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片雪花飘落在艾利雅的掌心,随后便融化成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同着接踵而至的其他雪片散失到双手。艾利雅仰面观望,鹅毛般的雪花纷至沓来,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好似要进行一场无休止的寒冬。
艾利雅低下头,好让落在睫毛里的雪片掉向地面。随后取出透明玻璃瓶,轻柔的将地面薄薄的雪层拨入其中。这是同盟国第二聚居集群的第一场雪,她要趁着雪还没覆盖植物冠顶之前检测有害物质成分,用以制定露天植物的保护方案。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自海客瀛洲被卡蒙人占据,生态资源供应链路被切断以来,蓝域母星对大气环境的治理速度便止步不前。艾利雅等一干生物学家,竭尽全力的保障了这些垂死挣扎的植物度过深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即将到来的寒冬只是这吞噬生态的恶灵大军的首位排头兵,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呢。
与大气环境一同恶化的,是人们逐渐对生态丧失的信心。自从前线溃败的消息传回蓝域,整个星球在引发了一场大骚乱之后,便投入了另一场恐慌性的大制造运动。各行各业不再顾及成本,将全部的产能都投入进去以生产有用的东西。尤其是金属冶炼、和战舰零部件加工行业,昼夜不停的生产透支了蓝域人近10年的所有矿藏。
尽管蓝域母星中承担生产的职能很少,且被分割到另一片远离聚居区的大陆。但极端高速的生产加工和频繁往来的运输还是给了那好不容易恢复的薄弱气候环境致命一击。
承担生产加工职责的莫亚大陆林立的烟囱森林在告别了20多年的气候管制之后重新全部点燃,排放的废气和产生的热量已经在莫亚大陆造成了6场酸雨。
“全球的自然环境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所谓地理上的分割简直是痴人说梦。”尽管艾利雅一再呼吁,但是在大军压境的紧急情况面前——“没人会在意气候环境,这种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毕竟我们还有空气净化舰,以及足够居住的抗腐蚀建筑。”主张生产制造的兰永旭如是澄清。
于是,往来的运输舰只更加频繁,但很快艾利雅的“环境整体统一论”便应验。在运输舰的频繁扰动之下,大气流动的速度空前活跃。这大大提前了艾利雅等人对于酸雨蔓延到天人大陆的预测。秋末的那场小雨,滴打着枯黄树叶片片凋落,便是另一场衰败的开始。
艾利雅再次俯身,将刚从树梢上飘落下来的最后一片黄叶拾起,便匆匆登上接应的飞艇。
艾利雅喜欢呆在实验室里,这里一片忙碌到与世隔绝,似乎并没有受到外面那末世氛围的过多干扰。
“艾利雅教授。”原逢莹的声音,打断了她刚刚为投入实验所集中起来的注意力。“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艾利雅微笑着点头同意,将雪片样本递给刘芙蓉。实验室的会客间很小,透明的玻璃墙并没有给来访的客人带来过多的私密空间,其实,原逢莹本来也不是什么客人。
“针对你上次的要求,我跟兰永旭他们进行了严正的交涉,从今天开始,所有进出母星大气层的运输舰全部暂停。换成飞艇来过渡运输。”
艾利雅心想:这地方大军已至,该制造的已经制造完了,该破坏的也破坏殆尽了,这种亡羊补牢的行为,是否为时已晚。
但转念又考虑到,自从自己带领盖亚生态专家团回归蓝域以来,这位原理事长对于自己的意见确实比之前认真了百倍,不好数落什么。
“飞艇?够吗?马上开战了。”
“哎!”原逢莹叹了口气,面容明显憔悴了几分:“很难改变那些理事长甚至元首关于战争的抉择。不过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生产制造将会慢下来,可能运输压力本来就不大。我这次来,是想征求你意见:这个冬天,我们平稳度过的概率有多大?还有什么资源供应问题,是我能协调的吗?”
“实验结果还没出,超过5成的植被会死。如果1年内不能恢复生态资源供应,能熬过2年算是庆幸了。”
“供应路线的问题,我也极力争取过,想继续保持,是几乎不可能的。”
“关于空气净化舰,他们什么意见?”
“看来你在实验室住的太久了,很久没回家了吧。聚居群落建筑内已经爆满,人们还停留在20多年前那气象灾害的阴影之中。要求开启空气净化舰的呼声与日俱增。”
“改变自然环境,要先改好自然气候。净化舰是本末倒置的措施,对空气的确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净化,但这会彻底毁灭好不容易才步入正轨的气候环境。”
“我知道,这交给我去交涉吧。”
艾利雅相信原逢莹一定回去交涉,毕竟论起政客的手腕,这位理事长比新上任的几个资格都老。但是一想到民众诉求,她也有点力不从心:蓝域人鼠目寸光的缺点到底什么时候能改观呢?
二人相对无言,各自陷入沉思。直到刘芙蓉将雪片成分的检测结果拿到会客厅。
“好消息是包括您采集的样本在内的6000个雪片样本中,化学成分和辐射物质都没有超标。坏消息是,检测样本,从聚居中心到西海岸,有害物质呈现递增趋势,也就是说,灾难正在步步向我们紧逼。”
“那是不是要提前给植物做好封闭防护?”
“原理事长,您是做政客时间久了,基本的生态理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防护罩救得了它们一时,救得了整个生态吗?在各自封闭的温室里成长的花朵,你让它在出来经受风吹雨打的时候,它们还能活?”
相比于艾利雅,刘芙蓉是极度看不起原逢莹这样一位政客来做生态理事长,说话当然也毫不客气。这让夹在中间的艾利雅也略显尴尬。
“原理事长说的可能是多数民众的心声。这就是做生态研究所不被人理解的地方,很多人,嘴上说的保护环境重要、心里可能也是认可着环境保护重要。可一旦环境保护跟别的事情相提并论的时候,这环境保护的重要性也立马被自动排在后面。所以,才会有了‘用防护罩把植物罩起来’这种所谓的‘权宜之计’。”
“所以蓝域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是没有原因的!”刘芙蓉刚说一句,又被艾利雅打断。
“这些教训,我们研究生态的人分析的够多,但其实民众了解的倒很少。我认为这一点,原理事长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大的帮助。”
原逢莹活到今天,也没能遇到几个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只是给艾利雅投了一个感激的目光,而后并不理会刘芙蓉的咄咄逼人。
“我会联系新闻中心进行这方面的宣传。我也会尽我所能,阻止那些空气净化舰的制造和开启。”但原逢莹还未说完,刘芙蓉便径直走出会客室。
“盖亚的生态学家,多数这样。您以后会见怪不怪的。”
“呵,艾利雅教授没必要替我在意这些。如果这点不理解我还计较在心上,我还当什么理事长?”
艾利雅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什么可转移的话题,只好再回到植物防护罩的话题上:“其实,为了阻止给植物加防护罩,盖亚生态学家和蓝域生态学家也曾经分裂成两个阵营,论证了很久才达到了统一思想。不加防护罩,除了提高植物本身的抗击恶劣环境的潜能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碰碰运气,试着筛选出即便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依旧能够生存的物种。”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智慧选择’的研究思路,对吗?”
“是啊,是个不太成熟的新概念。”
“我能不能为这个概念的研究提个意见,只是不知道专业不专业?”
“但说无妨。”
“用蓝域这么少的植物样本,去筛选出能在蓝域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植物,这概率微乎其微。假如,我们在盖亚,去模拟一个同蓝域一样的恶劣环境出来,能否提高筛选概率?”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这样的实验室,要涉及水环境、土壤环境、空气环境,就需要大量的空间,而在那样的大空间,建立起一个生态实验室,很难。并且,蓝域的大批量生物,会动态改变他们所生存的大环境,这样的实验室,即便建好了,也很难长期与盖亚环境做到动态一致,这就不具备对照意义了。更何况,蓝域的那群人都是极端环保主义者,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也就是说,理论上对拯救母星有一定的可行性,只是操作难度很大,对吧?”
“可以这么理解。”
“好,我试着推进吧。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吗?”
“还需要一些劳务工人。虽然植物需要暴露在空气中,但也不代表积雪可以长期覆盖它们。需要人工清扫树冠积雪,不要机器。”
原逢莹终于听到了一件自己能办的事情,不由得欣慰:“好,这个事情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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