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茱萸趁乱跑了出来，一应衣物都没有收拾，身上有几个平日生意好掌柜赏的铜钱，实在无处可去，这时候城门已经关闭，连跑到城外都是不能的，茱萸在寒风中瑟瑟抖了一会儿，决定冒险躲回苏宅再徒后计。
    寒夜中的苏宅没有一丝光亮，像个鬼屋，茱萸小心翼翼在院中穿行，最后回到主屋，主屋门窗洞开，屋内值钱的陈设俱已被收走，只有几床棉被并一些单衣被胡乱扔在地上，茱萸翻了半天找出一支蜡烛点燃，草草整理一番才铺叠了几层被子沉沉睡去了。
    明明饥寒冻馁，茱萸却偏偏做了一个极暖的梦，梦到苏朝歌刚买下宅子，很是别扭的让她帮忙装饰的时候，因嘴欠的苏朝歌酸她眼光不好，自己就索性把他的卧房装点得财大气粗，花红柳绿，若苏朝歌长出一把长胡，再肥上几圈，那就很趁了……
    去吊唁过莲太妃又去宫中向晋王复命，宣墨箴很晚才回到府中，照例叫来看守苏玉的侍卫问一声，侍卫及其尽职尽责，把这一天听到苏玉的胡言乱语尽数报告，宣墨箴一边轻揉着额头一边听着，默默在心中盘算，待那侍卫讲完，宣墨箴坐直身体，正了神色，良久，冒出一句：“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你下去吧。”
    侍卫刚退下，丫鬟又进来怯生生的禀告，如夫人来给您送川贝炖雪梨，丫鬟之所怯生生的，实在是因为一来伺候人的人都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二来大少爷的不喜之色太过明显，但凡不瞎、脸皮不够厚都瞧得出，可巧，丫鬟是前者，而如夫人就是后者，见宣墨箴眉头轻轻皱起，丫鬟都在心里无奈着如夫人为何如此没有眼色，就不能安安静静的生产完再来？若是生个男丁，还用看现在的脸色？
    这一次，宣墨箴懒得再敷衍妾室一番，直接打发丫鬟以“公务繁忙”为由请如夫人回去好生安胎，冷风中候着的如夫人，被这句话打击到了，回房的路上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若不是想为肚子里的孩子在父亲面前争个前程，谁愿意热脸凑过去看人家冷脸？
    不过，如夫人不是轻言失败的的人，琢磨了一晚，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宣墨箴往日里还不这样直来直去的拒绝，但只要蘼芜一出现，他就会这样，原本想着蘼芜走了她就是第一，现在看来，还得想方设法把那位弄回来供着，有了那位的每日悲悲戚戚，宣墨箴自会角出自己的好处来。
    盘算完了，如夫人就打算趁着早上给婆母白嫣请安的时候转弯抹角提一提，没想到，出门不小心，险些被门槛绊倒，闪了腰，吓得丫鬟和随时待命的婆子心几乎跳出来，左搀右扶给弄回房子躺下，又火速派人去回白嫣和宣墨箴的话。
    白嫣得了消息，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几个月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小心，宣谨言父子今日休沐都在府中，她这个婆母就算做姿态也得前去关心一番。
    宣谨言用过早饭，与宣墨箴在书房中谈话，丫鬟寻来禀告宣墨箴，他抬抬眼，皱皱眉，问“可会早产？”丫鬟惶恐的答不知道，但嬷嬷说似乎没有动胎气，也已经去禀告夫人了，宣墨箴就挥挥手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丫鬟退去了。
    白嫣到那儿看了眼，没什么事，便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出来了，想想心里窝得慌，宣墨箴都这么大了，连儿子都要有了，自己将来就算生了儿子也承袭不了宣府的爵位，将来还得看侄子脸色，越想越心塞的白嫣路过书房时，本想进去跟宣谨言说几句话，却不小心听到了两父子的谈话。
    当时宣墨箴正说“在白家那个孩子并不是苏朝歌的亲生儿子，应该是苏夫人李代桃僵之计……”
    白嫣听到这儿，手瞬时就凉了，急急忙忙往回走，一路上心狂跳不已，身体都在略略发抖，也不管逝者为大，将“死去”的茱萸狠狠骂了一遍，死都要死了，还想要牵连白家，又将白老爷子埋怨了一回，事事偏着外孙也就罢了，这等大事也替他们担着，当真是没有将姓白的当做亲子亲孙吗？她在这宣府里说是夫人，白家真包藏了不该藏的人，宣谨言已经有了两个成年的儿子，还会给她好日子过吗？
    白嫣越想越气，想要找个托辞回家一趟，不年不节不婚不丧的也不方便总回娘家，一时只好忍着，不知道是白嫣运气好还是宣墨箴运气不好，闪了腰当时并没有动胎气的如夫人在两天之后的夜里早产了，几乎半个宣府的人都折腾起来了，宣墨箴也难得到妾室房中等着，看婆子丫鬟们进进出出，血水端出了一盆又一盆。
    宣墨箴面目如墨端坐如山，卧房里妾室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声也不能乱他分毫，仿佛里面那对生死关头的母子跟他没大关系一样，直到里面传出妾室如母兽一般的惨厉哭声，宣墨箴感觉心上好像有一根弦被轻轻扯了一下，不是非常锐利，很钝，慢慢的扯出了一些失望和心疼。婆子抱着个干干净净的小襁褓出来了，双股战战跪在宣墨箴面前说着“奴婢无能，没能保住小少爷。”
    宣墨箴看着那孩子，紫红的脸蛋，眼睛嘴巴闭得紧紧的，毫无生气，浓黑的头发上沾着些黏黏的东西，应该是胎里带来的，还未来得及清洗，他看不出这孩子像谁，但仿佛有种魔力，他很想抱一抱他，于是，他伸手，婆子怔了怔，有些犹豫，看宣墨箴坚持就膝行两步递上孩子。
    孩子入手，一片冰冷，宣墨箴细细看着他良久才交给婆子们，又命管家好生将其安葬，卧房里，妾室没了声息，宣墨箴难得收起对她的不喜，不顾丫鬟婆子以“腌臜”为由拦着进去看了看，妾室痛苦至极，晕厥了，丫鬟刚为她换好干爽衣裳，擦干了汗湿的头发，这个总是一副讨巧笑意的女人此时脸上一片真切的哀伤欲绝，忽然让宣墨箴想起了蘼芜，他和蘼芜的那个孩子，还在肚子里就没了，也是从那时起蘼芜失去了笑容。
    想到这些，宣墨箴心情更沉重，转身就出去了。
    早早夭折的这个孩子令宣府上下有些沉闷，莫不在感慨这位如夫人命不好，眼看一步登天却偏偏……唯一高兴的就是白嫣了，但她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去探望妾室几次，回来和宣谨言说想要去庙里给早亡的孩子捐点香火做超度，宣谨言赞她有心，允了。白嫣便偷偷派人去白府中知会母亲去庙中见自己。
    宣墨箴这边也没闲着，京城提督跑来向他说起城中一家食肆掌柜来报案，说自己发现了被满门治罪的苏将军的夫人，那女人因被识破还妄图杀他灭口，现在头上还留着好大的伤疤，宣墨箴闻言，立刻命人将那掌柜带来询问，从他所描述来看应该便是茱萸，她未死，悄悄的在晋都隐藏起来，苏朝歌比她厉害不知多少，应该也没死，难怪当日找不到尸首，现在看来，这夫妻两个也许在谋划什么。
    宣墨箴不由得暗暗提高了提防，开始考虑逃离了食肆的茱萸会去哪里。
    被宣墨箴“惦记”起来的茱萸此时正在寺庙里，自逃出食肆，她以为掌柜被自己打死，生怕一出去就被抓走，所以躲在白府中不敢行动，白府中没什么吃的，剩几个饼子也都硬得石头一样，烧了点水泡开吃了顶了两天，实在找不到别的，加上想要打听一下风声，茱萸稍稍变装便趁着初一混到庙里来，一来听听风声，二来蹭顿斋饭。
    一路做贼似的走来，没见张贴的通缉文榜，在庙里也顺利领到了斋饭，打算偷偷带走，不想却在一处禅房外听见了白嫣和白大奶奶的说话声，而说的，自然就是白嫣这些天一直盘算的事情：让白大老爷找机会弄死白老爷子养的假苏旦。
    听完了，等白嫣和白大奶奶从房中出来离去后茱萸才稍稍喘过一口气，宣家人的好生歹毒，现在已然知道白老爷子收养的是假苏旦，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她如今怎么办？思来想去，无人可求，大概只有自己亲自冒险去白府一趟带出苏长年。
    茱萸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极其冒险，白嫣传达了这个意思，白府肯定加强戒备，加上宣墨箴那日在悬崖处所言，她现在也不敢全信白老爷子了，所以势必要万分小心。
    日落之后，茱萸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回到苏宅，一推开主屋的门顿觉一股森冷之气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