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房中黑暗, 一时看不清是谁, 但生人的气息毋庸置疑, 而且不管是姓什么的,都来者不善。
茱萸轻轻掩上了门,来人如此淡定,一定是笃定她逃不掉, 所以她也不打算做那无用的事, 好不容易吃饱,不要浪费力气。
“是谁?”
“既能从悬崖下逃命,苏夫人你何苦又回来?”
来人开口, 语气里有淡淡的惋惜, 可惜无法让茱萸领情。
“别假做仁义,要杀要砍,直说吧。”灭家仇敌, 要不是她技不如人不能一刀劈死他,茱萸不想跟他多废一句话。
“我早已说过, 晋王要杀的只有苏朝歌, 并不想累及家眷……”
“胡扯,不是知道白家的苏旦是假的, 让白家人找机会下手弄死吗?一边要斩草除根一边伪装仁慈,你不心虚吗?”
茱萸听到轻微的声响,随即室内亮起一点黄昏的光, 她找到的那只已经剩很短的蜡烛被宣墨箴点燃了, 光将他显出形状, 仍旧一身的黑,带着煞气,不祥,此时,他眉头皱着,似乎不解,又像是思考,茱萸十分唾弃的翻了个白眼,已经被揭穿还要惺惺作态。
“苏夫人,我虽然是决意不会放过苏朝歌,但对于白家那个假的小少爷并没有杀意,白家已然投靠,小少爷长大,又能倚靠谁来报仇?我留他一命又有何碍?大概是夫人听去了我与父亲的谈话,想多了,与我真的无关,我今日找到苏夫人也不是因我特意,而是一家食肆的掌柜来告你要杀人,并言之凿凿你是苏夫人。”
虽从小也在神宫长大,但茱萸是第一次听宣墨箴说这么多话。
“然后呢?将我绑到晋王面前还是就在这里悄无声息的杀了?”茱萸说完,看到宣墨箴笑了。
“行刑当日,蘼芜来向我为你们求情,既不能放过苏朝歌,放过你也算给蘼芜一个人情,再者,神宫覆灭,活下来的也不过就我们三个,何必再少一个。”
“大祭司说起谎来真是流利,可见平日假话说多了,你饶我不死,不就是想用我当饵钓出苏朝歌来吗?大祭司,既然如此,我也实话实说,你只要有一口气都是要向你们宣家报仇的,将来也绝不会让你利用我来威胁苏朝歌。”若有那日,她便自尽,绝不会成为苏朝歌的负累。
“墨箴拭目以待,那就不打扰苏夫人休息了。”宣墨箴起身,经过茱萸身边时又停下,好心告知:“苏玉被墨笺好好保护起来了,有吃有穿也有药吃,就是人傻了,除了整日要找老爷夫人什么都不记得。”
宣墨箴出去又将门掩上,轻手轻脚的,怕人知道似的,谁信他?必定是留了眼睛附近盯着才放心的。
茱萸自知此时跑不掉,一咬牙,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大方走出去到白家要苏长年,到时候她和苏长年若死了,宣家和白家也别想轻易撇清,无论宣家到底有没有要斩草除根的意思,白书羽可是狠毒无比,不能去晚了,打定主意,茱萸决定明天便去白府。
晋都这天,后半夜忽然降温,房中没有炭火,茱萸裹着两床被子也生生给冻醒,昨天在庙里混的斋饭此时也消化没了,腹中空空,□□,茱萸许久没过这样的苦日子,披被坐着直骂自己矫情。
天一亮,茱萸就匆匆抹了把脸,她可管不得一大早不适合登门拜访之类的虚礼,步履匆匆直奔白府而去,等她快到白府时街上才多了些挑着箩筐进城的乡下人。
白府大门紧闭,寂然无声,只有两盏灯笼被晨风吹着摇晃着,茱萸拍门,一个小厮模样的开了门,却吓了茱萸一跳,小厮身穿孝服,一身白惨惨,眼睛哭得红红的,一脸如丧考妣见到她的瞬间换成惊恐,如见鬼一般,话也说的结结巴巴“少、少夫人……”
“是谁死了!”茱萸声音尖锐急促,若是长年,白家的人也太恶毒,等不及小厮回来,茱萸推开他进去直奔白老爷子的院子,一路上白惨惨的身影不停穿梭着,他们正忙着摆放挽幛和花圈。
白圭院中,停着两口棺材,一口漆黑一口血红。
茱萸踉跄了脚步,一时间眼前看不见了,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白家三位老爷走到她面前来,三副防备的面孔。
大老爷白书羽声疾色厉:“你怎么来了?”
茱萸看着他,发现做完了杀人勾当的白大老爷脸上除了对她出现的不满竟没有一丝惶恐,这张脸,化成灰她也要记住。
“我不能来吗?大舅舅?虽然苏朝歌被晋王所杀,毕竟还是外公的亲外孙,我不能来吗?还是大舅舅你想问我为何还活着?”茱萸向前几步,眼见白书羽神情变幻才又说道,“晋王又没有要杀我,大祭司也没有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活着?”
二老爷三老爷又抹起了眼泪:“活着就好,可惜,苏旦,茱萸啊,是舅舅们没有照顾好苏旦,让朝歌、让朝歌……”
“舅舅们何必假装,死的又不是苏旦,苏旦活得好呢,只是长年白白当了替死羔羊,舅舅们不怕我这罪臣亲戚身份的话,能否容我进去见外公和长年最后一面?”
白家三位老爷讪讪让出了一条路,大老爷欲跟上两步被两个弟弟一边一个拽住了袖子。
白圭和苏长年已经被换好了寿衣,苏长年小小的脸庞上没有死亡的灰败之气,反倒透着些粉红,白圭却是双目大睁,一手捂着胸口,死不瞑目之相。
死不瞑目啊,不知道老爷子有没有后悔当时没有一刀砍死自己的逆子白书羽,如今才落得被气死的下场。
见过遗容,茱萸走出房门,三位夫人已听闻消息赶来了,悲悲戚戚的要拉着茱萸到内院去换孝服,茱萸拒绝了,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将他们的脸一张张看过,刻画在心里,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白府。
她知道,白书羽不会放过她,大概不会有耐心等到白圭下葬,她若要跑,便也只得这一两日的工夫,不知道够不够,但是如今这状况,苏朝歌生死不明,苏旦离世,苏长年冤死,凤古也被他们算计得不知这辈子能不能醒来,好像,她能为他们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报仇!
即便前面是地狱,她也别无选择。
从来有苏朝歌,茱萸很少盘算什么,苏朝歌也一直说她很笨,不适合想那些个害人的弯弯绕绕,可是一路从白府走来,茱萸觉得自己也许还是有些天分的,一切都盘算好的时候她还不自觉咧嘴笑了笑,自语道:“苏朝歌,你总说我近墨者黑,瞧瞧,我跟你可不是都学坏了,要做杀人的勾当了呢。”
白府里停灵第三天,深夜里苏宅起火,虽有人来救火,但都知苏宅早已无人居住,于是便不紧不慢,到清晨火都扑灭之时苏宅已成一片焦土。
得知消息时宣墨箴并没做出什么表情,只是挥挥手让侍卫下去,茱萸去了白府他是知道的,白书羽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清楚,于是对那把火便心存了些疑惑。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他年轻的弟弟宣墨笺一身火气,不小心都要烧起来的样子瞪着他。
“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听说苏夫人去过白府?她没死是不是?苏府为何会起火?”
“你怀疑是我暗杀了苏夫人又火烧苏府?”宣墨箴头疼不已,有时候他都怀疑墨笺是不是苏朝歌的亲弟弟,苏家一出事就要来质问他。
宣墨笺抿着唇,不答,眼睛却直直盯着宣墨箴。
宣墨箴气得笑了:“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难道在你心里,我只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吗?”
“你若说不是,我就信,可是哥你敢告诉我吗?”宣墨笺俯身向前,双手撑在桌上,要将他哥哥的表情看得清楚。
“不是。”宣墨箴告诉他。
墨笺离得这么近,宣墨箴生出一些感慨,原来,那个跟屁虫少年已经长大了,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脸上也有了些许恨意。
“我记下了,哥哥。”宣墨笺说了这句便出去了。
“果然是我不会做人吗,兄弟嫌隙夫妻不和,果然失败吗!”宣墨箴想着,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苏朝歌对墨笺有救命之恩,墨笺便一门心思要报恩,将宣家的安危置于不顾,自己不过是要保护宣家,人之自保难道有错?再说蘼芜,他念及同门之情,给她一个安稳,她却心中念着别的男人,却又是对得起他的真心以待?到头来,都来指责他,仿佛他冷心冷肠不通人情,谁又肯为他考虑?
一直冷脸的宣墨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悲哀,处处为人却被辜负的悲哀,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苏朝歌,明明乱臣贼子,外有墨笺舍命相救,内有妻子生死相随,虽死了,又有什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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