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突然有雨。
子宁站在廊下,看水线从檐上落。
柳枝纷扬,燕暨在不远处练剑,衣裳已经湿透,他却毫不在意。
收剑归鞘,他抬头看她。
小心不把水溅在她身上,燕暨示意她先行。
子宁点头转身。
燕暨眼神一紧,落在她身后。
腿间有一块暗红,她今天穿了白裙子,格外显眼。
一算日子,他无声地轻叹。
他默然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挡住。
两人都没带伞,幸而有回廊避雨,直通正屋。直到回房,他才简短道:“裙子脏了。”
子宁心道,果然她一穿白裙子便要下雨。她自己去了净房,脱下裙子,才看到后面的血迹。
算算日子,月事如期而至。
子宁发起呆来。
避孕的事也该提起来。
之前,他似乎有意留在外面,只有昨天没来得及……
他也不想要孩子。
子宁换好衣服去找了褚医,要了些对身体没伤害的药。
再回来时崇州来信,断脉山山主被魔教重伤,濒死。
一行人前去断脉山。
断脉山薛山主已经八十多岁,十几年前被魔教重伤,身体极差,从那以后便不理俗务,一切事务由代山主关瀚海处置。
他只每天在山上遛弯纳凉,像个没有武功的老人家,闲来无事逗逗刚入门的小弟子。
然而他是断脉山上下的主心骨。
气氛沉重焦灼,经过长阶前往山主住处时,子宁看到有小弟子正在偷偷地哭。
关瀚海把他们迎进门。
薛山主正躺在床上,声声咳血。
燕暨快步走过去:“薛老。”
“咳咳……”薛老咳嗽着,神志昏沉。
关瀚海脸上眼袋乌青,告诉他们薛老在山下打酒时被魔教所伤。
“抬回来就说不出话了。”他满脸的胡须抖动,“魔教余孽急于复仇,薛老当年拼死诛杀魔教教主,这次袭击他们蓄谋已久。”
“保护薛老的人何在?”
关瀚海说:“擅离职守,已押进刑堂,责八十鞭。”
“他说,是为了给妻子买一盒胭脂。”
薛老就在酒铺里笑着骂他快去。
子宁望了一眼燕暨,正和他对视。
那位“妻子”,也正是出身相思楼,曾随董娘习舞。
可她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哭:“都是我不好……”
子宁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为薛老担忧,也是真心喜欢她的丈夫,后悔不该叫丈夫买那一盒胭脂。
子宁心中一沉。
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往常自己的意愿办事,却无意识地帮着魔教做了恶事,这才最是可怕。
她看了一眼燕暨,他说不出有什么表情。
子宁有一瞬间觉得离他更远了些。
自从牵扯到魔教,一切都不对了。
她眼前飘过那副美人图上的女子。
简英华比他们来的稍晚一些,子宁二人重新来到薛老屋外时,满身风尘的武林盟主正在跟关瀚海吵架。
或者是单方面的大吵,简直像个孩子。
“用回生丹!山主还有救!”
关瀚海怒道:“那是魔教的……”
“手里有这灵药却不用,难道还为魔教留着吗?”简英华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大颗的汗水,“留着总是个祸害,魔教或许会来抢夺,不如用它救山主。”
关瀚海甩手:“胡闹!山主若是知道,绝不会……”
“师叔!”
“关山主。”一个女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白易烟等人也赶到了。
她上前一步:“白家愿举全族之力,为薛老山主医治,简盟主和关山主切勿忧心。”
简英华警惕地望着她。
“只是……我父年不足五十,正值壮年,却缠绵病榻,危在旦夕,药石无用,特来向关山主求一粒回生丹。”
在场众人隐隐骚动。
救五十岁的人,还是救八十岁的人?更深一点想,谁没有生病的亲人,谁一生不会得病?
没有谁不想要声称能起死回生的灵药。
魔教至宝,本就是人人争抢的好东西。
回生丹可抢,那秘籍呢?宝图呢?
子宁已经预感到了将来的混乱。但眼前躁动已经越来越激烈,在薛老山主的病榻前争执了起来。
关瀚海强撑着把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劝走。
没到两刻钟,燕暨收到消息,简英华抢了回生丹,给薛老山主服下。
是年轻的武林盟主抢去的,还是关瀚海心里也想救薛老山主?
没人质问,一时气氛古怪地沉默,各人在客房中心思不明。
今日便在断脉山住下。
子宁从断脉山的客房向外望,可见绵延的群山,夕阳渐沉,天色苍青。
断脉山作风简朴,客房是简陋的茅草屋,墙壁隔音弱,她能听到隔壁走动倒茶的动静。
那边是沉默得有些奇怪的白易烟。没能拿到回生丹给白老家主治病,对她来说是个打击。
子宁合起窗户。
燕氏家仆没有跟上山,床榻上的被褥虽然还算干净,但燕暨娇贵,不碰外面的被褥,只肯坐在桌边。
他抬眼看她,两人中间一盏灯,灯油廉价,烟气从她眼前缭绕飘过。
“子宁。”
他把剑放在桌上:“回生丹,仅此一颗,传言可治百病,起死回生。”
“除此之外,少有人知,服丹者可增三十年内功修为。”
一但传出必然引起腥风血雨,这样的回生丹才配称魔教至宝。
燕暨道:“薛老服下,管也是好事。”
这是他头一回跟她详细说起魔教的事。
但当子宁望向他的眼睛,又心头一颤,转眼避开。
怕自己害了他。
燕暨却隔着桌子,把手盖在她的手上,五指收拢抓住。
“看着我。”
子宁被他轻轻一拉,胸口紧贴桌沿。她抬起头,焰光照在眼里,泛着盈盈的波。
燕暨也靠过来,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和一盏灯,他的呼吸吹动火苗。
她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燕暨一向敏锐,他隐约感到了一丝异样,像一阵无法觉察的暗流,却让他心口隐隐刺痛。
他望到她眼睛里,终于问:“怕什么?”
子宁倏然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拽过去,他像是要撞开桌子靠过来,撞得小桌险些翻到,哐地一响。
她上半身伏在桌面上,眼前的灯里的油险些泼出来似的,明晃晃地晃动激荡,火苗狂乱摇曳。
他的脸隔着灯火靠近。
声响太剧烈,隔壁那些细碎的声音突然一停,子宁僵住不敢动弹。
嗤的一声,燕暨用茶水浇灭灯火,扔到地上,铜灯盏在地上清脆地弹。
隔壁更安静了,子宁几乎能想象他们竖着耳朵听的模样。
他按在她的颈后,带她站起来,让她靠近他。
他低头,鼻尖顶在她眼下上,唇瓣轻轻在她的脸上一蹭:“子宁。”
他声音很低:“上桌。”
子宁本能吞咽了一下,他已经放开她的手,推着她的脊背往前按。
小腹顶在桌子上,一站起来有些酸疼。
痛经。
她回过神来,极小声道:“主子……月事还没……”
隔着一张小桌,二人交颈,向彼此贴近倾斜,燕暨的手滑到她的腰上,他低头在她颈侧,低低应了一声。
“嗯。”
他的掌心在她腰后围拢摩挲,温度发烫,子宁觉得奇怪,更加羞窘。
她身上很痛流血,可是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她又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又说了一遍:“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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