所以我决定换个风格,怎么样?帅不帅?”
慕笙懒得跟他拌嘴,她在车上倒是松快不少。
她抬起手,将挽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解开,长而微卷的头发垂下来,衬的那张小脸多了一丝妩媚,少了一丝干练。
林曜打量着她,她穿着一身当季新款的套装,细长的高跟鞋衬的小腿精美绝伦,白衬衫让她看起来更贴合职场感觉。
这两年,慕笙变化很大。
好像逐渐就脱离了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姑娘的躯壳,又或者说,那个样子原本就是为了用来迷惑傅言算的。
现在,她在没有傅言算的日子里,努力的工作和生活。
慕笙撞上他的眼神,问:“看什么呢?”
林曜脱口而出:“看你好看,想想傅言算睡得这么死,不如我娶你算了。”
慕笙瞪了他一眼:“胡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在任务里救下一个小姑娘,宝贝似的护着。”
林曜撇撇嘴:“那就是顺手救了,她才多大,我可没那种意思。”
慕笙说:“你可以有啊,听说小姑娘对你也不差,三天两头往滨海市跑,就是摸不到你的住处。”
林曜轻哼了一声:“那能让她摸到吗?我是罪域的头,我又不是路边卖烤红薯的,全天下都知道我住哪里,我也活不到天亮了。”
慕笙说不过他,只能说:“吃饭去吧,想吃什么?我今天刚结了一个案子,我请客。”
林曜伸了伸懒腰,说:“回家吃吧,外面吃腻了,随便做点就行了。”
慕笙点头答应,便拉着林曜去公寓附近的超市买了菜,拎着一起回了家。
肖寒给她安排的房子面积不大,一百平多一点,两室两厅的户型倒也还算够住。
林曜进来后自己扒拉了鞋柜换了拖鞋,将随身的东西扔到了客房,就堵在厨房门口跟慕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傅言算那边怎么样了?”
慕笙正切着菜,随口答:“医生说上周有些波动,可能是神经问题,但是也没什么醒来的意思。”
林曜顺手拿了个苹果啃,问:“你呢?你什么打算?”
慕笙的手顿了一下,说:“事务所再招两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林曜“咔嚓咔嚓”的啃着苹果,说:“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慕笙转头去炒菜,说:“你也知道我的意思。”
林曜撇撇嘴,说:“还是那句话,随时想走,随时带你走。”
这两年他看慕笙等的实在辛苦,这简直是个没有终点的旅途,傅言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醒来,可慕笙就像个守夜人一样,日复一日的等着他。
每次林曜来,都会问她一句,要不要走。
可慕笙每次的答案也都一样,不走。
慕笙炒了几个菜,两人开了一瓶红酒,吃到了半夜。
林曜收拾餐桌,慕笙就回去洗澡睡了,林曜睡在了客房。
第二天是个周六,慕笙昨晚喝的多了些,睡到中午才起。
她走出卧室的时候,林曜已经给她把饭准备好了,都是叫的中餐外卖。
他看着慕笙的头发乱的如同鸡窝一样,无奈的笑:“过来把蜂蜜水喝了,免得头疼。”
慕笙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坐下吃早饭。
林曜问:“今天打算做什么?”
慕笙啃着包子,说:“去疗养院,看傅言算。”
林曜撇撇嘴,说:“啧,老子大老远来一趟,还得去看病号,行吧!”
吃过饭,慕笙换了条长裙,还特意画了个淡妆,像是出门约会一般。
林曜多看了两眼,心想,大约在慕笙心里,每周去看望傅言算,确实是个约会吧?
两人开车到了医院门口,熟门熟路的走进去,按电梯,上楼,走进病房,愣了。
病床上空无一人。
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旁边的仪器也全都被撤走了,好像从未有人在这里住过一般。
慕笙的脸色瞬间苍白,林曜立刻说道:“去问问医生,你别急啊,可能是换病房了呢!”
林曜急急忙忙把医生找来,问:“这里面的病人呢?”
医生笑着说:“病人出院了。”
林曜一愣:“你说什么?出院了?”
他急着说:“不对,你记错了吧?言家的少爷啊!植物人的那个,他在这躺了两年了!”
医生点点头:“是啊,傅先生,没记错啊,他前天醒了,他弟弟把人接走了。”
慕笙的身子晃了晃:“你说什么?他醒了?”
医生点头,感叹的说:“这真是个医学奇迹!伤的那么重,沉睡了两年竟然醒了!”
没等他说完,慕笙就跑出了医院。
林曜急忙追上,慕笙坐进车里去开车,手哆哆嗦嗦的试了好几次都没把车打着。
林曜握住她的手,说:“笙笙,我来开吧。”
慕笙点头:“好,好!”
她立刻挪到副驾驶,林曜开着车前往言家庄园。
慕笙坐在副驾驶上,双手紧张的捏着裙角,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道路,好像一眨眼,这场梦就会醒来一样。
林曜等红灯的时候看向她,说:“笙笙,傅言算醒来没给你打电话吗?没人通知你吗?”
慕笙摇摇头:“没有。”
她又笑着说:“没关系,可能是肖寒他们太着急了,忘了告诉我,毕竟他睡了两年,大概身体也不大好,还得再养养。”
她深呼吸着,说:“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曜的心里却涌起不详的预感,所有人都知道慕笙苦苦等待着傅言算的苏醒,甚至连顾锦都劝过慕笙,大好的年华不要再等了。
可现在,傅言算人醒了,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汽车开到言家门口,大门紧闭着,林曜按了几次喇叭,都没人开门。
慕笙有点着急,她跳下车去按门铃,喊着人来把大门打开。
两人在门口等了五分钟,终于看到肖寒小跑着过来了。
慕笙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她急着朝肖寒挥手:“肖寒!肖寒!傅言算呢?他醒了吗?真的醒了吗?”
肖寒看了林曜一眼,又看向慕笙,点点头:“是,总裁醒了。”
慕笙激动的热泪盈眶,说:“快开门!快让我进去!我去看看他!”
肖寒站在门内,一动不动。
慕笙愣了一下,说:“肖寒,你干嘛呢?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肖寒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慕小姐,抱歉,我不能放你进来。”
慕笙怔在原地:“你说什么?”
肖寒说:“我不能放你进来。”
林曜猛地一脚踹在门上,怒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放笙笙进去!这言家她进来的次数还少吗?怎么今天就不能进了!”
慕笙拉住林曜,说:“肖寒,为什么?是不是傅言算身体不好?他哪里不舒服?是不想让我看见吗?”
她有点着急:“你把门打开,我自己去跟他说,不管他伤到哪里,留下什么后遗症,我都不介意,他醒了就好!”
肖寒往后退了一步,鞠了一躬,说:“慕小姐,真的很抱歉,你不能进来,而且……”
“而且什么?”
肖寒似乎有些不好开口,沉默了许久,才说:“而且,总裁说,慕小姐以后都不要来了。”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砸在慕笙的胸口,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眼神有些茫然。
她看向林曜,又看向肖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皱眉问道:“他醒了对吧?”
“是。”
“他说,不许我进去?让我以后都不要来了?”
肖寒点头,表情凝重:“是。”
那暗藏在心底深处的孤寂突然间涌出来,将慕笙层层包围住,那好不容易看到光亮的黑夜,被人撕碎了美梦。
慕笙张了张嘴,良久,说:“他记得谁是慕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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