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贞和尚看着雪堂拼命想要快步走,跌倒了接着又爬起来继续乱走,嘴里一直在问他:“师傅,这样走可不可以呀?”不免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
“雪堂,起来!到师傅这边来。”原贞流着泪对倒在地上的雪堂说。
“不!我还要走!”雪堂大哭道,“我自己能走!”
原贞在一旁难以自己,眼看着雪堂在地上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来继续走,一时只觉得无以为助。
第二天早上,两人出门去吃饭的时候,原贞正想抱起雪堂,雪堂却竟然挣开他的手:“师傅,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走。”就见雪堂将左腿向前滑了一步,再抬右腿向前跟上一步,如此交替而行,一步步费力地往前迈去。原贞知其想学正常人走路的姿态,但却因为腿脚无力,始终无法自然提腿和抬脚,走不了三步便免不了向旁栽倒在地上。原贞无奈,但看见雪堂这么执拗,便只好慢慢跟在一旁。路上行人都纷纷好奇地看向这里,见雪堂左摇右晃,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踉跄而行,动作扭捏,显得非常的滑稽。原贞见他人脸上带着笑不断向这边张望,心里很是尴尬,便蹲到雪堂面前说:“雪堂,咱们快去把饭吃完,然后早点回藏经阁,我再帮你想办法,好不好?”说着便来抓雪堂的手臂,可雪堂闪开原贞的手,依旧不听原贞的话。原贞遂蹲下身想把雪堂抱起,“不!”雪堂哭着推开原贞的手,“你别管我,我自己能走!”雪堂嘴里喊着,一路哭哭啼啼地继续一个人在原贞的身前向饭堂走去。原贞看见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在饭堂门前朝他们两人看来,便不再管雪堂是否挣扎,抱起他快步走进了饭堂。
“你能不能管管他?不让他哭?”旁边吃饭的人见雪堂站在地上拉着原贞的衣襟不断哭喊着:“我能走!”“我会走路!”“不要你管我!”这类的话,一直哭个没完,听着很是闹心,便带着反感的表情对原贞说道。
“雪堂,你别再哭了,要不我真的不管你了!”原贞吓唬雪堂道。
雪堂自顾自己哭啼,嘴里依旧喊着:“我自己能走,不用你管我。”这样的话。原贞看着雪堂满脸是泪的脸,一时也没有办法,于是生气地说道:“你以后自己走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自这一日起,无论是去饭堂,还是去藏经阁,雪堂都坚持自己走路。原贞拗不过他,便只好任他自己走,而原贞自己则在雪堂身后一步一步小心地跟着他。
这一日夜晚,原贞见雪堂早早就睡下了,便悄悄来到雪堂的床边,掀开被褥查看他的双腿,却见雪堂的两腿依旧像婴儿时的一般粗细。
“若是雪堂继续长大,身体加重的话,这双细腿恐怕是难以承受。”原贞如此想着,在一旁揣测许久,似乎却无办法。原贞正望着雪堂的两腿感到苦闷的时候,却见雪堂这时睁开眼看着自己,便为他盖上被子说:“睡吧!”
“师傅,你干什么呀?”
“我看看你的腿怎么样了?”
“变好了吗?”雪堂问道。
“嗯,比以前好多了。”
“师傅,那我以后还要自己走。”
“好,雪堂,睡吧。”原贞说道。
从此以后,不论刮风下雨,雪堂每日这样坚持自己走路。原贞也无其它办法,“趁他还能走,便随他自己意愿走吧。这往后恐怕他再想自己走,都没有这个机会了。”原贞跟在雪堂的身后在心中想。
转眼,这一年的秋天也在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天的晚上,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第二天早上,地面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堂在前面一步又一步地趟着雪非常慢地走着,原贞则在雪堂后面,走走停停地跟着雪堂。
“师傅,我走得好吧?”雪堂转头像平时那样问原贞。
虽然原贞心知雪堂腿脚丝毫不见好转,但嘴里还是“嗯”的答应了一声。
快接近普贤殿的时候,有一小段坡路,因上面的雪被前面的人踩得很实,自然变得很滑,所以大家走到这里后,便纷纷从两边的小路来到寺院中间的大道,并借着这里石阶往上走。而此前雪堂从来没走过石阶,即使是遇到比较矮的门槛,也是先趴在上面然后再将身子由上翻过去。
雪堂站在坡前,依然先迈开一条腿放在坡上,然后俯身准备再抬上另一条腿,结果脚下一滑,就趴倒在地。原贞知道雪堂走不了石阶,刚准备说:“我抱你从那边石阶上去吧。”就听雪堂主动说道:“师傅,咱们也走台阶吧!”便在前面一摇一晃地向石阶的方向走去。
这段石阶在玉佛殿的身后,共有五级台阶,每级台阶只有八寸多高,还不到一尺,对常人来讲只需抬脚即上。但是雪堂的腿脚却没有任何力气,就连平时走路,他的脚都很难离开地面,况且雪堂仅有四岁多,个头实在太小,他需先将一条腿的膝盖跪上去,然后再将另一条腿搬上去。雪堂膝盖比石阶略矮两寸,若想将膝盖完全放到台面上还需将腿抬高四寸。原贞见雪堂走到石阶前,双手按在石阶上面,身体向左倾斜,右脚内侧靠在石阶的侧壁上,左脚的脚尖支地,欲将右腿抬起来,但是试了好久,那左脚的脚尖却只能撑起一寸高,此后再也无力让腿向上移动丝毫。雪堂见右腿难以上去,便又换了左腿来试。虽然只差那短短的三寸,但对雪堂来说,却仿佛比登天还要艰难。原贞在旁看着雪堂无论如何用力,却始终无法将腿抬上去,嘴里使劲的声音也慢慢带上了哭腔。原贞知其根本难以做到,便将手放在雪堂左脚之下向上轻轻托了一下,雪堂的右腿便借力上到石面上,但嘴里却不高兴地喊:“师傅,你别管我!” 原贞知道雪堂不愿意让自己帮忙,但若是不帮他,雪堂仅靠自己的力量却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便用商量的口气对雪堂说:“我只帮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就不再管你了,你自己想怎么上就怎么上,你看行不行?”雪堂看了看原贞,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吧。”
自那以后,每次遇到石阶,都是原贞在下面托一下雪堂的脚,雪堂才方得爬上去。毕竟雪堂还是孩子,早已忘记了这一个月的约定,到了这一年的春节,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两人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这一晚,在接近睡觉的时辰,原贞正在教雪堂练字,而这时原淳和尚打外面进来,向原贞急着借要《维摩诘经》和《摄大乘论》两本经论,说是明日一早就要带着经书,与住持宝觉一起动身前往汾州。原贞遂让雪堂在房间继续练字,自己则与原淳往藏经阁去了。
因原淳急于在住持宝觉睡觉前送去,两人便急匆匆跑到藏经阁。由于这两本书在寺院之中经常被人使用,所以原贞不多时便找到了这两本书。原淳在借记册上印了指印后,因为着急便未等原贞,而是自己先走了。原贞替原淳在借记册上补上了册号及书名,正起身时,忽然感到有些晕眩,便站在桌前待了一会儿。一段时间后,原贞自我感觉稍强,便提着灯走到门口,正要准备推门出去,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原贞忙伸手去扶墙,但整个人还是瞬间栽倒在地上。
待原贞醒来,见自己已躺在自己的床上,同时看到悫凡和尚正坐在他的床边。悫凡见原贞醒来,心中甚是感到宽慰:“你可算醒了。”
“师兄,我刚才是否在藏经阁门口晕倒?”
“是啊,还是雪堂敲的我房门,哭着喊着让我到藏经阁去救你。所以我才和济连跑到藏经阁,把你从那儿背了回来。”
“哦。”原贞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向正在床上睡觉的雪堂望去:“想必雪堂见我迟迟不归,便觉我可能有危险,才让悫凡师兄来找我。幸亏师兄及时施救,我才得以保住这条性命。”
“师弟,客气了。也幸亏这孩子在你走后一直惦念着你。”
悫凡见原贞恢复了精神,便告辞回去了。原贞独自侧身躺在床上,望着一旁的雪堂在心中想:“这孩子一定是一直在等着我回来,若不是因为他,可能我已经在藏经阁里被冻死了。”此时原贞很庆幸自己有雪堂这么一个孩子。然而,原贞马上就又想到:“若是我将来真的有什么不测,雪堂这孩子该怎么生活?”原贞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感到很是哀伤,不忍继续往下想。
翌日早课后,原贞带雪堂一起去吃饭。当两人走到玉佛堂的石阶前,雪堂对原贞说:“师傅,你不用帮我,今天我自己上去!”说完便自己走到石阶下,双手扶住石阶,身体微微一蹲后再一挺起,同时提起右腿,想依靠蹲起带来的惯性将膝盖抬到石阶上面。但是,他并没有成功。雪堂又试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上去。原贞对雪堂说道:“雪堂,师傅今天有些饿了,咱们早点到饭堂吃饭吧!”雪堂说:“师傅,我能上去,我再试一下吧!”原贞见雪堂一定要试,便说:“好,你再试一下,然后咱俩去吃饭。”随后雪堂又试了几次。原贞看到雪堂尽管使出浑身的力气,但还是上不去,最终不得以仍在他后面托了一下他的脚。
在帮助雪堂爬上石阶后,原贞见雪堂的小脸显得十分的沮丧,但雪堂依然像平日一样,非常认真地,一步又一步如同木偶一般地向前走去。原贞心生可怜,便安慰他说:“今天,雪堂走路的动作特别好!我看用不了几年,雪堂不只会走,连跑都会了。”
“真的呀?师傅。”雪堂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了,师傅还能说谎?!”
“那我会跑得很快嘛?”
“嗯,特别快,像风一样快。”
雪堂听了又高兴起来,走路的动作幅度也更大了。
饭后,两人便来到藏经阁。待原贞开门后,想起昨晚自己晕倒在门内的情形。这时,原贞见到自己的灯笼还留在地上,而旁边地上还多了一个灯笼,便猜测应是悫凡师兄留在这里的。虽然寺里的灯笼款式差不多,但是从外表磕碰或者变形的样子即可看出是否是自己的东西。
正在这时,就听雪堂在门口喊:“悫凡师傅!”原贞就见悫凡从外面进来,看着原贞埋怨道:“昨夜你刚刚昏倒在这里,现在你不在自己房间里歇息,却又来这里做甚?”
“师兄!”原贞见悫凡关切自己,心中非常感动。
“早些回去歇息吧!今日不必在此。若有人到藏经阁办事,我便让他去你房间找你。”
“师兄,我现在还好,已无大碍,况且我都已经来了!”原贞笑着说。
“嗯,那你便在午饭后回去休息吧。”悫凡说完又看了看原贞的脸色,便出门去了。
这时原贞突然想到地上的灯笼,便对门口的雪堂喊道:“雪堂,快叫住悫凡师傅!”雪堂便大声在悫凡背后喊道“悫凡师傅,我师傅叫你。”悫凡听到声音便停住脚步,回身就见原贞拿着一个灯笼赶了出来。
“师兄,这是你昨晚落下的灯笼吧?”
“我的我都拿回去了,这不是我的。”悫凡看了一眼灯笼答道,“应该是济连的,我正去饭堂,我给他捎过去吧。”
“那好,谢谢师兄!”原贞便返回藏经阁中。可刚一入门,便听雪堂问他:“师傅,悫凡师傅他没有灯笼吗?”
“当然有了,整个寺院里的东西都归他管。”原贞边说边拾起自己的灯笼往楼上走。
“那你为什么还把我的灯笼给他呀?”
“那不是你的,那是饭堂济连师傅的。”说着原贞便上到楼上。
寺院的藏经阁共两层,为四方结构,楼顶四边呈单檐翘角造型,每层长十丈宽六丈,二楼主要存放各类佛学经卷。一楼除中间大堂设有释迦摩尼佛像之外,两侧房间各藏有佛学之外的其它书籍及文卷。
原贞上得楼来,拿起借记册查了一下十二部经的借还记录,又对照记录开始查验各书架上的经卷是否存在差错。雪堂自己在楼下,没事随便找了一本书《孙真人千金方》,坐在小凳上见到认识的字便朗读起来。
日到午时,两人又到饭堂吃饭。正吃饭中,见济连提着灯笼过来并放在桌上说:“原贞师傅,这灯笼不是我的,昨日我与悫凡师傅去藏经阁时,并没有带灯笼。”
“那是我的灯笼,师傅。”雪堂有些不愿意地说道。
“你的灯笼?你的灯笼怎么会在藏经阁?”原贞问他。
“我昨天放在那里忘拿回来了呗。”
“昨天?昨天出门时并没见你手里拿灯笼啊。”原贞越发感到奇怪,便接着问道。
“我拿了。”雪堂说道。
原贞自己明明记得昨日和雪堂出来时,并没见到雪堂手里拿着任何东西。原贞知道雪堂还太小,说话还说不大清楚,便说道:“也许是以前你放在那里的吧?”
“我就是昨天拿去的。”雪堂有些着急地喊道。
“好!好!你昨天拿去的。”原贞摸着雪堂的头,笑着应付他。
雪堂这时放下手中的碗,从凳子上滑了下来,蹲在旁边侧身学着一个人躺着的样子:“当时你这么躺在地上,我就把灯笼放在这边的。”
......
原贞惊得一时不能言语,过了半晌才接着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藏经阁来的?”
“是我自己这么上去的。”雪堂双手压在凳子上学了一下爬石阶的动作。
原贞这时才注意到,雪堂的小手不仅变得通红,在他手背两侧似乎还有磕碰的伤。原贞忙翻过雪堂的双手来看,这时竟见他的手掌和手腕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划痕。
雪堂抽回自己的手,靠到桌边,抱起碗一口一口地用筷子往自己嘴里送着饭菜。
“雪堂,你这......孩子!”原贞激动之下差点喊出“傻孩子”这三个字出来,但是马上就忍住了。原贞从来对雪堂不说半个“傻”字。此刻,原贞看着雪堂那娇小的身躯,无不心疼和感动,心中滋生万般怜爱,不由伸手轻揉着雪堂瘦弱的臂膀,声音略带颤抖地对他说道:“雪堂,一会儿让师傅抱你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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