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怜兰撇下自己的军队逃了。他带出來的那支魏军骑兵向好身手的皇帝行过注目礼之后,才发现他们被抛弃了。皇上倒是想战即战想逃即逃,可他们该怎么办?后面是已经紧紧关上的城门,前面是十几万如狼似虎的齐渊联军,他们才两万多人,该怎么办!
对面的齐渊联军可沒有多么好的耐心,等敌军细细地想出对策來。莫怜兰既已重伤逃逸,他丢下的这支军队如果不吞入腹中,当联军是吃素的吗?当即军中副帅令旗一挥,军中铁甲立刻分出五万,马如疾风人如虎,气势汹汹地扑向魏军。
比攻击魏军更艰巨的任务,是把两位昏迷不醒的皇帝带回來。这可真不是件好完成的差事。这两位昏迷时,凌尧帝是压在睿奉帝身上的,并且二人还握着手,十指相缠,扣得死紧。
齐朝和大渊军中几位比较有地位能做主的将领來回互望互推,都不敢去碰天景的身体,去掰她和贺云阳缠扣的手指。这个女子这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大渊皇帝,而且和齐朝皇帝的关系,任谁都能看出有多亲密!还有,那个说不上是人是妖的魏朝奉天帝,也是对她有痴心的。这样的女子,他们哪个敢碰她,先摸摸脑袋长得稳不稳当吧!
但是,总也不能就让这二位皇帝躺在烟尘四起,刀箭无眼的战场上,这要是伤着了,谁又能担得了责任?何况睿奉帝本就受了重伤,急需治疗。
一个大渊将领灵机一动,叫过自己的随身卫士,道,“你过來,把陛下扶起來。”
其余几人一愣,都暗暗赞他机智,到时候这二位醒了,就是要找茬发脾气,也找不到他们头上,一切都由这小兵担着了。
小卫兵不敢违逆将军的意思,明知他是被选做挡箭牌的,也沒有胆子说不干。违了军令可是立时即刻的死罪,抱了女皇总还可以多活一会儿。
小兵咬咬牙上得前來,看着侧头俯在贺云阳胸前沉沉昏迷的女子,又狠了狠心,想着就算砍头又怎么样,小爷我这辈子总是抱过女皇了!死也值了!这样壮着胆,弯下腰去。
天景睁眼时正和一张越靠越近的脸对了个正着,她眨眨眼,喝道,“你要干什么?”
小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几位将领连忙七嘴八舌解释原因。
天景挣扎着撑起身体,发现贺云阳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她连忙拿出装雪参丸的药瓶,到出三粒塞入他口中。吩咐那几个齐将,“你们快点把他抬回去疗伤,尽量轻些,别碰到他的伤口!”
五万联军对两万魏军的战斗,在将要天亮的时候结束,联军大胜,两万魏军杀了一半,降了一半。他们又乘胜,一举撞开了玉莲城大门,城中守军再无斗志战意,全体投降!
齐军的大营帅帐中,情况倒不甚乐观,贺云阳的伤口已经止血上药包扎,身上也无热度,但还是昏迷不醒。
天景就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轻声唤着,“贺云阳,贺云阳……”
帐中守着的次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眼里都写着“哦,原來如此!”的意思。大家终于想明白了为何这几年齐朝和大渊的关系突飞猛进地亲密,原來是这两位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的亲密。
这些一边担心着,一边暗暗八卦的大男人沒在帐里站多久,就让心烦意乱的天景统统赶出去了。只好不想自己不该想的事,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天景守了贺云阳整整一天,瓶里最后的七粒雪参丸都给他吃了。终于,在黄昏时,贺云阳睁开了眼睛。
贺云阳靠在枕上,喝着龙血珠果泡的水,着着桌上一堆火龙鞭的残骸,和那柄莫怜兰留下的锋利无比的黑色宝剑。
“天景,你说我父皇如果知道火龙鞭毁了,他会怎么样?”
天景又把杯子凑到他嘴边,笑道,“他肯定生气呀,但反正火龙鞭已经毁了,他再生气也沒东西打你了。哎,你们沒有备用的火龙鞭吧?”
“你以为这是普通的鞭子吗?三百年來就这么一条!”
“切,一条就一条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嗯,莫怜兰弄伤了你的青琊,不过我看他的这把黑剑可比青琊厉害多了,不然,你就用他的剑吧!”
“哼,他的剑厉害又怎样?我还是要我的青琊!”贺云阳说着白了她一眼。
“你生什么气嘛!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沒觉得莫怜兰有多厉害,我就是觉得他可怜,他在这个世上找不到一个同类,甚至找不到一个知道他的真相后不讨厌不害怕他的人,他活得有多孤单多可怜,再厉害又有什么意思?我想啊,莫怜兰可能宁可做个普通人呢,普通的男人或是普通的女人都行!”
“唉,你说得也是,莫怜兰是可怜人,但你别忘了,他杀别的可怜人时可是连眼都不眨,他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恨。对了,莫怜兰沒有找到吗?活的死的都沒找到?”
“沒有!我想他应该死了吧,左胸不是心脏的位置吗?”天景望着自己的手叹息,“贺云阳,我真的杀人了!我还是第一次杀人!”
“不一定!莫怜兰那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我想他八成沒死!”贺云阳说着起身,“我的伤不痛了,功力也恢复了几成,我们进玉莲城吧,去皇宫里把孩子找到!”
临行时,贺云阳拿起了那柄黑剑,天景笑道,“你不是说不要莫怜兰的剑吗?”
“谁说我打算要了?”贺云阳冷冷道,“我先带着,若是遇到了莫怜兰,我就用这柄剑取他性命,然后把这柄剑给他陪葬!”
天景跟在他身后,不禁腹诽,“这个人也太骄傲了,讨厌莫怜兰就讨厌莫怜兰呗,还‘厌人及剑’要放弃一柄这么好的剑,真是可惜!”
他们进玉莲城时已经入夜了,这一夜是九月十五,天上的月圆满明净,月光冷冽寒清,照得人心里也凉凉的。他们循着路,向魏朝皇宫而去,将要到时,就见那个方向似乎是腾起了火光。同时,一骑马向他们飞驰而來,马上一位齐军将领,手指向皇宫方向,气喘吁吁道,“皇上,莫怜兰,他,他……他在宁庆宫的天台上,点,点起了火。”
宁庆宫的天台上烈焰飞腾,莫怜兰就在那烈焰之中,他要将自己和这座秦漠的长眠之处付之一炬。
下面近万人仰头看着。他喜欢的,想要的那个女子在最前面。不过,她的身边有一个男子,他们是天生一对。
莫怜兰也看到了他们,他无谓地一笑,在熊熊烈火之中且歌且舞。
冰盘似的圆月映照下,赤红烈焰中,一身白衣的莫怜兰起舞放歌。他用男子的声音高歌,用女子的步态起舞,他歌得慷慨,舞得婀娜。他一直歌,一直舞,直到整座宁庆宫轰然坍塌……
天景捂着嘴,泪流满面。
贺云阳的声音冷漠,但带着惋惜和敬意,“魏朝奉天帝驾崩,为他举行国葬。把他的剑,和他一起葬了吧!”
天景和贺云阳在魏朝皇宫里转了两个多时辰,找遍了每一座宫殿楼阁,也沒找到两个孩子在哪里。
天景忽然想起一事,颤栗抓紧贺云阳的衣袖,抖着声音问,“贺云阳,你说两个孩子会不会是在那座宁庆宫里?和,和莫怜兰一起被……”
烧死了三字沒说出,贺云阳就捂住了她的嘴,喝道,“别胡思乱想!我问过的,李如江几人都说,他们一到这里,先搜查的就是宁庆宫,只有秦漠死在宫里,根本沒有孩子!
这么安慰着天景,贺云阳自己心里却也不踏实。宁庆宫是莫怜兰的居所,以那人心性之诡变莫测,在那座宫里安排些机关暗格,密室密道,那是绝对可能的。他会不会把孩子藏在了那里面?搜查的人找不到那些地方,就说宫里沒有孩子,其实……
贺云阳的额上沁出点点冷汗,他赶紧命令自己:别往坏处想,孩子不会在宁庆宫里,他们肯定在别处,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们还沒有找到!
看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额上还有冷汗,天景关切问道,“你的伤又痛了吗?是不是累了?我们都在这宫里转了快两个时辰,你身上有伤,肯定吃不消,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你别着急,孩子肯定会找到的!”
贺云阳摇摇头,刚要说话,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女子声音,“请问,二位是在寻找两个婴儿吗?”
二人闻声,精神都是一振,忙转身看。原來是个小宫女在他们身后问话,见他们回身看她,她立刻紧张得满脸涨红,手足无措。
天景怕贺云阳一开口这宫女会更加紧张,就抢着道,“是啊,你们魏朝皇帝到齐朝去把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掳了來,你可知他把两个孩子藏在了哪里?你别怕,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带我们找到孩子,我们不但给你重赏,还放你回家,以后你就不用担惊受怕地伺候人了。”
小宫女的眼睛一下亮了,忙不迭地点头,“奴婢知道孩子在哪里,奴婢这就带二位过去,可是,可是……”
她俯身跪下,颤巍巍地道,“奴婢带二位去找孩子,但能不能找到就不好说了,这真的不关奴婢的事,这都是我家皇帝的主意!”
二人交换眼色,都觉得恐怕又是莫怜兰提前布了什么局在等着他们,看來孩子的确活着,但想找到他们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
贺云阳叹一口气,说道,“你起來吧,知道不关你的事,带我们去就是了,能不能找到孩子都会给你赏赐,放你自由的。”
小宫女道谢起身,带着他们往东南方去,说道,“两个孩子被皇上放在谨幽阁了,那里是皇上的住处。”
天景奇道,“莫怜兰不是住在宁庆宫吗?谨幽阁是他做皇子时的旧居?”
“不是的。他做皇子和皇上时都住在宁庆宫。”小宫女解释着,脸又涨红了,声音里有害怕和厌恶,“谨幽阁,是皇上的……闺阁。他有时候……就住在谨幽阁。两个孩子带回來,他就一直放在哪里的。他跟国师说宁庆宫血气重,小孩子呆着会生病的,还是谨如阁干净。”
天景无言,心里竟有些感动。莫怜兰还是真喜欢思遥和思远。他说过,看着他们两个,他就会想起他自己和那个沒机会出世的姐妹。他是觉得欠了那个姐妹的,所以他不在谨幽阁里杀人,让自己女子的部分能有个干净的容身之所。
可是,这些对莫怜兰的感动在推开谨幽阁的门以后荡然无存。看着房里的情形,天景愣了。片刻才回过神,转头看贺云阳,他已经彻底傻了。
谨幽阁并不大,里面一共三间屋。可是这不大的空间,如果沒有任何家具,只放摇篮,每个摇篮里有两个婴儿。那场面也是颇为壮观的。
两人一起把视线转向小宫女,她吓得后退一步,嗫嚅道,“都是皇上的安排。二位的军队还沒到玉莲城,皇上就令人到城中的民宅里去收集婴儿,只收出生半年左右的,男婴女婴都收,男婴女婴各一百人。皇上还命人给他们做了一样的摇篮,衣服也都是一样的。皇上还下旨,以后谨如阁就改名叫‘百婴阁’!”
“百婴!”贺云阳默念一声,满口苦涩。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莫怜兰现在活过來,再与他大战一场。他打败莫怜兰的胜算虽然不高,但总比从这两百个衣服一样,摇篮一样,长相都差不多,而且不会说话的婴儿里认出他的侄儿侄女要有把握得多。
“昨天皇上写了一封信留给二位,二位要不要看?”
贺云阳猜那信里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而且他听到莫怜兰这三个字就气得头晕牙痛,正要拒绝,天景却道,“要看的!”
小宫女打开东边的窗户,取出窗格里夹着的一封信交给天景。说道,“那奴婢先出去了,再门口等着二位。”
天景打开信,贺云阳也凑回來看。
“贺云阳,陈天景,如果你们能看到这封信,那朕一定已经死了。你们不要得意,不是你们打败了朕,这世上沒有人能打败朕,朕是败给了自己。如果朕死了,不是死在任何人的手上,而是,朕自己不想活了!”
朕最后留下一道难題给你们。你们的两个孩子就在这座百婴阁里,能不能认出找到就看你们的眼力和造化了。
朕很高兴能认识你们,朕这一辈子,数这些天活得最有意思,即使痛也是开心的,因为这么多年以來,从沒有人能让朕觉得痛,无论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贺云阳,你的火龙鞭真的好厉害!陈天景,朕真的是喜欢你!
估计你们是不喜欢认识了朕的,朕给了你们很多的麻烦和痛苦,那也沒有办法,谁让朕天生就是怪物呢!朕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
做为赔偿,朕将江山相赠与二位。朕是怪物,沒法做个明君,只有把魏朝的江山和人民交给你们了。
最后,祝你们好运,能顺利找到孩子;也祝你们幸福,此生能执手携老。”
魏奉天帝莫怜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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