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之行

第十四章 梦魇

    
    第五天。
    晚上十点四十分。市刑警队院内。
    姜晓燕和林志伟送王晓娟回到她的租住地,现在才回来——这件案子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王晓娟有参与嫌疑,扣留快满四十八小时了,他们两人接到陈鸣声的指示,护送王晓娟回去了。
    “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回家睡不是舒服些?”
    车内,刚关掉引擎的林志伟对姜晓燕说道。
    “现在回去不是吵得家里人都睡不好?”姜晓燕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回道,“就在宿舍对付一晚上吧,也省得跑来跑去。”
    “那随便你了。”
    林志伟随口说了一声,见姜晓燕还坐在车上,也没催,下了车,点了一根烟。
    呆坐着的姜晓燕愣了一会神,见林志伟在抽烟,便下了车,对林志伟说道:“给根烟。”
    “你还抽烟?”
    林志伟有些惊讶,不过说着还是抽出一根烟递给了姜晓燕。
    “姐抽烟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姜晓燕白了林志伟一眼,“火机给我。”
    林志伟直接给姜晓燕把烟点上了。姜晓燕刚抽了一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林志伟一乐:“你这一看就是没抽过烟的。”
    “谁说的,只是受不了这味,后来没抽了。”姜晓燕没好气的说道。
    这时,姜晓燕手机响了,姜晓燕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挂断了。
    “男朋友的?咋?吵架了?”林志伟问道。
    “姐还是母胎单身。”姜晓燕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见林志伟还看着自己,便说道:“我姐的。”
    审讯的时候,林志伟被陈鸣声赶出审讯室后,就去了监控室,所以他知道姜晓燕她姐姐和吴能之间那点事,也知道姜晓燕和吴能打赌输得一塌糊涂,还被吴能害得差点犯错误,便没有继续调侃了,省得哪壶没开提哪壶。
    “不行,我得找个人怼死他!”
    突然,姜晓燕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然后把烟一扔,狠狠的踩灭了,然后冲进了办公楼。
    林志伟看了看地上被踩扁了却才抽了两三口的烟,忍不住对着姜晓燕的背影嘀咕:“浪费!”,然后他捡起了烟,扔进了垃圾桶。
    ※  ※  ※  ※  ※
    在办公室里,陈鸣声靠在椅子上,想着今天的审讯,他面前电脑上还暂停着审讯的视频——回办公室后他又把审讯过程大致看了一遍。
    在陈鸣声的脑子里,吴能数次和审讯人员打赌的事总是挥之不去,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那赌约可是吴能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陈鸣声正想得纠结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陈鸣声一愣,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了。
    “谁啊?”
    陈鸣声边问边向门口走去。
    “是我,姜晓燕。”
    门外响起姜晓燕的声音。陈鸣声开了门。
    “陈队,我看到您办公室灯还亮着,这么晚过来找您,有些冒昧,希望您别介意。”姜晓燕说道,神色有些匆忙。
    陈鸣声看到姜晓燕手上还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心中有些狐疑,但还是说道:“没事。你有什么事吗?”
    姜晓燕把手机递给了陈鸣声,小声说道:“我老师,他要和您通话。”
    陈鸣声接过电话,感觉有些发烫,瞄了一眼电话屏幕——倪老师,通话时间——00:56:03,不禁一愣。
    姜晓燕之前跟林志伟说要找个人怼死吴能,看来就是这个人了。不过这个插曲陈鸣声并不知道。
    “喂,您好,我是陈鸣声。”
    虽然觉得姜晓燕有点不知分寸,但看她那急匆匆的样子,陈鸣声还是对电话说道,手上顺手把门全打开了,踱向了窗边——他可不想惹上什么风言风语。
    “陈队长,你好,我是倪广文。”
    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陈鸣声又是一愣。
    倪广文,这个名字在公安系统可是非常有名的,是京城公安大学副院长,教授,公安部特约犯罪学专家,其他头衔多得不要不要的,公安系统的学生也是多得不要不要的,远的不说,陈鸣声的顶头上司,公安局局长鲁达耀就是他的学生。
    简单一句话,倪广文是公安系统的泰斗级人物。
    简单客套了几句,倪广文便直奔主题:“犯罪嫌疑人吴能自首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了吧?”
    “是,到现在差不多二十七个小时。”陈鸣声回道。
    “期间是否有自杀行为?”倪广文问道。
    陈鸣声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倪广文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但还是回道:“暂时没有发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倪广文的声音:“如果他没有自杀意图,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案子他还有后续行动!”
    陈鸣声心里一惊,但想不明白此间联系,便说道:“学生有些不理解。”
    其实陈鸣声并非倪广文学生,这样称呼显得礼貌不说,还能拉近与这位泰斗的距离。
    “这件事他策划了一年,足以证明不是冲动型犯罪,绝大多数犯罪不可能能拖这么久,这个过程当中他肯定打过退堂鼓,但最后终究还是实施了犯罪。
    听晓燕说,这个人不仅学识丰富,而且思维境界奇高,这其实已经是哲学范畴了,哲学境界高的人行事通常思维紧密,滴水不漏。再加上此案他策划了一年之久,那么现在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的预料当中!甚至可以说是计划当中!
    而且哲学境界高的人还有一个特点,因为他们近乎参透了‘存在即合理”这句话,这为他们缔造了强大的心理背景,哪怕是犯罪,都不会有负罪感。
    这对我们的审讯和办案都极为不利。
    他制定过出逃计划,却没有实施,而是自首了,背了五条人命的案子,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会不明白,由此证明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肯定明白,他犯的案子接下来如果按照正常法律程序,到最后,他必然遭到他人唾弃。他既然把生死置之度外,那他需要的应该就是心灵的净土,他要给他的灵魂找一个纯净的落点,所以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听晓燕说,他还以能否逃过法律制裁来打赌,以他的行为来看,说出这种话,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可信度都是极高的。
    我琢磨了半天,他除了自杀,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如果他惜命,他不会自首,如果自首后怕了,有了求生欲望,那他也不会在自首二十多个小时后的审讯中如此坦然。
    既然自杀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却没有自杀,那只能说明,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陈鸣声听完一身冷汗,今天冷汗都出了几遍了,他镇定了一下,然后说道:“他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在戏……戏弄我们,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老鼠戏猫的感觉。”
    倪广文立刻说道:“有可能。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这种情况可能还有几个分支,比如他并非玩弄我们,而且在配合我们。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恰恰还是目前最好的局面,因为那就证明,他该有的行动,已经做完了,不会再有后续犯罪行为。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杀依旧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现在这个时候……”
    倪广文没有说下去,但陈鸣声一阵抓狂。
    这个案子现在如此轰动,外面各种谣言满天飞,尤其是最难搞的网络媒体这块,还分成了两面派,要是吴能在他这里自杀了,你说是自杀,那些网络媒体绝对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到时候别说他陈鸣声,整个市公安局都会吃不完兜着走。这个黑锅可不轻。
    陈鸣声强作镇定的说道:“我立刻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嗯。陈队长,明天我会搭乘时间最近的班机到你那里协助审讯。”倪广文在电话里那头说道。
    “您要过来?”
    陈鸣声有些惊讶。要知道,倪广文可是住在京城的,今年六十好几了,而且市里还没有直达的机场,一趟下来,无缝对接也得颠簸十几二十个小时。
    但这也不是陈鸣声能说三道四的,人家那可是部级特约专家。而且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倪广文要来都是极好的。
    倪广文接着说道:“对,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你能把审讯视频通过系统内网传给我。”
    陈鸣声刚要答应,转念一想,朝鲁达耀办公室看了看,见灯还亮着,就委婉的说道:“这个……要不您,还是跟鲁局打个招呼?”
    倪广文在电话那头愣了愣,然后说道:“我这就给达耀打电话。”
    挂了电话,因感觉刚接电话的时候有两个电话打进来,陈鸣声把电话递给姜晓燕的时候,便又瞟了眼屏幕——两个未接电话,姓名是“姐”。
    陈鸣声有心想对姜晓燕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还没过几分钟,鲁达耀的电话就来了,直接指示倪广文的任何要求无条件配合。陈鸣声当下就安排了。
    在这里浸淫了近二十年,陈鸣声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这个人情得给顶头上司鲁达耀来做。县官不如现管,不止是很多小年轻容易吃这方面的亏,一些老油条也容易犯这种错误。
    陈鸣声已经安排了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吴能,脑海里审讯中吴能的赌约依旧挥之不去,心里突然一怔——莫不是有人要劫狱?
    可是要想在市刑警队劫狱,那真是跟天方夜谭一样。
    市刑警队就在市公安局里面,市公安局过一座江面桥就是市政府,直线距离也就两公里多一点,而市政府不足两百米处就有一个军事管理区,那里是有常驻部队的。万一出事,一个电话过去,最多十五分钟,荷枪实弹的部队就来了。
    这种环境,谁敢来劫狱,那不是脑子有病吗?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啊!
    想是这样想,但陈鸣声始终有些坐立不安,要真是出点什么事,那整个市刑警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审讯结束的时候陈鸣声就安排了,让办公室通知市刑警队住得近的男队员今晚到队里值班,然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老婆今晚他不回去了——现在这个状况,就是人在家里,心也回不去了。
    陈鸣声去了趟监控室,看着暂扣室里的吴能,实在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吴能在里面就是走走坐坐,坐坐走走。快退着看了吴能进来这一天多时间的监控,和现在也差不多。
    陈鸣声又回到了办公室,用电脑浏览了一下网上关于此案的舆情,看着看着心里就烦躁起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评论都有。他干脆关了电脑,躺靠着升降办公椅,脚放在办公桌上,看着天花板,始终就是心神不宁的。
    ※  ※  ※  ※  ※
    “轰”
    一声巨响,把陈鸣声从睡梦中惊醒。
    陈鸣声跑到窗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与市政府之间的那座几百米长的江面桥被炸断了,一股巨大的浓烟冲天而起,几辆疾驰而来的军队车辆不得不停了下来,调头。而空中还斡旋着一架武装直升机。
    “砰”
    “砰”
    “砰”
    是枪声!
    陈鸣声赶紧拿出电话,瞟了一眼时间——03:14,打电话给值班室。电话一接通,只听接线员焦急的说道:“陈队,是吴能,有人来劫囚。”
    “现在情况……”
    “砰”
    陈鸣声话还没问完,只听一声枪响后,能听到电话座机的听筒掉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听到听筒被捡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但对方没有说话,陈鸣声意识到不妙,问了句“你是谁?”,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果然有人来劫狱!
    可是吴能哪里找来这么强的武装力量?别的不说,就那架武装直升机就不说开玩笑的,刚看到那上面还剩有一颗导弹,江面桥被炸断应该是另一颗导弹的杰作!
    不及细想,陈鸣声拿出枪,打开了门,但楼道的景象再次把他惊呆,地上隔不远就躺一两个刑警队员,到处都是弹壳和弹孔,一片狼藉。陈鸣声过去看了看,全都没了气。
    这时,大门处传来声响,陈鸣声猫过去一看,是吴能——他此刻被几个武装人员拥簇着,走向外面已经停在地面上的武装直升机。
    虽然陈鸣声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但汗水已经浸透了全身。
    怎么办?
    除了几个拥簇着吴能的武装人员,还能看到陆续有敌方武装人员往大门撤离,现在冲出去,跟送死没任何区别!
    但如果不冲出去,吴能一旦上了直升机,到哪都是直线距离,这里属于居民区,没有常规防空部队,就算调来防空部队,时间上也难以衔接——这么大的阵仗,吴能那边肯定已经安排好了撤离路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吴能已经要走出刑警队大门了!
    “吴能!站住!不许动!”
    陈鸣声大喝一声,从暗处跳了出来,用枪隔空指着吴能——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为了正义!为了荣誉!还有为了很多暂时因为脑子短路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反正他是已经蹦出来了!
    几个武装人员的冲锋枪立刻对准了陈鸣声。
    吴能也已经回过头来,微笑着对陈鸣声说道:“陈队长,你好啊。”
    陈鸣声大声喝道:“吴能!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吴能说道:“公家饭,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这不仅仅是职业的原因。”陈鸣声尽量大声叫喊,以此壮胆,没有人在几把冲锋枪指着的情况下能完全保持镇定,“杀人偿命!这是公道!世界需要公道!”
    “是吗?”吴能古里古怪的笑了笑,“那我女儿呢?她的公道呢?还不是我来讨?”
    陈鸣声一时语塞,短暂的沉默后,陈鸣声继续说道:“我承认,法律有一定的盲区,但你不能自冕为超越法律的裁决者!那是私刑!你身上之前就背了五条人命,还有大闹刑警队劫狱,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那你开枪吧。”吴能眯着眼睛看着陈鸣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只有一次机会,好好珍惜。瞄准点。”
    吴能说得没错,只要陈鸣声一开枪,之后必然会被那几把冲锋枪打成筛子。陈鸣声能看自己握枪的手在抖——生死时刻,淡定自若,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做到?
    突然,陈鸣声见吴能嘴角一扬,心中暗觉不好,紧接着感觉后脑勺被枪抵住,然后直感觉那把枪从后脑勺移到右边的太阳穴,一只手跟过来把陈鸣声的枪卸了。
    这时陈鸣声才看见用枪指着他脑袋的人,心中又是一震!
    是她!
    是姜晓燕!
    “你……”
    陈鸣声震惊得说不完话。
    “陈队。对不住了。”姜晓燕淡定的说道。
    吴能和那几个拿着冲锋枪的人走了过来。
    这时,陈鸣声惊然发现其中一个拿着冲锋枪的武装人员是个女人,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一个和姜晓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人——不用想了,她肯定是姜晓燕的姐姐姜晓玲。
    “陈队长,现在正式给你介绍,这是我的爱人姜晓玲。姜晓燕就是我的妻妹了。”
    吴能从姜晓燕手上拿过陈鸣声的手枪,一边把玩着,一边介绍着,满脸快意之色。
    陈鸣声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了。
    吴能很享受的看着陈鸣声的表情,见屋外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有些不舍的对陈鸣声说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上路了。”
    说罢,吴能手里的手枪顶到了陈鸣声的额头上。
    “如此强的武装,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鸣声有些不甘的问道。
    “我不是说过吗?”
    吴能说着身体前倾,在陈鸣声的耳边低语:
    “这世界是我的!”
    吴能说完话,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座机的响铃声把陈鸣声从睡梦中惊醒。
    陈鸣声猛地从座椅上蹦了起来,跳到了窗边,窗外已经亮了,能很清晰的看到那座江面桥完好无损——看来是一场梦。
    看来真是日有所忧,夜有所梦。
    还好是一场梦。
    陈鸣声浑身有些酸痛,感觉前心后背都是虚汗,毕竟四十多了,不比年轻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一晚,身体有些吃不消。他伸了个懒腰,看窗外的亮度应该是清晨七点左右。
    办公桌上的座机还在响着。
    陈鸣声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陈队,不好了,吴能……吴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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