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茱萸醒来时，太阳正高高挂在空中，给了身处岸边浅水处的茱萸一丝温暖，稍微挪动一下浑身剧痛，呼吸都因此窒了一窒，观察下四周环境，四面悬崖林立，高耸入云，自己彷如那落入井底的蛙，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再也出不去的绝望，但旋即，茱萸又想到，自己这样花拳绣腿从上方跌落尚且能活命，苏朝歌应该也不会那样轻易摔死，也许是去寻她了呢？
    思及此，茱萸也不觉得痛了，三下两下爬上岸，虽谷中被悬崖包围较别的地方温暖，但毕竟是寒冬，一上岸，就冷得生生打了个寒战，茱萸拧拧衣服，看到肿得馒头一样的手背已经有些紫黑，蛇是有毒的，虽可能不那么剧烈，若再不处置大概这只手也要废了，寒冷的天儿，寸草不生，也找不到治蛇毒的草药，略一思量，茱萸抬手到嘴边拼命吸吮起来，一口一口吐掉颜色暗红的血，直到颜色变得鲜红，口中浓浓的腥气刺激着空空的胃，引起一阵阵恶心，茱萸在水边狠漱了几次口方觉舒服些。
    确定自己已经不会死掉，茱萸捡了几块石头揣在怀里，又费力气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带着这些去寻苏朝歌。
    “苏——朝——歌——”
    茱萸喊得声嘶力竭，从日在中天到黄昏时分，喊得嗓子沙哑却只有山谷给她的回音，茱萸不信，她几乎找遍了谷底，就算苏朝歌有什么不测也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留下，没有人能凭空消失了的。
    茱萸刚靠着树坐下休息一会儿天空就开始飘起雪花，开始小小的，一片一片，轻轻柔柔往人身上落，不一会便如同不耐烦一般倾泻而下，恨不得立刻把整个山谷都掩埋似的。
    雪几乎将茱萸埋起了，她不想动，她在谷中走了一圈，几乎没找见出口，那苏朝歌到底是如何消失的？茱萸眼神落在面前的湖上，唯有这里她还没有翻找过，几乎是想到的瞬间茱萸破雪而出投身入水，水下已经漆黑如墨，偶尔有摇曳的水草拂过她的脸，游了一会儿茱萸便筋疲力尽，颓然爬上岸，在雪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找到岩石下的凹处，铺了干燥叶子和木柴想办法生火，好不容易寻到一块火石击打无数次后，火星终于一闪闪亮了起来，渐渐燃烧成一团暖暖的光，茱萸靠着石壁烤火，即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想再动一动，不是她不想活了，而是太累，她觉得自己一寸也挪不动了，明早睡醒再说吧！
    梦里，没有苏朝歌，连苏旦也没有，天亮饿醒时茱萸便安慰自己：他们没来托梦不正说明他们都好好活着吗！眼下，找到苏朝歌才是正经，首先，喂饱自己，对山中长大的茱萸来说不是难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茱萸初时的自信有些动摇了——她几乎是一寸一寸将山谷检查了一遍，每个洞口她都进去过，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通向山外的路，也没有苏朝歌，她也怀疑过湖底有出口，清澈的湖水几乎一眼见底，湖底除了被水磨圆了的卵石、水草还有休眠被她惊醒的鱼蛙，没有出口。
    茱萸仰望悬崖围起来的一片云雾笼罩的天空，看来，得怎么来怎么回了！也许苏朝歌在将她“挂”到树枝后半路也抓到了什么？除此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沿着嶙峋的悬崖向上，就算对茱萸来说也不是容易的事，制作攀爬的辅助工具加上寻找适当的攀援方法又用去了七八天，在风不很大也不下雪的早晨，背起用撕成一条条的树皮做成的袋子开始了回归之旅，中间几次险象环生，茱萸仗着身手敏捷力气大转危为安，等她再次回到熟悉的地面天色已经灰暗，茱萸摊在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气。
    越袖山半山别院，丫鬟一路拎着食盒跑进来，大概是怕饭菜凉了跑得急了，气息不稳，偷瞄了眼抱着暖炉坐在窗边的夫人，丫鬟无奈的摇了摇头，忙放下食盒跑去把推开一些的窗子关严。
    蘼芜对丫鬟的动作不置可否，眼皮都没动一下，木然的任丫鬟唠叨着扶起安置到桌边将饭菜一一摆好，恭敬的将碗筷奉到自己面前，蘼芜接过，草草吃两口，味如嚼蜡，仍旧放下，起身到一边去了，这么些天了，对苏朝歌与茱萸的生死她仍旧无法释怀，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害死了他们，就连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师兄也这样想，茱萸和苏朝歌也会如此想吗？一想到这个可能，蘼芜的心就止不住的疼，她对茱萸从未有过歹意，若他们也如此想，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夫人，该喝药了，喝完了您睡一会儿。”一碗黑黑的汤药递到面前，蘼芜嫌恶的撇开了头，丫鬟好言相劝，固执的双手捧着药碗不肯离开，蘼芜为求清净，接过一饮而尽，怕她又聒噪，便自去躺着闭眼假寐，让自己悄无声息。
    不知是近日太过伤心费神还是因天气寒冷，本无睡意的蘼芜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中听到房中两个丫鬟在小声聊天，说着府里来送吃穿用度的人提起商姨娘怀有身孕之事，后来声音愈发小了，隐隐约约似乎是在为她的前途担忧。
    蘼芜翻个身，这回是沉沉的睡去了。
    待满身的热汗散去，茱萸从地上爬起来，虽步履蹒跚，却坚定的向来时路走去。不管天下多大，她会一直寻找，她也相信，既然老天让她和苏朝歌有缘一定也会在冥冥之中为她指引方向。
    还好，漏夜策马狂奔逃命之时苏朝歌选择了容小姐隐居过的这座山，让她不至于花太多时间兜兜转转寻找晋都的方向，苏朝歌即便有一口气，应当也会回去向宣家和白家复仇。
    循着记忆，茱萸寻到容小姐住过的那处院落，本想找件旧衣物御寒，黑暗之中摸索之后却发现这里大概连容小姐一根头发都被清理干净了，茱萸不敢拾柴点火，生生在冷屋中熬过一夜，第二日下山路过依山村落，为难的茱萸不得不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偷了人家晾在院中的少年衣服穿戴上，头发盘到头顶，把自己扮作农家少年模样，这样小心翼翼重又回到晋都，茱萸特意绕道苏宅前，发现大门上贴着吓人的封条，白底黑字的两条贴成一个大大的叉。
    茱萸不敢多逗留片刻，裹在黄昏的人群中离开了，身无分文的她得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托了在谷底艰难求生的“福”，养尊处优许久的茱萸现在双手粗糙脸颊皲裂，加上怕被人发现而瑟缩起的肩膀，除了脸稍嫌有点白之外，真像个没吃过饱饭的乡下小子，死皮赖脸上门求了几家，终于在天黑之后被一家食肆那慈眉善目的掌柜留下打杂，让她暂住在后头杂物房，用那些个废旧的桌子凳子自己拼张床用。
    茱萸干活勤快，有那些个去酒庄取酒街上买碳的累活她都抢着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为寻到一点线索，可惜，除了那贴在城门关于“苏氏畏罪自尽，王上怜恤厚葬”的榜文再也更无消息，也没听说宣家和白家有何变故，这让茱萸不禁怀疑其自己对苏朝歌的去向判断是否有误。
    天一日冷过一日，年关将至，为节庆准备，派茱萸和另个伙计去城外酒庄多搬些酒回来，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倒也无事，只是那伙计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一句“你心里好像藏了很多事”吓了茱萸一跳。黄昏时分，两人赶回城中，进了城门，不知哪里放了炮仗，牛受惊乱了方向，好像踩到了埋头偎在路边的乞丐，伙计自去管那牛，茱萸去看那乞丐，别真给踩出个好歹，她可身无分文，一文药钱也赔不出的。
    那人一直埋着头，一身不辨颜色的衣服破烂不堪，茱萸拉拉他他也不动，像是冻僵了，茱萸便更用了力气摇晃他，那人终于稍稍抬起头，四目相对之下，茱萸险些连心都不敢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