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他看了看面前这位长相甜美的大姐姐,又看向了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宫殿。父皇和母后都当着他的面对那些黑衣人残忍地杀害了,从小服侍自己的婢女也都横尸在了寝宫。
目之所及,只有尸体和遍地的鲜血,还有那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他用稚嫩的小手儿失去了脸上的泪水,向着那个温柔的大姐姐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跟你们走。”
闻言,那名少女的脸上显得有些欣慰。她一把抱起了年幼的他,只是轻轻一跃便踏在了那柄轻薄的细剑上。
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好闻极了,宫廷中那些形态各异的花朵他见过不少,也亲手摘下过许多,却是不曾有这个香气那般好闻。
在她的怀里,他跟这位大姐姐的脸也是靠得很近。那如凝脂的脸上唇红齿白,一双银眸中满是未来可期的神色。
两人御剑而行,夏日夜晚有些微凉的风吹拂着他们。少女的头发很长也很直,在微凉之风的吹拂下不时在他的脸上划过,那感觉痒痒的他却没有伸手去抓挠。
当他再次看向下方的宫殿时,那座他还没有全部探索完的家,已经能够尽收眼底了。两行清泪还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强忍着不发出哭声,同时也用自己的手臂接在了下面,以防那泪水滴在这个大姐姐的身上。
少女眉眼如画,她看着年幼的他那些小动作。又是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乖好乖!你这个小师弟,姐姐我认定了。”
不知是怎么了,当他看着这位大姐姐的时候,总感觉那份悲伤都变淡了几分。
片刻后,耳边的风声悄然停止了,那位大姐姐抱着他停在了那个人的面前。一身雪白的长衫不见一粒微尘,银饰的腰带上有四大圣灵雕刻得惟妙惟肖,它们或盘卧、或腾飞、或睥睨众生、或威慑千山。
长长的两根飘带与衣襟,在微风下轻轻摆动。乌黑的长发松散却并不乱,在胸前背后直直地垂落,当他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长发间,还有一条长长的黑色发带束着一缕青丝。
此刻,那个人的一双银眸正眺望着远方。而下方宫殿中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在他的眼中都不值得多看一眼。
“师父!我把小师弟给您带来了。”
少女突然向着那个人说道,语气恭敬却也带着顽皮的意味。
那个比少女看上去大不了几岁的男子,这时才微微扭头看向了他们。他唇齿轻动,清冷平淡的声音传入二人的耳中,“为师何时说过,要给你收个小师弟了?”
年幼的他不敢与那个人对视,那人虽然没有生气,但却让他觉得,那人比自己母后生气的时候还要可怕。他视线下移不再与那个人对视,稚嫩的小手儿也是更紧地抓着少女的衣襟。
少女突然嘟起嘴,腔调也似女童般奶声奶气起来,“师父,您看您都把小师弟吓到了。您不是说我的剑道之心太过轻柔缥缈嘛。这不,我这个出身皇家的小师弟,总该适合您的霸道无常吧?”
那人微微皱起眉,“霸道无常?这就是你给为师妄下的定论吗?”
“嘿嘿……”少女憨笑起来,全然没有了那似仙女般的高贵美艳。她伸手扯着那人的衣襟,轻轻地用手摇晃着,“师父,您最好了,既然您没有拒绝那我就当您是答应了。嗯!就这么说定了。”
那人看了眼被少女扯着的衣襟,他眉头轻挑随后别过了脸,“别在为师面前顽皮,下不为例。”
闻言,少女胜利似的在飞剑之上跳了一下。她随即看向年幼的他,眉开眼笑地说:“小师弟,还不快叫师父。”
当时尚且年幼的他,在那个人的面前很是怯懦。他支吾了半天,才小声儿挤出了两个字,“师父!”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改变了他的一生,也改变了这浩然七界近万年的格局。
那人看向了他,俯视着他的那双银眸,似要望穿他的内心一般持续了数息的时间。这短短的时间,让他感觉有些窒息。直到那个人开口为止,“你叫什么?”
“玉……玉澄枫。”
“从今以后忘掉这三个字,你叫……”
那个人的话不容置疑,玉澄枫这三个字也从此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下方的宫殿中人影窜动,一些黑衣人抬头望着他们还不时指指点点。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几个强大的气息。一阵阵威压似浪潮般向他们三人袭来,但只是一瞬他便感受不到那些威势了。
下一瞬,七个老幼不一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其中两个老者和那个人一样站立在虚空之中,而另外的五个人,他们脚下分别踏着各类兵器傲然而立。
这时,一名为首的老者先前踏出一步。他故意处在了高于他们三人的位置,以俯视的姿态看着他们,“小子,我等在处理本国的家事,你横插一脚恐怕不好吧?”
那老者背背一柄带鞘长剑,一身金色锦缎制成的长袍,在月色下显得极为显眼。他在说话的时候,那一阵阵似巨浪般的威势,犹如实质不断砸向他们三人。
一旁,抱着他的少女开口说道:“老头儿,你这等境界的武修,竟然参合普通人的权势争夺,难道……这就好吗?”
“哈哈!”
老者突然发笑,那浑厚的笑声也无时无刻不在宣泄着强大的气息。他手捋着银髯眼中满是唏嘘,“小丫头,是谁规定我这等武修,就不能插手普通人之间的权势争夺了?拥有这一身睥睨天下的修为,难道就只能窝在哪个不知名的小山头儿终老不成。”
少女伸出玉指在指尖拨弄着直直的长发,她丝毫不退让地继续道:“你说得冠冕堂皇,还不只是贪图享乐,喜欢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像你这样的武修,真是给修道之人丢尽了脸面!”
“放肆!”
一旁,突然有一个脚踏长枪的中年汉子怒吼出声。他用手指着少女,满是轻蔑地说道:“我师尊他老人家要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指指点点!要是再敢在我师尊面前口无遮拦,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时,旁边一个体型消瘦弓背罗锅的男子也是附和着。他看着少女,那双眯起的双眼不停在少女的身上不停游荡。随后,他搓着干瘦的双手尖声淫笑道:“小丫头,我看你这小脸蛋儿生得很是水灵,这身段儿嘛也比那些醉香楼里的庸脂俗粉强上不少。不如……离开那个小白脸儿,留下来好好伺候我们哥儿几个,要是你伺候好了,我们可是不会亏待你的。”
一阵淫笑声顿时响了起来,可那少女不但不恼,反倒是神情肃穆地偷瞄自己的师父。
白衣少年看上去比少女大不了几岁,他一直漠然地目视前方,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可当那个瘦猴儿一样的武修骂他小白脸的时候,他的眉头不禁挑了挑。
“够了!”
清冷的声音并不大,却传遍了整座皇城。在众人错愕的瞬间,一股笼罩天地的森冷杀意似决堤洪水般蔓延开来。
顷刻间,所有人都被这股骇人的杀意包裹其中。这七个人的神色,也在这一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调笑的话没有人再说,傲气和不屑的姿态也已经土崩瓦解。
“你!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金袍老者用手点指着白衣少年,但随即,自知失态的他又再次回到了那副高人强者的姿态。
那时,在少女怀中的他感觉周围的气温骤降了许多。他看向少女的面庞时,那脸上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言语。
轻薄细剑载着二人悄悄飘到了白衣少年的身侧,她那双漂亮的银眸,还在偷偷瞄着师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一丝冰凉在他的脖颈间融化开来,他一缩脖子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盛夏的月夜中,片片洁白的飞雪飘落了下来。
“下雪了!”
“大夏天的,怎么就下起雪了?”
几名武修看着满天的飞雪都很是诧异,在承受着那股森冷杀意的同时,周围的空气也确实冷了下来。那为首的金袍老者和另一个实力强劲的武修,此时,直直的盯视着白衣少年。
年幼的他伸出小手儿,好奇地去接那晶莹洁白的飞雪。而在手与飞雪之间,一名白发银髯的老者突兀地出现在了师父的身旁。
那洁白的长发早已过腰,银白的胡须直至垂落至了腹部。再看那一身雪白的长袍,宽大的袖口儿就快垂到鞋面,而长袍的衣襟更是长出了两尺多。若是这个老人站立在地面上,那袍子早就拖在地上了。
老人的面容他有些看不清,只看到他正面向师父微微低着头,而手中提着一柄与师父完全一样的长剑。
“剑灵!”
金袍老者似是瞬间顿悟了什么,凌天而立的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白衣少年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杀!”
下一瞬,那老人手中的长剑突然躁动起来。数道森白的剑气围绕得剑身萦绕不息,那一阵阵迸发出的威势如实质的寒风般,吹拂着附近的一切。老者宽大的袖子和衣襟,在寒风中被吹得咧咧作响,那萦绕在长剑上的剑气也越发狂暴起来。
剑气纵横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如坠冰窟般的森寒。而年幼的他也被那老人的威势所惊吓到了,他别过头不敢去看那个老人。可一只轻柔的手却将他的视线扭了回来,只见那个大姐姐正看着他,那如凝脂的脸上强忍着笑意却是不敢发出声音。
少女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她贴近他的小耳朵儿轻声说:“小师弟,好好看着!”
透过飞雪,师父的面庞仍是平静无波且异常地漠然。而此刻,那个老人突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的视线急转,抱着他的少女似是预知到了一般,那纤细的身形快速转动了一些。而他的视线,就正对着那名身穿金色长袍的老者。
“我就知道!”
少女有些得意,并非是她能够预知什么,只是跟随师父这些年,她早已摸清了师父的脾气秉性和一些习惯。她知道,不论是何时何地,师父与人交手时,都会先杀那个最强的人。虽然他极少亲自出手,但这剑灵也和师父如出一撤,同样有着这样的习惯。
视线中,洁白的宽大长袍在飞雪中舞出了一幅美景。那老人突兀地出现在了金袍老者的面前,前一秒他的剑还斜指着下方,而下一瞬,已经在那金袍老者的上方斩了下来。
那柄通体的银白的长剑,在老人的斩击下挥出了形如残月的剑光。而那个金袍老者也似乎早就有了戒备,在他见到这剑灵出现的一瞬间,他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也是一名剑修,还是一个早已步入化神境几千年之久的绝对强者。剑灵的出现,他只在震惊中迟疑了一瞬,在与他至少实力相当的强者之间,一瞬间的迟疑和大意都可能会是致命的。况且,此刻他并不认为自己要比对面的那个少年更强。
在这些徒弟和几个后辈面前,此时他不但不能退还要硬着头皮与那少年一战。他只希望,这一战即使不能胜过对方,自己也要尽可能保住一些脸面。而最好的结果,就是那少年与自己都能适时给对方一个台阶儿,之后全当不打不相识一笑了之。
他背后的长剑早已出鞘,手中握着这柄跟随了自己悠长岁月的佩剑,也顿时燃起了一些当年的热血和好胜之心。
“来吧!”
一声断喝,金袍老者持剑迎向了剑灵的斩击。白色的剑芒附着在那留有岁月痕迹的长剑上,化神境剑修的威势在此刻毫不保留地迸发而出。
二者交手的一瞬间,周围飘落的飞雪都迟滞了片刻。强大的气息带起了一阵气流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被这股凌厉气流所裹挟的雪花,此时像细小的刀刃一般不分敌我。
“轰!”
响彻天地的炸响声中,刀刃般的飞雪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么晶莹那般脆弱。金袍老者外的其他六人,都在以真气抵挡着这些危险的雪花。其中三名反应较慢的人,在瞬间便在衣襟和皮肤上留下了数道细小的伤痕。
年幼的他吓得一闭眼,可他完全没有被那两人的交手所波及,也更是没有一片飞雪能够靠近他分毫。
那柄一直盘旋在师父周围的长剑,此刻剑尖向下垂立在面前,他像是插在了虚空之中还发出着阵阵轻吟。
自那柄通体银白的长剑中,千道、万道数不清的剑气扩散开来,将他们三人笼罩在了其中。那些剑气的存在,使得他在这等巅峰之战中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冲击。而这,是那个人、是那个刚刚成为自己师父的人,不必言说的温柔。
两剑相交,剑灵手中的剑死死压在了金袍老者的剑上。金袍老者的手臂越发弯曲且向下落去,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也浸出了细小的汗珠。剑灵的剑马上就要压在他的肩头,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以双手来持剑,去抵御那剑灵如山岳般压下的沉重力道。
“蝼蚁。”
平淡的语气没有任何嘲弄和蔑视的意味,这一句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不容辩驳。两个字在剑灵的口中悠悠传出,那苍老威严之感,使得他面前的任何将死之人都只剩下无力。
一簇花火在两者之间迸发,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金属清脆的响声。金袍老者的瞳孔骤然一缩,因为他的佩剑,剑刃上已经出现了豁口,并且还有裂纹在剑身上蔓延开来。
这一幕,其他六人中,只有那个同是化神境的强者注意到了。在他要出手相救的同时,金袍老者也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救我!”
瞬息之间的变故,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突然那么地快。那名化神境的老者才刚要有所动作,金袍老者手中的长剑就崩碎了。
对于他这种境界的剑修来说,佩剑已经和他不再分有彼此,如果佩剑若是崩碎,那对他自身来说也是一个重创。
金袍老者的气海在这瞬间差点破碎,他体内的气息也变得凌乱无比,冲撞着他的全身。在内腹受到重创时,一大口鲜血突然上涌。只是那口血还没能涌至喉咙,剑灵的剑就已经从金袍老者的颈肩处斩了下来。
在那柄剑崩碎之后,已在这世间纵横千年的金袍老者,在瞬间以真气护在了颈肩处。可就连他佩剑都无法阻挡的斩击,身为剑修的他又怎么可能用真气来护住呢。
他瞪视着面前的剑灵,满是不甘且绝望的表情。他想在那少年的面前低头认错,哪怕是叫他弯下双膝三拜九叩也在所不惜。能持一剑,在这凡域七界中走到如今,步入这千千万万人只能仰望的境界,是他花了无数光阴才终于做到的。
“不!”
“师尊!”
生死之际,他听到了自己徒弟和师弟的吼声。在下一瞬,剑灵的剑自他的颈肩处斜斩至了腰侧。耀眼的金色长袍连带其主人被斩成了两段,大量鲜血倾泻的同时,无数块儿被剑气绞碎的骨肉四散纷飞。
金袍老者残破的身躯,随即从几百丈的高空之中坠落下去,他的修道之路,在此画上了一个悲惨的句号。
年幼的那个他,强迫着自己看着这一幕。虽然年纪尚小,但他知道这个死去的人,就是残杀他父皇和母后的凶手,他的手上沾染了,他生活中那些他喜欢的人的鲜血。所以,在这个仇敌死去之时,无论那一幕有多么的血腥或可怕,他都要为了自己珍视且珍视自己的人看下去。
一旁,一双冰冷漠然的银眸看了年幼的他一眼。眸光中,曾有一瞬闪过了决然的杀意。这杀意,也在日后的岁月中再次出现过。只不过,他终究没有走上不该走的道路。
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个方向,因为少女知道,剑灵下一个要斩杀的目标也在那里。
另一名化神境的老者,是金袍老者的亲师弟。与他师兄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身上也没有任何金石玉器的点缀。
自师兄从师父手中接过了掌门的位置,为人宽厚正直的他,就不时劝诫自己的师兄不要为虎作伥,过多干涉普通人之间的权势争夺。作为修道之人,那些外物和虚名不该是他们追求并向往的。即使想要,也不该以屠杀明君贤臣来得到。
可被利益熏心的人,一旦尝过其中的甜头儿,便再也难以自拔。想要浪子回头吗?不!对于这样的人,想要紧靠自己回头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有人能够做到,那也是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
背离相伴千年的同门师兄,他根本做不到。劝诫的同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越走越远。可在悠长的岁月后,他的劝诫停止了,他所不齿的行径渐渐被他自己所接受,继而他成了从前自己所不齿的那种人,最后被师兄这块儿墨染成了黑色。
看着从小到大,从少年志起再到雪染须发的师兄惨死。他的心中已是无比的愤怒,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是,那份狂怒之下还隐藏着一丝窃喜。
这个一直比自己强一些的师兄,他始终无法去超越他。也一直,只能在师兄的身边做一个陪衬而已。如今,这一刻成了他不能说也不能想的天赐良机。
“师叔小心!”
一个人的叫喊声,将他在盘算中惊醒。在他的面前,那一身雪白的苍老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瞬息间,他心念一动,便控制着先前出鞘的长剑袭向了剑灵。同时,他的身形也急速向后退了几十丈之远。
一道寒芒自高空之中向下急坠,那势头像流星一般直直刺向剑灵的头顶。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