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
“公主醒了?醒了吗?真的醒了吗?!”念锦激动得变了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容慢慢睁开眼。
待视线恢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念锦惊喜又担忧的面庞,身后是朴素但典雅的花窗。
这里十分陌生。
“这是哪里?”她一开口,喉头干涩,声音竟有些嘶哑。
念锦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一开口泪珠儿便滚落下来:“殿下你可算醒了!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吓死念锦了呜呜呜……”
云容这才知道,自己为了文默之事去找嬴钧,扇了他一耳光,没想到自己之后却吐血昏倒,这一昏竟就是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几乎没费一兵一卒攻克豊都拿下晏国的景军,攻下了奉都,灭了晟国。
至此,诸侯国尽皆归附,景国已经实质性地控制了天下。
曾经晏国和晟国的故土,被重新划分为了景国的南郡。
此时,武安君嬴钧已率景军先头部队班师琰阳,随队带回了一路昏迷不醒的安乐公主。
天下初定,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安抚各地、防范叛乱,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
太子和武安君都忙得脚不沾地,嬴钧回到琰阳后便把云容安置在了自己栖霞宫的偏殿,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晏国王室宗亲数百,千里迢迢从南郡带来的只有云容一个公主。
放在栖霞宫眼皮子底下,大约也是变相软禁的意思。
喉咙和胸口都疼得厉害,或许是因为她此时只是一介瘦弱凡人之身,跳湘水伤了肺腑,落下病根。
也或许,三世已经走到尾声,是她的神命已经消耗殆尽,这具即将面临魂飞魄散结局的肉体先一步感受到了生命尽头的召唤。
但眼下,她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一个多月其实已过去很久,对云容来说,却仿佛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片刻,心头自然还是记挂着晕倒之前最在意的事。
知道一个多月过去,她越发不安。
云容喝了念锦给她倒的温水,压抑着胸口的闷痛,吃力问道:“那,文先生现在如何了?”
念锦脸上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愧意,“我,我也不知道……”
将近两月前,她见公主跳河被救上来,昏迷多日醒来后便像换了个人一样,逐渐消沉憔悴,眼中仿佛古井无澜,唯有在得知文默出事时紧张得失了仪态,甚至为此打了嬴钧,再次昏迷。
念锦自然不可能不明白此事对公主的重要性。
但她使劲了浑身解数,甚至想过去找白璋将军,将军虽然总是很照顾她,在此事上却是缄口不言,她一个字都没掏出来。
至于别的门路,就更困难了。她本就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昏迷的公主,加上一路行军,武安君更是派人将她们这儿看得严密,她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办法去打探。
一晃,公主醒了,她却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念锦低着头说完了,云容叹口气,摸了摸她的细碎额发:“念锦,不怪你,这么多天辛苦你了。”
饶是念锦习武,身子骨好,这些天下来也瘦了一圈。
云容捏捏她清瘦但有力的手腕,心里有些感慨。
无论如何,神明对念锦这一世还是不错,让她成为了一个能够飞檐走壁的高手,圆了上一世那个病弱小公主的遗憾。
云容想了想,低声对念锦道:“念锦,你能不能想个办法,给我太子二哥送个信?他此时应当也在这宫中。”
故晏国太子离,便是精打细算、嘴上不饶人但心肠却着实不坏的文离了。
文离和彤宝见她上一世落到那样一个惨淡结局,一时义愤填膺,这一世竟为朋友两肋插刀,随她一起投生来了人世。
当然了,他们俩没喝孟婆汤,带着一切的记忆生而为人。
念锦应着出去了,殿中便剩下云容一个人。
才是秋天,殿外有红叶簌簌落下,被景王宫中巡逻的禁卫军踩出清脆声响。
她觉得有些冷,半靠在榻边,又抱了抱被子。
正在这时,一只毛绒绒的棕红色大尾巴在床脚一闪而过。
云容眨了眨眼。
一只小狐狸探头探脑地从床尾露出一只尖鼻子,湿漉漉的鼻子谨慎地嗅了嗅,探出头来。
好漂亮的一只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上还停着一只蓝蝴蝶。
翅膀一张一翕,闪烁着莹莹的蓝色光芒。
云容脸色苍白,却浅浅笑了,向着小狐狸伸出一只手去。
狐狸乖巧地探过头来,云容细瘦莹白的之间便触到了蝴蝶轻盈冰凉的翅膀。
一瞬间天旋地转,云容下意识地一闭眼,再睁眼,视角已便转换到蝴蝶身上。
在这奇妙的视野中,云容看见穿着粉白常衣的自己靠在榻边,好像疲惫地睡了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小狐狸已经带着蝴蝶云容蹑手蹑脚走进了天牢。
云容没进过天牢,却在苌卿仪的记忆里看见过昭国诏狱的残酷模样。
景国的天牢也大差不差,阴冷潮湿,幽幽的灯火挂在黝黑石壁上,看得人心头一紧。
但此刻,一支分岔走廊上通往最里面牢房的走廊上,却无声无息地躺着好几个侍卫。
幽幽跳动的灯火将两个人影投在了墙上。
文离和彤宝,或者说,晏国曾经的太子离和太平公主。
小狐狸一步窜过去,亲昵地蹭了蹭文离的裤腿,喉咙里咕噜噜一声撒娇。
文离低头:“嘘。”
他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耳朵,又碰了碰云容的蝴蝶翅膀,“去吧。”
黑暗中还有好几个毛茸茸的大尾巴一闪,似乎还有低低的“喵喵”声。缈云阁的小妖精们就是黑暗中的精灵,潮水一般像四周散了开去。
走廊尽头的牢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清脆水声,像是有人从高处倾倒了一桶水。
水声过后,有人抑制不住地低声咳嗽,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缈云阁主究竟在何处?”
小狐狸带着蝴蝶,悄悄地溜进了牢房门后的阴影中。
咳嗽的人缓了缓,似乎还满不在乎地轻笑了一声。
他一抬头,湿漉漉的额发下露出一张疲惫至极却依然清秀的脸庞,被灯火映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云容顿时停住了呼吸。
文离微笑道,“大人费劲,我也不好过啊。我早就说了,我就是。”
牢房门外,文离和彤宝的脸色瞬间变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狱卒脸上一沉,刚要伸手去拿架子上搁的鞭子,却突然凌空一记鞭子扫来,有少女压低了声音怒喝:“滚!”
狱卒大吃一惊,刚要出声叫喊,却突然感觉后脖颈轻微刺痛一下,随后便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文离阴着脸收起了手上的暗器,跟在彤宝后面一步跨进了牢房。
文默一身紫衣都被打湿了,连带着有些凌乱的青丝都十分狼狈地贴在身上。他戴着脚镣,双手被铐在牢房中央,背上已有数道血痕。
见到两人进来,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吹了声口哨:“哟,老板可算想起我这个苦命下属来了。”
文离破天荒地没回话,只是美得妖娆的一张脸阴沉得像能滴出水,伸手便咔哒咔哒解开了文默四肢的镣铐。
文默终于脱离了囹圄,一时心中松快,活动活动四肢,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老大老大,说好了啊,这戏演的成本高,我要三倍工资。”
云容看着形容如此凄惨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文默,一时心潮涌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文离的脸黑到极致,终于爆发了。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滚出来:“文默啊文默,我以前就一直纳闷,怎么倒霉的老是你?”
他恶狠狠地一揪文默的衣襟,气急败坏:“闹了半天,都是你巴巴地跑去找死!”
文离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眼,他一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竟没有一日像现在这么愤怒过。
上辈子也是,文离自己好好的闲云野鹤不做,要去给人家写史的太史收尸。
明知道景王杀人杀红了眼,快把太史一家人杀光了,还要巴巴的上赶着送人头去。
上上辈子,那就更是了!
那时的文默还是凡人苌卿仪,却偏要去为一个盖棺定论叛国抄家的贼子求情!
你区区一个乐尹,管什么朝堂之事?!
文离越想越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是不是有啥英雄病啊,天生就喜欢给人家收拾烂摊子!”
这话未免就有些太伤人了。
彤宝见势不好,刚要开口,却见以往总和文默互相杠来杠去、永远没个正形的文离气呼呼地一跺脚,一把搀扶起文默,“以前是以前,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他恶狠狠咬牙道:“可如今你是我缈云阁的人了,有我文离罩着你,休想再做什么为了保护我牺牲自己的蠢事!”
彤宝噎了一噎,竟头一次觉得狐狸这个不靠谱的,竟也有如此高大伟岸,让人看着这么顺眼的时候。
文默毫不客气,顺势往文离身上一倒,笑嘻嘻道:“哎呀老板这话都说出来了,看来我可以加到十倍工资。”
文离、彤宝和不能说话的云容:“……”
正在这时,走廊远处突然有火光亮了起来。
云容心中咯噔一下。
嬴钧怎么在这时突然来了?
彤宝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上手就在文默后颈来了一下。
待文默脸上还带着笑晕了过去,她便和文离一起,把文默往黑暗中一塞。
文离压低声音向黑暗中吹了声口哨:“孩子们,先把文默带回去。”
要出去,必须要从走廊走出去。
而此时的文离和彤宝是凡人之身,无法轻易从此脱身了。
火光越来越亮,走廊尽头逐渐出现了长长的挺拔身影和旁边几名侍从的身影。
嬴钧清冷的声音隔着幢幢影子,幽幽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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