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也被叫起来了。
听完了烦了的话,柱子也像五嫂一样,抱头苦思,不知该怎么一下子让北岸这么多人,都能听话的转移走。
柱子再三问:“烦了,你可听真切了啊?可别是误听误信了,一旦这种事儿传出去,那可就是天大的乱子,这是要让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啊,让人往哪儿走去呢?”
墩子也犯愁:“要不我敲锣吆喝去?一条街一条街的喊,让大家都先撤出来,咱们北岸这边的山,要远一些,可越离得河岸远,后面的地势就越高,兴许能躲一躲呢。”
柱子摇头,说:“敲锣喊这种事儿,要是官差才能做的,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就算真的拿着大锣,上街去敲去,北岸这边的人什么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几个人能信呢?”
烦了听完更急了,问:“那怎么办啊?眼睁睁看着大家等死啊?”
墩子说:“我现在就去挨家挨户的告诉人家去,爱信就信,不信拉倒。”
柱子点头说:“只能这么办了,唉,得赶紧啊!”
他又转头问烦了,“那个,烦了,你听你爹他们说,到底什么时候水能下来啊?有个确切的时辰没有呢?我这边还有些没做完的活儿呢,也得赶紧送出去啊,这边的地势也这么低,要是大水来了,把这些木料都冲走了倒也没什么,再买就是了,可这些半成品的假肢,都是主顾们眼巴巴等着要的,不少人排号就等了一年多呢,给人家丢了可怎么好啊!”
墩子一看屋里堆放的好几个大木头盒子,知道这都是哥哥这些日子来,辛辛苦苦,耗尽心血在做的假肢,能有个十几份儿单子吧,都是苦苦求上门来的苦主,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舍弃了哪个都不好。
墩子沉思的片刻,对柱子说:“哥,咱家院子里,不是放着你当年为了好玩,实验做出来的木牛流马吗,那东西虽然走得不快,可好在能承重,一下子装的东西多,正好你把这些假肢盒子都给放到木牛流马上面去,你推着它们往北走,看哪儿高,你就往哪儿去,我把大铃铛给挂在木牛的犄角上,沿途你一边走,一边还有铃铛声,要是有人听见了,出来问你,你就先假装不愿意说,然后他们看你推着这么多东西,肯定就要刨根究底的问,然后你就装作迫不得已,说自己梦见要发大水了,河神让你赶紧把好东西运到高处去。我和烦了,现在就帮你搬,你看可行?”
烦了听了觉得这个主意好,击节赞叹道:“这叫欲擒故纵啊,墩子,你这兵法,学的可以啊!”
柱子也觉得可行,三个人一起搬起来。
很快,这些装满了假肢的盒子,就都装载到木牛宽宽平平的脊背上去了,木牛有一个可以转向的牛头,上面竖着两只装饰性的犄角,墩子和烦了给绑了很多大铃铛上去。
柱子推着这个满载的木牛走了几步,发现还真的是速度不快不慢,稳稳当当,铃铛声叮叮当当,很是吵人。
墩子和烦了一人一边,打开大门,柱子推着木牛就出门往外走了。
柱子本来是想直奔北边去的,可他如今的宅子很好,离河岸不那么近了,一旦他出门直接往北走,那么身后那些河边的人家,就怎么都听不见铃铛声,也就没人知道要发大水的事儿了。
所以柱子虽然很担心自己的这些假肢盒子,可还是痛下心来,咬咬牙,先往河边的方向走去。
墩子看柱子把牛头调转了好几次方向,心里也很清楚柱子的想法,最后看哥哥还是推着木牛往河边去了,叹口气,他也跟上了。
柱子一看烦了和墩子都陪着自己,不由得着急起来:“你们两个小子,腿脚灵活,不用这么跟着我,太浪费时间了,墩子,你去后面的鞋店老板家,赶紧去敲门,就报上我的名字,说我让他赶紧带着全家去后山躲大水,让他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快去!”
墩子很不放心哥哥,可见柱子眼神焦急果决,还是拔腿跑了。
柱子又对烦了说:“烦了,你去刘婆婆家,把她和翠儿都带上,赶紧往山上走,刘婆婆岁数大了,她要是走不动,你就背着她,行不?”
“好!我马上去!”烦了一想到翠儿和刘婆婆两个人,憨的憨,老的老,真是让人不放心,也赶紧撒腿就往刘婆婆家跑。
柱子这边自己推着木牛,在河边的棚户区里穿行着,天渐渐亮了,真的有不少人被他这套离奇的行头吸引,从院子出来,站在街边看着他。
柱子这些年虽然名声在外,但他已经很多年不在街面上露面了,北岸的人,都在私下里传着王国柱暴富的传闻,可想看看人家,却是不能的。
因为大部分时间,王宅都是大红门紧闭的样子,他们连个真人都见不到。
这会儿可是见着真人了,还推着个木头牛呢,牛背上全是大盒子,看样子重量可不轻,众人猜测,里面肯定是王木匠这些年攒的好东西。
没准儿还是金条呢!
“我说王木匠,这一大早的,你这是要推着一车的宝贝往哪儿走啊?”终于有人开腔问了。
“我啊,就是闲的没事儿,出来溜达溜达,哈哈!”柱子强作笑颜,他也不太会演戏,所以装的非常生硬。
这也正好,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王国柱在说假话。
“我说王大木匠,你这多少年都不出门的人了,贵人不露面啊,这么多年,可没见你出来溜达过,这一大早的,还推着这个么玩意儿!”果然没人信。
“唉,老哥,本来我什么都不想说的,可大家邻里邻居一场,你都问到这儿了,我再瞒着不说,也就显得我王国柱不是个人了,那个,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吧。”柱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演技拙劣,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时间紧迫,赶紧说,赶紧让大家跑啊。
“哎,行,你说,你说。”问话的人,果然很听话的靠过来。因为王木匠只和他一个人说,他还觉得脸上很有光。
“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告诉外人。我刚去了河边,给河神磕头了,昨夜河神给我托梦了,说是马上要发大水了,让我赶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往高处去躲一躲哪!”柱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发大水?还有这事?河神给你托梦?你可当真!”这人一听,显然不信,可王木匠在北岸是有些名气的人,和别人不同。
要是旁人这么说,他能直接啐人脸上,可王木匠这么说,人家还真的是推着家里的大包小卷出来了,他就不由得有几分相信了。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别再说了。河神说了,托梦给我,就是泄露了天机了,让我逃过此劫之后,杀牛宰羊,送大牺牲下河,好好答谢人家呢,我告诉了你,将来给河神送牺牲的时候,少不了还要多给一份儿,唉谁让咱哥俩这么多年邻居呢!”柱子说的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的妈!你怎么说的和真的一样!难不成是真要发大水了?这码头上发大水,上一次还是六十年前的事儿呢,听说可是死了不少人啊。”这人虽然被柱子告知了,要小声说话,可事关重大,他还是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周围看着他俩说话的这帮人,本来就恨不得把耳朵扔过去,好好听一听,这下可好,都听明白了。
要发大水了!人家王木匠得了河神的指引,要先逃命去了呢!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说信吧?拖家带口的往后山跑,可也是一桩麻烦事儿啊!
可你说不跑吧,真要发水了,连小命都没了,可怎么好啊!
“那河神怎么就和你说,我们这么多人,大家都在河边住着,怎么谁都没有被托梦呢?”有人开始质疑起来。
“爱信不信,我给每年给河神献礼供奉牺牲,往河里送了多少好东西,你知道吗你!你个穷鬼,说出来不吓死你!”柱子有点急了,他不自觉的就恢复了早年伶牙俐齿的口才。
柱子这一急,显得事情又更真的了几分。
“那你得了信儿,还不拔腿儿就往山上跑,挂个破铃铛,在我们这破棚户区转悠什么?是想把我们都吵起来,涮哥几个开心吧?”又一个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还想上手拨拉一下牛犄角上的铃铛,却被柱子一把打开了。
“我按照规矩,去河边给河神行过礼就走,本来也不想告诉你们,是你们非要死皮赖脸的问我,铃铛是驱邪的,你管不着!”柱子不想多纠缠了,这些人既然消息已经听到了,那他就得赶紧往北走了。
棚户区的后面,还有不少人家呢,能不能都被通知到,知道了自己走不走,就看造化了。
众人一见柱子一脸决绝的要走,赶紧给他让开了路,毕竟你自己爱信不信都可以,人家王木匠是实实在在信了,还推着家里的宝贝要往高处走呢。
大家在柱子走后,又合拢起来,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唉,我说,你说真的假的,还河神,还发水?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你爱信不信,人家王木匠都说了,你要知道了,人家过后还要多给河神献祭呢!”
“他爱献祭,就献他的去,跟老子有什么关系?我看他就是唬人。”
“王木匠可真是多年不出来了,人家推着木牛,装了满满当当一车的东西,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忽悠你?你算老几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先前说话的人显然是不服气的,可碍于老者的辈分,也没敢反驳。
“爹,那依你说,他王柱子说的,都是真的?”
“咱们家一穷二白,人家有什么好惦记你的,要是没有大水,那是最好,可要是大水真的下来了,我跟你说,就河边的这些破烂棚户,一间烂房子都留不下,要是人在屋里,也都得玩完!”老人斩钉截铁的说。
“爹,那怎么办?咱们也走?”
“走!老天爷有好生之德啊,出大灾之前,都给个警示,至于听不听,就是人自己的事儿了。”老人长叹一声,居然真的直接背手往北走去了。
他儿子追上去问:“爹,咱家里的东西怎么办,都不收拾了?”
老人哈哈大笑一声,说:“傻儿啊,咱家可有存银?”
儿子发窘,低头答:“并无。”
老人又问:“傻儿啊,咱家可有值钱的物件?”
儿子头更低了,答:“儿子不孝,家中四壁空空。”
老人又笑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着说:“我的傻儿啊,我们家贫,这也没什么丢人的,爹也什么都没有传给你,就像你爷爷当年,也什么都没有传给我一样,可咱们再穷,起码还有爷俩这两个大活人在,要是人都没了,那家可就真没了。走吧,陪爹走走,就当出门溜达去了。”
老人说完,背手接着往北走,家门撂在后面,他头都没回,任由风吹着两扇破烂木门,吱吱格格乱响。
老人拉着儿子,自顾自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离去,再看看自家的棚户烂房子,也没比人家父子两的房子好多少,有些家有老人孩子的,也迅速回家收拾喊人去了。
有人把院子里拉货的车给腾出来,铺上褥子,把家里的老人孩子都放在车上,拉上了也往北边走。
已经出发的人,彼此之间都互相安慰着说:“没啥事儿最好,要是真发大水了,还能留下一条贱命不是!那个破房子,也没啥好惦记的。”
汉子们拉着车,彼此附和着。
可车上的女人可就不愿意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啊,那些留在身后家里的锅碗瓢盆,可都是她们的命啊。
有时候,为了自己家的鸡在旁边的院子里下了蛋,邻居不肯还回来,她们都能扯着嗓子,彼此吐着口水,大骂三天三夜呢。
如今,居然什么都不要了,就这么走了。
女人们显然没有男人看的开,她们走得磨磨唧唧,嘴里骂骂咧咧,反正是不太想走。
发大水?
影儿都不见呢,等水发了再跑还不行么?起码让人把东西给收拾收拾啊。
有个女人仗着平时自己蛮横,居然躺在自己家的板车前,蹬腿哭闹着不让走了。
她男人平日里,有什么事儿啊冲突啊什么的,都是让着她的。
可现在,这么多邻居爷们,都拉着车往山上走呢,本来大家的心就都悬着,现在被这女人这么一哭闹,大家脸色都不好看,有几家人,干脆不走了,就停下来看着他怎么处理。
男人是扛活的,膂力极大,他顾不得像平时一样让着她了,一把薅着头发,给女人拎起来了,然后左右开弓,给了她好几个大嘴巴。
女人哭声顿时被打没了,她的两边脸迅速红肿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男人,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蠢婆娘,你自己回去吧,别拦着车,我拉着老人和孩子去山上,你爱去不去!让开!”男人重新拉起车,往北走。
女人木木的让开了,她回望了一眼棚户区,那边其实还有一些人家没走,那几个和柱子呛声的人,就都回家关了门,觉得柱子在装神弄鬼,没信发大水的话。
可家人都走了啊,她一个女人,回去做什么呢?
女人呆立片刻,也灰溜溜的跟上了自己家的板车。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