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月大致看出女生是在和周墨搭讪要电话,停在不远处也不上前,就那么勾着嘴角静静地看着。
她本等着对方离去,可不知周墨同人说了什么,那女生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朝自己看来。樊月一时不知为何,竟微微举起一只杯子,隔空作出同人敬酒状,惹得对方无语的一个白眼,拉着同行女生迅速离开,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急促的声响。
“你和人美女说什么了?”
“她同我要电话。”
樊月把酒递给他,狡黠地笑着揶揄他,“然后呢?”端起自己的鸡尾酒,抿了一口。
“我说——我妻管严。”
“噗——”因为他的回答,女生差点喷他一身,抬手擦掉唇边的酒渍,“我什么时候管你了?你要想留就留给人家呗。”
周墨轻笑,顺着她的话继续打趣,“我看人还没走远,我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去啊去啊。”樊月微微扬着头,挑衅地抖了抖眉毛。
周墨自然不会,随手拍了拍她的屁股,故意冷下眉眼语气威胁,“欠揍。”
*
两人玩了两个多小时,从台球室出来时天色已然微暗,步行街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加之道路两边喜庆的灯笼装饰,显得很有年味也很热闹。
手机里有好几条樊母的微信。问她午饭和相亲对象吃的如何,下午跑去哪了,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最后一条是让她晚饭自己解决,他们带樊星出去办点事。
父母没催着她回家自然是好,可是这次回来觉着他们总在带着姐姐背着自己搞小动作,去医院看大伯那次也是,让她先行离开。今晚又是,神神秘秘的。
“我怀疑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樊月冷不丁地感叹,周墨先是一愣,随即低头凑近在她脖颈处闻了闻,恍然大悟地道,“我说呢。”
“哈?”
“不是亲生的,垃圾堆捡来的,难怪成天发骚。”
“……滚。”娇嗔的单音出口,作势就要把他推开,男人顺势直接把她搂怀里,“哎哟没嫌弃你,我喜欢。”
“滚滚滚!”
“跟我回去?”
周墨还真就这么连哄带骗地把人捞回酒店,事后樊月先去洗了澡,裹着酒店白色的浴袍出来时,就见周墨正背对着她的身躯突然抖了一下,接着继续先前的动作,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的内裤,将箱子合上。
男人那么一瞬微小的动作樊月只当他是听到动静被吓到,却不知此时男人的心有余悸。
庆幸带去池阳的那股红绳,昨晚出了酒店就被他处理掉了。
男人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两人从酒店往家走的时候,樊月问,“你在南城打算待几天?”
“不知道,还没定机票。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是初三,”樊月皱眉想了想,“后天,初五的动车票。”
周墨原本计划明天回沪市,可听她这么说完后,变了想法,“那我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可动车现在应该都没票了。”
“我不坐动车。给你订张机票,和我一起飞。”
“行吧。”
周墨把小女人送到小区门口,到了楼下他不知为何,也许是刚才不够尽兴叫他恋恋不舍,不想就这么放她上楼,拉着人又抱了一会。
低头想亲亲她,就被樊月一个抬手,把他的脸给推开了,“疯了!我家楼下呢,被熟人撞见了怎么办。”
周墨撤下她的手,攥在手里,眼尾上挑着低声道,“抱都抱了,要撞见早被人撞见了。你要真担心,不然……小树丛……?”
樊月,“……”她此刻非常怀疑,某人正处于发情期,半天里没个正经,疯狂发骚的是他好吗。
见怀里的人被禁锢着,还嫌弃地翻起个小白眼,小模样可爱的要死,周墨没忍住低头直接吻住她。
她越说不要,他越想逗她,把人往死里亲,搂得紧紧的也不顾她的挣扎。他吻得越深,怀里的小女人身子越软,之后也不再反抗迎合着,正当两人吻的忘情之时——
“樊月?”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女生一个激灵浑身顿住,尔后猛地大力推开男人,从周墨怀里退出。
男人因为她骤然的大动作一瞬清醒,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时,浑身已然褪去轻浮的情欲气息。
尤其在看到面前一对中年男女,以及身边的樊星,周墨更是微微低头掩唇轻咳一。
在掩饰了尴尬后抬起头,面容已经是一贯的沉着冷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爸…妈…”不似男人从容,樊月则是一脸窘迫。被父母抓包干坏事的窘迫。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不敢眨一下,微微咬着下唇,紧张兮兮地等待父母发落。
而撞见自家女儿和一陌生男子在家楼下接吻的樊父樊母,此刻同样也是一脸的尴尬。五张十双眼睛就这么互相面面相觑着,直到樊父打破了沉默,斟酌措辞试探地问道,“这位……就是你说的,男朋友?”
动作几乎是同时,樊月小幅度垂眸点着头,周墨冲两位长辈颔首。他倒是大方,主动自我介绍道,“叔叔阿姨好,我叫周墨。”
嗓音因为刚才的亲吻,低沉暗哑的不行。
“啊……你好你好。”樊母有点不自然地接完这么一句,又是片刻的沉寂。
樊星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也不搭话,就那么冷漠地看着。
樊父见众人就这么跟电线杠子杵在原地,出于礼貌还是邀请道,“要不,请小周上楼去家里坐坐?”
此刻樊月倒是反应快,没等周墨回来就替他回绝,摆着手摇晃着小脑袋,“不用不用,小周……小周明早还要赶飞机,让他早点回酒店休息。”
听闻她毫不掩饰的反对,叫着他“小周”,还顺带睁眼说着瞎话,男人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脸上挂上礼貌的浅笑,并不打算拆穿她。
樊母,“这也才七点多,上去坐个半个小时——”
“行了。”樊星骤然出声打断。
周墨嘴角那抹浅笑,落在樊星眼里不知为何,刺眼的很。
眼前几个人假惺惺的客套,也看得她烦躁,“樊月根本没打算介绍给你们认识,这点都看不出来?别这虚情假意地扯来扯去了,装作你们有多真心待人的。”
樊星语气厌烦意有所指地丢下一句,扬长而去进了楼道。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
“好了别说了。”樊父拉住身边的老婆,眼神示意着制止她,周墨还站着别让外人看了自家的笑话。
姐姐对待父母总是冷硬甚至无理的态度樊月习以为常,可她最后一句明显话里有话,像是在指桑骂着槐。
此番情景周墨自然不会多留,同长辈道别后低头冲樊月比划了个“六”的手势,“早点回去吧,之后电话联系。”
跟着父母进了楼道,就见电梯门刚开。樊星像是等了一阵,见家人紧随其后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抱着双臂靠在电梯角落,不屑地瞥了樊月一眼,讥诮地对着樊父樊母道,“你们养的女儿也是厉害,中午才和人相的亲,转头又和别的男人亲的火热。”
她语气嘲讽话说的难听,樊父压着怒,“樊星你说话不要这么冲,对我们的气别撒到你妹妹身上。”
“哟嚯,心疼啦?说一句都说不得?啧啧啧,亲生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樊星!”樊父听闻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高声打断了樊星。
也就在这时电梯门到达楼层开了门,樊星翻了个白眼,嘴角下压神情鄙夷地率先出去,进了屋径直大步进了她的房间。
再接着房门被她用力甩上,“砰”地一声震耳欲聋。
一头雾水的樊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两天还平和相处的家人怎么突然就针尖对麦芒,争锋相对地如此剑拔弩张。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声巨大的关门声响,樊月愕然地站在客厅,大气不敢喘地看了眼母亲,眼神里是无辜的不解和弱小求助。
她不敢看父亲,因为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如此动怒而又阴郁的神情了。
母亲接收到女儿眼神传来的信号,上前安抚了自家老公,“这两天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樊星野需要时间要消化。她也是成年要奔三的人不是小孩了,都有自尊心的,你别动不动吼她。”
樊父微微抬眼,又把视线转开,“我先去睡了,你们早点休息。”
待父亲也进了卧室,客厅只剩母女两,那股短暂压抑的气氛才逐渐消散。樊月捂着胸口,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才敢再次开口,“妈,什么情况?爸和姐又吵架了?还有姐刚才说什么亲不亲生……是什么意思?”
樊母在听到“亲生”二字之时,眼神微闪着躲开了。踌躇反复思忖了许久,像是放下了什么,拉着樊月在沙发边坐下,“月你今年也二十四了,也该让你知道了。”
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母亲这般神态叫樊月一时有点懵。
母亲说完,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抬起眼对上她的脸,“樊星,你姐姐……其实不是你和我爸的。”
樊月一愣不知要作何反应。不自觉地微微张着嘴却又无言以对。因为心底说不上震惊或是差异,就是一切来的有点突然。
就像今天的一切都很突然。
见到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周墨,她的内心也很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湖面般,没有风撩不起波动。
只是后来她才发现,也许这只是刺激过度的应激反应。像是被密不透风的盖子罩上的沸腾热水,当盖子被慢慢掀开,热腾的蒸汽才会袅袅地被释放出来,直到一锅的水被烧耗干净。
于是反应迟钝的樊月,那一晚失眠了。
平躺在床上,耳边还回响着母亲刚刚的话:【樊星,是你大伯和小三的孩子。】
这也是为何,这两天一家人都避开樊月,让樊星在医院陪着大伯。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在被下达病危通知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要偿罪,自私地想要让自己毫无顾忌的离开这个世界。
三十多年前,彼时堂哥才刚出生三个月,是樊家这辈的长孙,是全家人心爱的掌中宝。
可也就是在那年味浓厚的除夕夜,一个名不见经装的女人,打破了祥和的阖家欢乐。
大伯也未曾想,因为妻子怀孕时,他一时的不忍竟酿下这般大错。他最初一知道女人怀孕,毫不犹豫地就拿了钱让那女人去打掉。可曾想竟在几个月后,对方竟挺着怀胎七个月的肚子,在除夕的夜晚,突然出现在了樊家的家庭聚餐。
大伯当着全家人的面,死咬着这不是自己的孩子,要赶女人走。
女人也是疯魔,直接跑到阳台边,指着底下波涛汹涌黑森冰冷的江水,作势要跳下去。
她威胁如果樊家不认这孩子,那今晚谁也别想好过。她被逼到绝路,一尸两命的事,她说她干的出来。
可大伯就是那样狠心,就算她要自杀,带着孩子一起跳江,他也不为所动坚决不肯松口不认那孩子。
最后还是樊母,同为女人看不下去把人拉了下来。
当时她和父亲正在备孕,可因为身体原因小产了几次。每次都在为人母的边缘徘徊,再看着对方怀孕的肚子,满心的怜悯心生不忍。
当得知对方当初没有去打胎,就是因为母性大发,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扼杀了一条宝贵的小生命,樊母就下定了决心。
和父亲讨论后,两人决定让那女人把孩子生下来,他们来养,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
至于后来母亲再次怀孕成功,生下了自己,是否因为亲生而又差别对待,樊月说不清。
她一直以为姐姐对于父母的怨念,只是来自她的自私和嫉妒。自私地感受不到父母对她的好,从而错误又叛逆地嫉妒起被偏爱的她。
樊月脑海里一幕一幕,回放着一家人这些年来的种种,想要从记忆里揪出蛛丝马迹,揪出些证据。似有,若无。
想的脑瓜子疼,女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漆黑的卧室里,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
明明开启回忆的人是自己,可此刻想要让脑子停下运转的也是她。压抑的忧郁扼着喉咙,隐隐生出酸涩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连悲伤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平静,都是这般压抑。
当负面的情绪压抑到一个度,就变成了生理上的反应。
又是一股恶心的反胃,樊月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趴在浴室洗手池边干呕了几下,因为没吃晚饭,吐出来的胃酸只叫喉间愈发酸苦,干涩地不知为何,她就哭了。
可就算哭了她也抑制着,就怕声音大了吵醒家人。
樊月有时候挺不喜欢自己这样。总是在小心翼翼,总是在斟思酌虑,总是在逃避冲突,总是在压抑情感,总是在为别人考虑。
她回到床上抹了把眼泪,心想,下次要有什么决定,她要为自己考虑。
也就是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周墨的微信,问她睡了没。
樊月怔怔地看了一会,拿起手机给人回了电话,接通后男人还未发声,她就先叫了他,“周墨。”
听出她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哭腔,周墨语气里有些担心,“怎么了?”
“周墨。”
“嗯?”
“……周墨。”
她犹豫了片刻,又叫了自己的名字,周墨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想你了。”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表露心声,将羞愧不愿坦白在阳光下的情愫,隐在黑暗里大肆宣泄。
“嗯,我也想你。”
女人沉默了许久,又叫他,“周墨。”
“我在。”
“你爱我吗?”
“爱。”
“周墨。”
“嗯。”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应着她。
“周墨,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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