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影陵

第一九八章 错的是这世道

    
    静谧的书房内,一个粉衣侍女点好檀香,研好墨,蹑手蹑脚走出去。
    马伯骞身着官服,拿着一道折子,端坐在书案前,脸上神色凝重。
    他沉默许久,听见外边有人火急火燎进来的声音。
    抬头,见一身赤色官服的郑大人,拿着一道纸条进来,他大汗淋漓,连着喘了几口粗气,才能开口说话。
    “巡抚大人,不......不好了,林辞风真的去刺杀明怀冰。”
    马伯骞霍地站起身,“你说什么,那怀冰他......还活着吗?”
    郑大人点点头,随即说道:“明公子险些被林辞风所杀,是穆折清救了他。”
    “怀冰没事就好。”马伯骞拍拍自己胸口,坐下位置。
    “哎,巡抚大人,我真是不明白你,你这般摇摆不定,到时候两边得罪,只怕......”
    郑大人说完,连连叹气,衣袖一甩,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我这回是彻底得罪恩师了,我该是......活不成了。”马伯骞眼神空洞望着前方。
    他毕竟在官场十几年,他便是再呆板木讷,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可他又有办法,穆哲枫是皇上指定的领政大臣,他身为大瑧的臣子,听从穆哲枫的命令有错吗?
    穆哲枫让他提防明府的人接近白莲教,恩师明义昆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两边为难,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一身正直,浩然正气的南雄侯爷,他的恩师伯乐,竟是白莲教幕后之人。
    自己信奉了十几年的恩师,最终要反抗朝廷,他应该怎么选择?
    “巡抚大人,下官担心的是......”郑大人支支吾吾。
    “担心什么?”
    “您放任林辞风刺杀明怀冰,在他们眼里,您在朝廷和明侯爷间,已经做了抉择,穆折清在江西,以他的性子,我担心他会找您寻仇......”
    马伯骞闭上双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气息哈在面前的紫檀木书案上,他记得,这张书案他好几年没换。
    没换的原因是,他的恩师明义昆说过,这张书案与他很般配。
    他无奈挥了挥手,“该来的总要来,郑大人,你下去吧。”
    “巡抚大人放心,穆折清武功再高,只要我们派兵士将府邸层层把守,再派武功高手随身跟着您。您会没事的。”
    “多谢你了!”
    郑大人退出书房后,他拿起那道看了许久的折子,这道折子正是他写给穆哲枫,询问如何处置明怀冰。
    上面的批注,他知道出自镇国公主之手。
    可到底,他还是选择放了明怀冰。
    明义昆是南雄侯,朝廷股肱大臣,有权有势,财力雄厚,他已经位极人臣,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明义昆为什么要豢养白莲教,做出这种谋逆之事?
    这样的恩师,还配当他的恩师吗?
    其实他对明怀冰仁至义尽,如果他真的无情,明怀冰不用等到林辞风就没命了。
    他起身走到书房门,随意依靠在门前,望着外边浮云飘飘,心中苍凉。
    “恩师,我的仕途,我的荣华富贵皆是恩师所给,如果恩师真要我的命,我没有怨言。”
    郑大人是江西布政使,他们同僚数年,二人感情深厚,他担心穆折清杀害自己,府邸的守兵比平时多了两倍,还派了三个高手守在内室外。
    晚上,他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和夫人嘘寒问暖,随后,他照常和夫人入睡。
    无论处境有多危险,该来的逃不掉,他自问,并没有对不起明侯府任何一人。
    能不能活着,就看天意了。
    半夜,马伯骞感受道一股大风袭来,他半梦半醒之间,翻来覆去,并没有完全醒来。
    人在睡梦中会有惰性,总以为只要再坚持一会,阴风会自动消散。
    渐渐地,他感受到阴风越来越强烈,他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猛然惊醒,发现两扇窗子打开,起身穿鞋,走到窗前,顿时额前冒出冷汗,他记得很清楚,睡前窗子是关上的。
    他不信鬼,不信邪,扯开嗓子对着窗外喊道:“谁,是谁装神弄鬼!”
    窗外除了院子里的盆栽和矮树,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不一会,三个保护随从走过来,“巡抚大人,您怎么了?可是发现了刺客?”
    马伯骞摇摇头,“许是我想多了,该是风大,把窗子吹开,我没事。”
    一个随从道:“巡抚大人放心,您安心入睡,我们兄弟三人就守在您房外,穆折清那厮不敢来!”
    “三位壮士辛苦了!”马伯骞说完,关上窗子,回到卧房。
    躺下床榻,看到枕边的夫人睡得很香,他帮夫人掖好被角,嘴里轻声嘟囔道:“夫人呀,我终究是懦弱了,我口口声声不惧死亡,到底是怕了,我害怕与你分离,害怕与儿女分离。”
    “如果我真的死在穆折清手里,如果他杀我是恩师的意思,你不要怪恩师,是我愚蠢,是我站错了立场,我终究做不来叛逆朝廷的事,我读了几十年的书,做不到啊!”
    马伯骞说完这一番话,已是老泪纵横,他抬手抹去脸上泪痕,躺下入睡。
    他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总觉得窗外有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回忆了恩师的一切,回忆自己官场的一生。
    他做好了告别世间的准备。
    可窗子外在再没有动静,难道只是......想多了。
    诡异的阴风,只是一场错觉吗?
    夜深人静,他终究乏了,闭上眼睛进入梦乡,许是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他紧紧握住夫人的手。
    到死了,才知道要珍惜身边人。
    睡到半夜,他再次被阴风惊醒,这一次,他确认不是错觉。
    两扇窗子大开,一个玄衣男子,半束发,剩余发丝随意散开,透过外面的月色,他的身影并不是很清楚,
    但那双狠厉绝情的眼睛十分清楚,他仿佛来自地狱的黑暗使者。
    马伯骞穿鞋起身,打下床帘,一步步走到那男子面前,“下官见过清将军,下官该死,女眷无辜,如果要杀,能否移步到外面。”
    “巡抚大人,我如今不是朝廷命官,只是朝廷钦犯,就不用清将军相称了。”穆折清道。
    “可否移步到外面。”马伯骞再次恳求道。
    “可以,请把。”穆折清张开手作请。
    马伯骞转过身,最后一眼看向他深爱的夫人,顺着穆折清“邀请”走出门外。
    走至房外,看见三个保护随从全部打晕,马伯骞恭敬折身作揖,“多谢清将军没有杀他们。”
    “我穆折清的确嗜杀成性,但我只杀该死之人,这三个随从只是奉命保护你,尚不至死。”
    “清将军恩怨分明,死在清将军手里,下官也不冤屈了!”
    “你很不错,难怪明义昆不忍杀你。”穆折清道,即便是短暂接触,他感受到这个江西巡抚的忠贞正直,遵纪守礼。
    马伯骞无疑是个好官,但不是一个好臣子。
    官只要做好本分,就是百姓眼里的好官,臣子不仅要尽职,更要有本事活着。
    如果不是选错立场,穆折清也不愿杀这这个江西巡抚。
    穆折清不是心软之人,只是片刻感叹,立马恢复往常,他将手中的青光剑递给马伯骞,“巡抚大人,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马伯骞沉默许久 ,默默接过青光剑,“鉴鹰司杀人手法赫赫有名,斩首,砍去左手臂,下官不想死得这样惨烈,不如自行了断。”
    他拿起青光剑,这是一柄宝剑,和穆折清十分相配,所谓宝剑配英雄。
    习武之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容易,他们这些文官,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何尝容易?
    马伯骞拔剑出鞘,仰天长叹一声,“恩师,学生对不住你,但我自问,对得住江西的百姓,恩师,我去也!”
    宝剑割喉,一个正二品大臣,一个封疆大吏,就这样自刎在自家府邸。
    巡抚夫人好似心有灵犀,她被噩梦惊醒,穿着白色寝衣,赤脚走出来,看见自家夫君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她惊愕跪在死去丈夫面前,怒视着居高临下的穆折清,“是你杀了我夫君。”
    穆折清俯身捡起自己的宝剑,“没错,巡抚夫人要报仇吗?”
    “你是......明侯爷派来的?”巡抚夫人泪流满面,咬牙切齿,面对近在眼前的仇人,还是将话说清楚了。
    “倒也不是,不过,就算我不动手,明义昆也不会放过他!”
    巡抚夫人哽咽一声,她用手抚摸马伯骞的脸,“老爷,你要走,怎能留下奴家一人。”
    随后,她抬头看向穆折清,“奴家没见过世面,认不出阁下是哪位高人,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人,我找你报仇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奴家只有一个请求。
    “巡抚夫人,马伯骞选错立场该死,他若不死,白莲教走不出江西。我穆折清卑鄙无耻,杀人不讲原则,但我今日,不想杀你。”
    穆折清说完,运动轻功,正准备离去,巡抚夫人叫住他,“站住,你是鉴鹰司指挥使穆折清?清将军,奴家只有一个请求,我想和夫君一起死在这把剑下。”
    “巡抚夫人又是何必?你们有儿女,有钱财,朝廷也会善待官员遗孀,好好活下去。”
    “清将军是不会懂的。”巡抚夫人缓缓跪下,“我求清将军成全。”
    一瞬间,穆折清不知杀了马伯骞是对还是错,杀人这么多年,心肠早已麻木,为什么今天......
    他内心是隐隐不忍吗?
    穆折清还想劝慰什么,看见巡抚夫人那双坚定眼神,他只得将手中的青光剑扔出去。
    巡抚夫人捡起地上的剑,拔剑自刎,倒在马伯骞身侧。
    穆折清拿出一方丝帕,擦掉青光剑的血痕,收剑入鞘。
    他身上闪出隐隐白光,他已经运动内力,轻松一个轻功就能飞跃离开,可是......
    为什么脚下如此艰难,他回头看向地上两具尸体。
    “你们没错,错的是这世道!”
    他又想起陆覃儿的劝告,“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无尽的阴谋和杀戮,总有一天你会厌倦,也总有一天,即便你武功高强,你不可能永远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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