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的人纷乱杂沓的声音都归于平静之后, 茱萸从苏府僻静院落的井里爬了出来, 刚才有人来打水救火, 她便深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 苏府不夷为平地宣墨箴不会罢休, 因为就算再舍不得,茱萸也只能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从这世上死遁。
茱萸忍着不面对满目疮痍落下一滴眼泪, 躲在角落里拧拧衣服上的水, 不许自己一丝留恋,大踏步走入晦暗不明的天光中。
茱萸的目的地是晋国的神宫,那里祭祀着晋王的祖先们, 虽然仍旧寒意十足, 但春天要来了,晋国四时之祭要开始了,虽祭司在晋国已越来越不重要,祖宗还是要拜的,而那么巧,因缘际会,她得了凤古指点,可以假冒神宫子弟。
茱萸进入神宫并不容易,等了好久的时机才以杂役身份进入, 她要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机会而已, 茱萸不再像以前在出云神宫时那样紧守本分, 她趁着洒扫的时机默默将整个神宫格局及巫觋等人的容貌名字牢牢记在心里。不知是不是老天早已算出她早晚要走复仇这一条路, 所以也曾让她有机缘在出云神宫的药房里帮忙,略认识了些草药知道了些用处,也趁机在神宫的丹房里偷偷取用了一些备用,现在,她只等该来的人了。
当然不会是宣墨箴,自风顾期出事,宣家父子重被重用,宣谨言也趁机将宣墨箴调任别的实权职位,现在的神宫里是一群老而无用的家伙,来管的人是除了讨晋王欢喜便无任何才能的詹起,詹起无能,但在讨好晋王上却处处妥帖,这些日子已派人来修缮,茱萸等的便是他亲来那天。
心中有求,日子便过得缓慢,茱萸不急,她都家破人亡了,还有什么急的。
春祭前两日,詹起带着众多随从来了,茱萸这种身份当然是连远远一面都见不到的,但她早已盘算好,自然有把握。
入了夜,神宫中除了偶尔的钟声和山中不知何处的鸟鸣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詹起歪在塌上,面前是一些素食,一些用于祭祀的苞茅酒,薄而粗,难以入喉,因要祭祀,连美貌丫鬟都不能带两个,詹起甚觉无聊,在京中又习惯笙歌达旦,此时当然也睡不着,无聊得快要烦躁起来了,于是便骂管家:“平日里机灵得很,这会怎么又木头一样,就不知道女扮男装带两个丫鬟来解闷?”
管家被骂惯了,连连称罪,却被詹起一个手势打断,詹起起身踱步到门口,管家也亦步亦趋跟着,这才留意神宫中不知何处响起的美妙歌声,管家在詹府见识了众多在晋都有名的歌姬,觉得这个声音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不知是否因在山中在神宫的缘故,歌声听来颇有些空灵意蕴,管家善于察言观色,见詹起凝神,便立刻想要叫人去寻人来,却见詹起信步出了门,循着声音而去,绕过一道道回廊,穿过一扇扇门,却在他们推开最后一扇门之前听到歌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大声的训斥。
詹起是很怜才惜玉的,听到训斥便已不悦,推门便进,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背着门站着,头低低垂着,正被一个粗壮婆子点着脑门痛骂,詹起不好亲自出面,略略偏个头管家已冲了出去,以祭祀在即詹大人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的由头将婆子痛骂,又打着要寻天下最美的嗓子为晋国先祖们唱祭歌的理由带走了茱萸。
茱萸没见过詹起,詹起自然也不识得她,因此,在满室熠熠的烛光下,茱萸看到了詹起脸上毫不隐藏的兴味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身打扮,在这里是做粗实活计的?真是可惜了一副好嗓子。”詹起开口,愣是做出一副慈祥姿态。
詹起打量着茱萸,在詹府一众美人中,她只算得清秀,但胜在气质还好,虽是粗使丫头,见了他这等大人物也没有筛糠一样哆嗦,站得稳稳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
“詹大人,可否请屏退下人,借一步说话?”茱萸开口,仍旧尽力保持住脸上的微笑,显示自己并不害怕。
管家正要呵斥茱萸的胆大犯上被詹起阻止,这女子看来很是识时务也很大胆,颇合他的胃口,再者,一个个小小女子,能做出什么乱,于是撵走了下人。
“想说什么,说吧。”詹起仍旧笑得慈祥。
“大人还笑得出,我却替大人和詹府的前程捏了一把汗呢,不知道宣谨言谋得大位之后是否会忘记夺妻之恨!”看到詹起忽然变了脸色,茱萸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詹大人,可想起了?”
“你到底是谁!今夜故意引我注意,到底图谋什么!”詹起防范起来,自靴筒中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望便知是削铁如泥的。
像詹起这种人,虽无能,但心眼极多,也不容易被骗,况且茱萸也并未打算骗他,于是和盘托出。
“我是苏将军的夫人,被宣墨箴逼迫跳下山崖,侥幸未死,故意引大人前来,只有一个目的,请大人帮我报仇。当然,大人您大可以拒绝,也可以将我交给宣家,我一死无所谓,反正我也早该魂断悬崖之下,但那日跳崖之时,宣墨箴亲口承认逼杀我们夫妇二人是因为苏将军知道了宣家与大将军联手要图谋大位的阴谋,宣家怕败露,才急急挑唆燕国太妃污蔑苏将军通敌之罪处死,大人,苏家已亡,若宣家得手,恐怕您的命运会更凄惨,不如与我联手,若失败,您只管将我交出,若成功,不止您,两位娘娘也可更进一步,詹家富贵可以长长久久,大人也会因力挽狂澜而留名青史,您觉得呢?”茱萸说了长长一段,心中想着若詹起为人多疑,应该不会轻易相信。
詹起盘算着,他没见过茱萸,不知她所说真假,也许是宣家故意派来的也亦未可知,虽然他很日日忧虑宣家越来越重的权势,可未验证之前不能轻易相信。
于是,詹起用“一派胡言”回答了茱萸并欲喊人将她拿下。
“詹大人,就算你不信我,难道忘了你们亲自加在宣谨言身上的夺妻之恨了吗?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算我看错了,詹大人原来竟是如此胆小之人,想必詹大人已想好将来宣谨言夺得王位之后如何谄媚他让他忘了仇恨吧?显然您很擅长此……”
“闭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管家!”詹起大喊,管家带人进来。
詹起以意欲扰乱春祭为名命管家将茱萸暂时关押秘密关押起来。
见他如此行为,茱萸心略放了放,知道是詹起小心,定然要去瞰合了才肯信的。
“詹大人,我是出云神宫凤古祭司唯一的弟子,若您还有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茱萸被抓着胳膊带走之前向詹起说道。
茱萸被关在神宫一处极隐蔽的地方,隐蔽得连春祭祭歌都听不到,茱萸无忧,詹起应是已信了大半,要去求证下而已。
她不急。
只是想到这春祭之时,她的仇敌宣谨言宣墨箴也会在就觉得心内翻腾不已,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大仇得报,不知能否手刃仇人。
茱萸再见到詹起已是春祭之后,詹起信了,但也明确告知,若失败,他会让茱萸干干净净的永远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虽为人不好,但起码还算正大光明。
茱萸将自己的复仇计划说给詹起,其中并不需要詹起做出多么冒险的行径,只需要给她一个神宫子弟的身份制造一些在晋王面前出现的机会即可。
春祭之后,神宫着了一场火,不大,因抢救及时连人都不曾死一个,只是住在那房中的杂役因为睡意深沉,火舌点燃了纱帐方才醒来,因此头发被烧着,面容也有了些损毁,因自嫌丑陋便以黑纱覆面,一众洗脸洗澡等事宜皆避开众人。
宣墨箴得知此事还是在觐见之时,当时詹起正在晋王面前告罪,宣墨箴心里不知怎的就咯噔了一下,今年晋都的火似乎多了些。
晋王宣他也不是什么大事,燕国太后五十大寿,算起来,燕太后还是晋王近支的姑姑,因此想着派本族中人前去贺寿,想来想去,如今在都中的只有十公子宣瑢和十三公子,宣瑢行事轻浮,十三公子又太小,所以觉得还是派宣墨箴去最合适,既是同样血脉,又是荣安县主的丈夫,更是亲近,宣墨箴虽此时不能立刻明白晋王的用心,但知道是不能推辞,于是立刻应承下来,出宫之后也立刻派人去别院接回蘼芜。
在蘼芜回府之前,宣墨箴一直在想,已没了苏朝歌,她是否会收回心思,可等丫鬟带蘼芜前来见他的时候,她那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让宣墨箴怒从心起,看来是思念越发深重了,她将他的真诚相待竟完全不看在眼中放在心上。既如此,也不要怪他无情,宣墨箴暗自下了决心,等从燕国回来便与蘼芜和离,她可以用余生来悼念苏朝歌。
宣墨箴一离开晋都,詹起便以寻得宝贝一般兴奋的模样告知晋王,神宫那场火原来并不是灾难,那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使杂役居然一夜之间会唱诸多祭歌,而且声如天籁。
晋王虽然知道这应是詹起为了补救失火之责而耍的小把戏,但晋王一向也爱好玩乐,此时宣家父子一个常在家声称将养不出,一个离开晋都,暂时无人需要防备,晋王也乐得去看个热闹,正好不负这大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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