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于日月

114.他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原先生,我就开门见山了。此次造访,我并非对您的作品感兴趣。”
    原文昌有点意外,这才关上了书房的门,眼前的人就卸下先前的微笑。
    在这之前,他还猜测眼前这女儿带回来的男人,这第一次见面的周墨,该不会是趁着春节来提亲的吧。
    可此刻,眼前的男人表情说不上严肃,但眉宇间那审视的神态,看的人多少有些不适,原文昌心生警惕,“所以你造访的缘由是何?”
    男人单手插在裤兜里,身子站的笔直,“我希望你把女儿重新送出国。”
    “什么?”原文昌没料到他竟有这种请求,质疑脱口而出,“你是什么人?和霏玥什么关系?”
    “原先生也许是我太直接了,”周墨神态自若,轻笑一声,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墨,周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原文昌作为年近花甲的人,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样貌的确端正出众。可他印象里,的确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合作过的律师里似乎也没有这么一位。
    可对方说的稀疏平常,仿佛两人的确有过什么交集,原文昌不禁迟疑,“所以呢?我应该认识你么?”
    “我们的确从未见过。”
    中年男人不大却矍铄锐利的双眼警惕地看着他,“所以你和霏玥是什么关系,竟敢大言不惭地到我这,让我把她重新送出?”
    周墨挑挑眉,面上像是不可厚非,紧接着却不紧不慢地从米黄色牛皮纸袋里掏出几张纸,还算是恭敬地放在了对方的书桌上。
    “这是你女儿在美.国的检查报告,中文的翻译您可以往后翻,”见对方一拿起对着其上的英文神色有着些许疑惑,周墨解释着,“最后一页是公正信息。”
    周墨从对方翻看的页面,视线的落点,以及脸上逐渐呈现出的表情,从不解到错愕,就得知原文昌看到了诊断结果:双相障碍病症。
    “双相障碍就是我们俗称的躁郁症,再往后还有她的使用处方药物和过往的就诊记录。”
    即使周墨说的气定神闲,神态很是从容阐述着,原文昌还是不相信这份报告的真实性。
    或者说,就算动摇地相信了,却也不愿接受这番事实。
    周墨见他看的差不多,抬腕看了眼手表,距离登机时间还有4个小时,时间还算充裕,“原先生,你其实自己也能感觉到的,你女儿的情绪其实一直都不是很稳定,发起脾气毫无缘由甚至不分场合——”
    “没有的事!”见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先是甩出女儿的诊断报告,又在这大言不惭地评价其女儿,原文昌瞬间起了怒气,“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她能正大光明地把我带回您家,怎么也能算得上是认识的人,”周墨并不打算在两人的关系上做过多解释,“你就当我是她的朋友,在这好心地提醒你。躁郁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及时全面的治疗,可导致的后果有睡眠缺失,幻听,行为紊乱,意识障碍,严重地可造成妄想性分裂,就我所知很多人就是因为没有及时治疗,最终依赖上药物,甚至有可能导致自杀——”
    “你说的都是狗屁!霏玥那么一个开朗阳光的孩子,怎么可能会——”
    “原先生,你可是个艺术家,”对于对方的高声否认,周墨继而沉着地回答着,“我相信在你自己的圈子里也见过不少外表光鲜性格阳光的人,沾染禁品依赖药物,也有人私下其实得有抑郁最终自杀。我不认为表象能说明任何事情的本质。你女儿的确诊报告由美.国权威医疗机构提供,至于真伪你可以自己去查。她在纽.约读书期间就已经接受过多次治疗,我只是好心的提醒你,或者说是给予一个合理的建议,尽早把她送出国接受更好的治疗,早日能够痊愈。
    我刚说的那些后果听着是骇人的危言耸听,可等事情真的发生了,你和家人再后悔怕是来不及了。”
    就算对方说的语调平缓逻辑清晰,可原文昌还是浑身警惕进入戒备状态。
    常年心高气傲的长者怎么容得下一个小辈对自己家里的事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我不管你是谁,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这都是我的家事。如果霏玥真的需要治疗,她自然会和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连你什么底细都不晓得,你就和我说这些,你觉得我会信你么?你手伸的这么长,多管闲事真的只是出于好心?”
    随着脑袋微微地一偏,周墨也不掩饰,很是坦然,“当然不是,若真有那多管闲事的闲情,我应该直接把钱捐出去,法律的涉及业务选的也应该是公益援助,而不是世界贸易了。”
    原文昌不知他此时提起职业是为何,只觉面前的男人并非他所说的那般好心,更像另有所图,高声道,“我管你做什么职业,与我何干?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和霏玥有任何接触,我原家说不上多富贵,但申请一张对你的限制令还是易如反掌的。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
    周墨面上对对方的驱逐斥责虽不为所动,心里腹诽怀疑原霏玥这躁郁症可能就是从原家这老头这遗传来的。
    他不似卓正,越是激烈的争锋相对,越是让他兴奋。
    对于周墨来说,这种对峙只觉反感,尤其是这种带了主观情感在内的争执,很多时候甚至毫无意义。
    这也是为何他从事法律行业最初,就将诉讼排除在外,他不想与当事人过多共情,从而选择了和权威部门打交道的贸易。
    “原先生看来也是懂法之人,”周墨耸耸肩,“限制令”三个字自然唬不到他,“既然知法,又为何要以身试法触碰这条线呢?”
    男人此刻越是淡然,越叫原文昌摸不清头脑,“你什么意思。”
    他自觉一切打点得当,可眼前的男人,原文昌一不知道其来路,二看似对自己了如指掌做过深入调查,后者让他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此刻周墨再次抬起手表,指针显示着又过去了十多分钟,随之耐心也少了些许。
    “我时间不多了,弯子我们也就不饶了,”说着他从牛皮纸袋里甩出第二份文件,这次不似先前的恭敬,动作甚至是有点怠慢。不算厚的资料落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据说原先生是一位还算有名的雕刻艺术家,不知是怎么和做化工制料的创化扯上关系的?”
    桌上那份材料同先前那份封面只写了报告名称的诊断报告不同,最上面的一页纸上是一张照片,赫然显示着打碎的艺术品边,成捆的红色钞票。
    “这是创化集团四个月前,在海关曾经被扣留的一批货物中的不存在清关清单上的额外货品,相信原先生看着眼熟,”男人顿了顿观察着对方脸上神情的变化,虽然微笑可瞳孔微微一颤还是被他捕捉到,“您的创作习惯是,会在作品的底部雕刻上自己的名字,毕竟是自己的作品留言证身这是自然,可这有时候也是个不好的习惯。你也许高估了自身的名气,也低估了人性的复杂,没料想到接手您那批艺术品的人,或者说是您私价钱财的接手方,会将这些证据外流出来吧?”
    “你!”看着照片,先前还能厉声唬退人的原文昌脸上,明显神色大变,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证据会落到他人手里。
    他伸手拿起那份文件,迅速地翻阅起来,想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的证据。
    周墨没空等他衡量失态,再听对方说些拙劣的辩词,“证据你可以之后慢慢研究,蹩脚的假话你也可以慢慢想,这些都不是我来的目的。板上定钉的实证,只要捅出去了自然有一人抢功可以收拾你的人。”
    “你……”原文昌翻着文件的手指越抓越紧,白色的纸张被他抓到皱起。而他的心里被慌乱的情绪淹没,就只觉脑子越加混乱,一时根本想不出狡辩的话语,“你到底想怎样。”
    “我如果是要揭发你,这些证据也不会在你手里。你做的那些勾当我不感兴趣,我最初的目的,进这间屋子前已经说明了,送你女儿出国治疗。可惜你刚才并未同意,而现在时效已过,刚刚的条件作废。
    那现在……就你手上的那份文件,我要求你们全家移民出国共享天伦之乐的要求,此刻作为交换条件应该不算过分吧。”
    “你说什么?!”原文昌想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逼着来这么一出。
    周墨手中的牛皮纸袋已空,他对折起随手扔在对方的桌上,“我说了,我现在时间不多。能把这份资料送到你手上,我是诚心和你谈交换条件。你们在美的永居权也已经拿下了,给你一周时间打点好国内的事情,举家移民不难。”
    “一周时间怎么够?”原文昌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却也正暴露出他已然被威胁到,心虚而言,“现…现在春节假期,各个部门都不开门的!”
    “怎么不够,”周墨反问着,对方的借口在他眼中仿佛天大的笑话,“一张限制令拿的易如反掌,原先生趁着还未失势前,在最后好好利用一下手头的关系,打点一番也并非什么难事。”
    …
    从原文昌的书房出来,周墨一打开门就见到站在门外偷听的原霏玥。
    见他突然出来,被吓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趴在门上努力听了好久,可奈何门板实在太厚什么也没听清,对着周墨瞬时有种做贼心虚,憨憨地笑了下,歪了歪头想往屋内看从而掩饰尴尬,“你和我爸聊什么呢?”
    “没什么,视频呢。”
    “你来我屋里,我拿给你。”
    周墨侧头看了眼屋内面色黑沉的原文昌,一秒后转身跟在原霏玥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一瞬,女人就扑了上来,双手直接勾上他的脖颈往下拉。周墨措手不及没料到她有这番动作,没有防备地直接被一双唇盖上,猛地伸手拉下原霏玥的手直起身子,“干什么。”
    “哎不是吗?”原霏玥嘴角是得逞后顽皮的笑意,“刚才在酒店不做,还特意送我回家,不是为了在我家和我找刺激么。”
    周墨的双眉微微拧起,抬手擦拭过下唇,“视频呢。”
    女人面露扫兴,瘪瘪嘴,“好啦知道你是为了这个而来的,给你就是了。”
    周墨接过U盘放入裤兜,随即就准备离去,再度被原霏玥叫住。
    她此时已经坐在床上,双腿交叠着,紧身的裙摆也因为动作被向上拉起,露出一双细直的长腿,“Stanley你这么好骗哦,不怕我没把原件删干净,给你的只是备份吗?”
    听闻男人并未过多反应,只是今晚第三次地抬手看了手表,距离登机还有三个小时。
    “你当然没有删,这个也只是备份,”将手插进裤兜,站在门边的周墨转身看向床上自鸣得意的女人,语气并未有再多波澜,一切了然于心,只是又问她,“刚才在酒店里,你说你满足了?”
    “是啊,超级满足。”原霏玥笑的娇媚应着声。
    周墨肩头微微一抖,像是从鼻尖哼出一声嗤笑,“那你也挺好骗的,没想过也许下手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么?”
    “怎么可能?当时房间里又没有别……”那个人字没发出,原霏玥心间骤然一颤。
    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是她自己这么以为的。
    所以男人当时给她戴了眼罩。以前从来没有戴过的眼罩。
    “Faye,我不是你的药,你的满足来源不是我,而是那些行为,找到对的人你可以找到下一方良药。”
    原霏玥此时才恍然大悟,今晚的一切都只是眼前,他着了迷膜拜着的男人设下的骗局。他竟然让另一个人那么对她……
    脑子瞬间“轰”地一声炸白,情绪瞬间崩溃,嘶吼地脱口而出,“Stanley,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虽然激怒她并不在今晚的计划之中,可此刻似乎也是能够让原文昌看清女儿病症的机会,周墨没有安抚,只是留下一句,“Faye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我希望你好好地继续自己的生活,可从此我们只是陌生人,彼此别再打扰。”
    说完他没有再顾及原霏玥发疯似的尖叫,下到一楼时看了眼还坐在沙发上的男生。
    房门开起的时候,原柏自然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挡住即将出门的周墨问,“你和原霏玥什么情况?”
    “和你有关系么?”说完这句男人迈着长腿走出原家。
    *
    到了机场,周墨赶上了飞往南城的飞机。
    深夜的飞机,机上乘客嫌少,头等舱只有他一人。
    空乘特别来和他交谈,询问是否有何需求时,周墨只是道,“请给我一条毯子,之后我要休息,不用打扰我。”随即准备闭目养神。
    本以为这一切纷扰都被甩到身后,可脑子还是不可抑制地飞速运转,回顾着种种。
    他能把今晚酒店里发生的事情坦白给原霏玥,自然料到她会受到刺激。原文昌已然知道要怎么做,而原霏玥的爸爸也不是周墨。照顾她,并不是他的责任。
    他对她的那点因为旧情和怜悯而多出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能够以还算温柔的手段对待原家,算是他的最后一点情谊。
    创化在遭遇到汇款诈骗后,其资金流向的异常而遭到调查。因此当时出口的一批原材料,在美方的海关港口被扣留。
    其实当时购买这批原材料的制造商并不着急要这批货物,反倒是创化方面更加着急清关。
    周墨当时不解为何创化方如此沉不住气,追问后得知,其实在货物中涉嫌了一批非化工原材料的货物,并没有在审批清单上。
    而那批不在清单列表上的货物,事后得知正是原文昌通过私情,在集装箱内运上的雕刻作品。
    可这只叫周墨更加无法理解。雕刻作品完全可以以其原材料作为申报产品,对外运输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什么要选择私藏货物在集装箱的方式。
    创化方一再保证,他们已经为其运输过多次,并非珍贵文物,只是一位当代作家的作品,而且此前从未出过事。而作品的艺术家,因为想要节省关税才选择了走货这一方式。
    创化方对于之后的问题遮遮掩掩,周墨心里大致猜到背后缘由。
    若只是昂贵的艺术品出口,其在海外的售价完全可以将关税加上。正规的作品,著名的艺术家,能卖出大价钱根本不会在意那点关税。
    可冒着被扣封的风险也要选择走货的方式,背后的水怕是要深。
    当时周墨也很理智地不再追问。因为再问下去,他就会成为知情方。
    在法律范畴里,知情与否会很大程度的影响裁决的轻重,有罪与否。
    他也自然不会给对方留下把柄,这一切都是他和创化老总在一次私下见面得知的,并未留下任何实质性证据。
    而后来又特意找了私家侦探通过手段查出雕塑作品来自于原文昌,且其走货的也不仅是艺术品这么简单,其实说到底捅了篓子的倒是原文昌的宝贝女儿原霏玥。
    她若没搞这么一出,先是招惹了樊月,甚至把两人私下的视频发了出来,周墨也不会动手去查。
    好在,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原霏玥手里的视频,简短的几秒内他露过一晃而过的脸。若真被爆出他最终真不得以要应对,加之如今科技的发达,一句AI换头足以应对。
    比起视频,他更希望生命里从此不再要和她沾染上关系。
    原文昌在他手上的把柄太过致命,涉及的高层太多,他自然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不知为何悬了一整天的心,随着飞机降落在南城机场的那一刻,也那么回到地面。
    周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心想,他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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