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交战

    
    保护站。北区。草原。
    这里本该幽若空尘，这里此刻炼狱熊熊，机枪一刻不停地咆哮，引擎一刻不停地轰鸣，战士一刻不停地嘶吼，夹杂着爆炸兽嚎，钢铁碰撞和直升机旋翼转动的声音。
    军人的世界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战场是天堂地狱人间最接近的地方，你稍微踏错一步就不知道会掉到什么地方。
    如果把战争比作游戏，战场比作游乐场，那真是最疯狂刺激的游乐场。
    刚刚抵达的直8和三架无人远程侦察机从各个角度扫描了战场，配合卫星将情况实时反馈给了后方指挥部的大屏幕。
    指挥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冷气声音，刚才卫星画面不算太直观，现在他们真正感受到了罗刹的体型和实力带来的冲击力，而第一线的战士们竟然要面对面地和这种怪物硬扛！
    “风向东南偏南21度，风速21km/h,微风，空气湿度32%。”
    直8机舱内，观察员周杰举着加装红外热感应功能的高倍望远镜，冷静分析着现场环境，一旁的副射唐傲杰面目冷峻同样操作着一杆88式锁定罗刹，不过他显然不太满意这杆枪，虽然都是顶尖狙击手，但是专攻之上还有专攻，比之跋擒虎他更擅长操作反器材重狙，最钟爱的是巴雷特M107和AS50这种大家伙，国产88式虽然也是顶级高精狙击枪，但恰似一个耍惯了狼牙棒的关外大豪去耍白蜡木枪，总觉得软绵绵的怎么都不自在。
    “目标距离为876米，移动速度为……卧槽！”
    罗刹猛然纵身跃起，不再和那些军用吉普以及步战车纠缠，踩着车顶几个起落就突出了包围圈，没办法，和罗刹相比这些高精密的装甲机械单位就像行动迟缓的老婆子，虽然怪兽体型其实比一辆装甲车更大，但是生物体的灵活是机械不能比的，哪怕全力机动也赶不上。
    “指挥官，罗刹突然加速，已经突破100迈。”指挥室内信息员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不只是因为这份速度，而是罗刹竟然在不到两秒钟就从静止骤然加速度到这个程度，任何军用载具或者超跑都望尘莫及，这意味着当世的人类军方没有任何地面单位能够限制罗刹的机动力。
    “果然，怪兽‘罗刹’拥有很高的智慧，而不是什么毫无理性的杀人野兽，它一见到直升机和无人机就感受到了危险并做出了反应。”一直盯着大屏幕上罗刹一举一动的杨虎说道，身后的文员干部在记录着罗刹的各种数据，有生物体的数据分析也有与各种武器的对抗分析，几个小组间泾渭分明又互有流通，其中一个年级颇大的老人显然不太熟悉这个工作环境，神态中流露出对新奇工作的憧憬，倒像是个新人。
    这个“老”新人正是张学是，他没想到初次进入这座保护站就碰上罗刹事件，更没想到接踵而至的就是罗刹冲击防线，大闹拉利姆斯的特殊事件，可以想象如果是从前，这一事件绝对是对他保密的，张学是并不担心屏幕里这头怪兽真能冲击保护站核心，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路上唐国安已经初步介绍了这座对外号称保护站的特别之处，这可不是什么研究基地那么简单的地方，除非罗刹真有孙猴子的能耐，不然这天翻不了。
    “它之前有过和武装直升机交手的经历吗？”指挥官问道。
    “根据资料记录，罗刹曾在十二年前的围剿中遭遇乘坐科考直升机的枪手用改装过猎枪击伤，以它表现出的智商和记忆力，肯定记住了直升机。”信息员快速汇报。
    “命令01号无人机发射诱饵弹，吸引罗刹注意，直升机及各地面单位机枪压制，我不求打中，只要限制它的行动，很快ZBD-04A步战车和99A坦克陆地组就能到达战场，接管战场环境，到时就能够实施狙杀。”指挥官平静下令。
    拉利姆斯基地现役的无人机属于无侦-5型无人远程侦察机的改装型，不但能够完成军用侦察任务，还装备了红外线配合无人机摄像头制导的两支空对地反坦克红箭13导弹，可以由指挥部远程操控。命令已下达，其中一支红箭13呼啸着射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刺向那凶神恶煞的黑毛巨兽，就在即将命中的时候，怪物硕大的身躯一摆，后腿发力一蹬，极为灵活地避开了红箭的突袭，爆炸的焰火轰然腾空，罗刹都不回头看一眼。
    信息员们露出遗憾的表情，虽然以罗刹已经表现出来的灵活，一枚导弹的确很难精准命中，毕竟这是设计用来对付坦克的导弹，跟眼下这个打击目标灵活性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但是真的落空了还是不免失望，不过比起失望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导弹就在屁股后面爆的，罗刹看起来竟然毫发无伤，就算那是专注突刺的穿甲弹头可那毕竟是一枚导弹啊，这可不像是电影里翻个跟斗躲开就完事了，光是弹片溅射的杀伤力就堪比一轮机枪无差别扫射，这皮毛堪比坦克装甲？！
    “继续发射。”指挥官冷无忌的反应和当初指挥荒原围杀刘劫一战的高桌会指挥官惊人一致，一枚不够再来两枚。
    直升机舱内，跋擒虎和周杰面对罗刹不可思议的机动力无奈对视，这种情况下定点狙杀简直是开玩笑，跋擒虎说了声放烟雾弹机炮压制，前头还不知道尊姓大名的驾驶员同志翻了个白眼操着东北口音说咱这是直8A不是武直-22，跋擒虎一拍脑袋，习惯成自然，还以为自己做武直-22上呢，竟忘了这是运输机，也不是拉利姆斯的军营寒酸拿不出武直-22，实在是这次突袭战来得太突然，他们这些“度假”的特种兵参战的也突然，准备不到位啊。跋擒虎张张嘴，还没等他开口，多年搭档人狠话不多的唐傲杰直接操起了机舱里的CF06式7.62毫米通用机枪就开始发飙了，这货一进机舱就看上了这挺堪比重机枪的玩意，听飞行员说是送修准备改装在机身上才暂时放在这，唐傲杰是个云南大山里走出来的杀胚，与专精狙杀追求艺术风的跋擒虎不同，这货走的是全面发展路线，一字曰杀，什么武器都使得，因为天生一副三角脑壳，在军中有个沉默响尾蛇的外号，要么不杀，要么杀成渣。但是罗刹的灵觉非常可怕，总能先一步察觉到攻击方位，以之字形的运动路线躲避机枪的攻击,直8A的测速仪显示罗刹的速度达到一百迈，约160km/h，这个速度已经超越了已知生物体的最快陆地速度，由猎豹保持的115km/h记录，虽然身躯庞大但是极速和高机动使得机枪无法锁定。
    “根据目前得到的数据，罗刹体长8.75米，肩高3.18米，尾长约1.2米，重约15吨，身体构造最接近犬科犬属灰狼亚种中的蒙古狼和契丹獒犬……”外面打得如火如荼，指挥室里的天才教授倒还有兴致指导学生，一边兴奋地记录观察数据。
    “请允许我打断。杨主任，你是说现在在跟我们作战的怪物其实是一只超大型的狼犬？！”名字姓冷性格也冷的指挥官同样留意着有关罗刹的一切数据分析，不过他是从军事角度分析的战斗，因为这座“保护站”的特殊性，科学家的地位一度是压制军人的，虽然现在是战时，他作为军事长官理所当然接手了最高权力，但与这位科研主任交谈仍带着恭敬。
    “我曾听说，华夏传说出现过一种似狼似犬的奇兽，名字叫做‘狑’，心性狡诈手段迅猛，词语‘伶俐’就源自‘狑猁’的谐音。也有说是古代少数民族豢养的一种优秀猎狗，我很早就怀疑是家犬到了野外返祖成了狼性犬形的半野生物种，就像北美野化家猪和野猪生下的巨型异种野猪那样，狼和狗外形相差很大，但实际上在生物学上属于同一物种，是没有生殖隔离的，家犬在人类干预下长期积累的某种优良基因与野外祖先物种结合会造成什么惊人的结果，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罗刹的身世很有可能就是如此。”杨虎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学是说道：“相比罗刹的形态分类，它的体型才是最不合理的地方，难以想象这种体型的食肉猛兽是什么环境里成长大的，它属于食物链的哪一环？供应它食物的生态系统该有多庞大。”
    “可以肯定，罗刹绝不是正常状态下可以进华出来的生物，它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中间进化体，这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理论是正确的，泰坦是由远古的生物通过类似炼气等非常规进化过程进化而来的。一般来说，环境对生物体的筛选是生物进化的基本推动力，即便是最适宜的温度，含氧量等参数，最充足的食物来源，单个生物体能长到的体量也是有其生物极限的，动物学和古生物学对此早有定论，学界公认的陆生哺乳动物的极限生物体量为二十五吨，已知的只有生存于渐新世的天山准葛尔巨犀接近这个水准，食肉动物的体型受食物限制，极限生物体量应为五吨，即使是生存于晚始新世的安氏中兽和更新世的南美细齿巨熊离这个数据也差了许多，但是罗刹的体型很明显突破了这一极限，它是超越常识的生物，除了正常的摄取食物和新陈代谢，一定有别的能量来源支撑起如此魁梧的体型。”杨虎解释道，几个忙碌着的年轻研究员暗自嘀咕道杨主任今天真是转性了？还是照顾这个新来的老同志，要换了是个毛头小伙才不会这么耐心说着，不挨一顿批就不错了，别看平日里老杨和气的很，一上工作晴天都要打雷，谁让没几个人能跟得上这位智商爆表学历逆天的天才教授的思路。
    “杨教授，其实我在知道泰坦的存在后就在想，既然泰坦巨兽是从普通生物里进化出来的，为什么距今上百万年乃至中生代的那些地层里没有发现进化过的异常生物的化石呢？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远古时曾有过灵气旺盛的时代，地球上不是应该到处是进化过的准泰坦型巨兽吗？为什么一件化石都没有问世？就算泰坦数量稀少，数尽生物进化史长河只有那几尊，甚至每一门纲目只有一位帝王登顶，但是一王功成万骨枯，倒在成王道路上的生物不是应该很多吗？为什么那些没有成为泰坦的进化生物没有跟泰坦一起存活至今被发现的？甚至连一具化石都没留下来？”张学是倒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学术界达者为先是没错，但是华夏长者为尊的思想同样根深，论年纪他大出杨虎二十多岁，直言不讳地问出了潜藏已久的疑问。
    这两人一个刚踏入新天地求知旺盛，一个自小长在海外言语无忌，明明是学术方向性格年龄都有代沟的两学者，不但没有文人相轻，反而涌现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问得好。”杨虎说，“有关地球灵气我们了解甚少，暂时不好解释，最可信的假说就是德国克莱尔教授的生命辐射假说，认为灵气是一种对生命有益的辐射，而克莱尔教授根据维尔纳·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在1989年提出的源能子涨落理论，基本肯定灵气的涨落存在周期性，和地球的大冰期一样，地质史上地球存在过几次特大冰期，每一次大冰期又是由无数小冰期和间冰期组成的，包括我们现在已知的整个人类历史就是一次间冰期，我们现在还处在第四纪冰期。灵气具体是如何周期变化我们知之甚少，但可以肯定在漫长的地质年代里，像末法时代灵气复苏这样的交替一定有过无数次轮回。泰坦巨兽这种神话般的生物的崛起其代价必定残酷，我们有理由相信每一尊泰坦身后都有一条以无数尸骸铺就的道路，之所以没有化石出土，原因很直白——就是来不及形成化石。”
    “大多数人其实有一种误解，认为化石是记录一个时代的痕迹，形成化石是非常自然的过程，但其实，化石的形成是一个概率极低的偶然事件，它需要的环境要求很严苛，首要条件就是要死后迅速沉入地底掩埋，所以大多被捕食等正常死亡方式的生物是没有机会形成化石的，会很快被降解掉。一般生物还好，但是进化生物据我们推测要面对更激烈的竞争和生存压力，再加上本身超然的实力，因为洪水地震导致非正常死亡的概率比普通生物小得多，自然很难形成化石了。”
    “而且，有关处于正常生物和泰坦生物之间的中间物种，并不是完全没有发现的，甚至还有存活的个体生存在某一个角落，也是未可知的，眼前的罗刹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有本事的人大多喜欢卖弄本事，有学识的人更有说话说一半的毛病，不过自小生在自由联邦的杨主任倒还不至于有这臭毛病，只是有些事涉及帝王组织的核心机密，即使在这个本身就高度机密的指挥室里也是不好说的，张学是则是若有所思，杨虎教授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啊，是让他自己找答案，反正答案总会到你眼前的意思？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做导师的期末学术考核时那种等待真理辗转反侧的心态，眼下这个年纪小他一代沟学问高他一层楼的小领导……真有水平啊。
    “指挥官！罗刹预计将要起跳扑击一号狙击小组！！”一组军事观察小组的分析专员小姐姐大声呼喝。
    “对罗刹的动态行动模式分析得如何？它有能力威胁到战机吗！？”冷无忌问道。
    “建议一号狙击小组上升五十米！！”这名身穿制服短发干练的年轻女专员大声道。
    “命令一号狙击小组上升一百米。”冷无忌毫不犹豫下令。
    收到指挥部命令的直8驾驶员当即原地爬升，直升机就这点好，要上就上要下就下，没有什么爬升坡度，一直以极快运动速度躲避机枪攻击的怪兽罗刹一见直升机上升，突然一跃而起扑击过来，这一跃着实惊人，简直如同原地起飞鸟雀啄食，所有人目瞪口呆，好在那东北兄弟手委实稳得很，不算太灵活的直8机头方向不变稳定爬升中一个急退，于间不容发避开了扑击。
    “这……这弹跳力，你们说这是犬科动物？”指挥官脸有些抽，虽然他动物学一般但也知道猫科强爆发犬科善耐力的常识，谁听说过有饿狼一扑窜上数倍身高的枝头捕鸟，但是这……至少百米的高空啊！
    “进化生物确实不好以常理度之，根本想不到它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杨主任苦笑，即便已经付出了巨大的精力研究这些谜一样的生物，仍然是管中窥豹，就像大海永远有探不尽的奥秘，让这个从小无往不利的神童挫败不已，但是心中又生出一股傲气，一种揭开世界真相舍我其谁的豪情。
    女专员则兴奋地盯着画面，脸上涌起一抹红潮，心道：真想好好解刨它。
    唐傲杰就算是直升机急速抬升后退的时候机枪依旧响个不停，罗刹扑上来和落下去的时间段等于是半空中的活靶子，但是那连隔着屏幕都让正常人尿裤缩卵的一幕要正面对上需要多大的勇气？唐傲杰只觉一张噩梦般的大嘴翻出剑戟一样的犬齿在眼前放大，仿佛要一口吞下他整个身体！连带扯下整架直升机！他甚至能问到一股浓烈的腥味从那张嘴里倒灌上来。但是唐傲杰不愧是T细胞特别行动组里有名的杀胚，CF06式的机枪口直直对准那张嘴喷吐火舌，闪光照亮了血盆大口深处幽暗的食道口，7.62毫米口径的威力足以威胁到一般的装甲单位，钢铁无惧，子弹更无情，名为罗刹的怪物终究只是血肉之躯，在半空呜咽一声翻个身落下，空中洒下一串血花。
    “干得好老唐！”
    跋擒虎赞了一个重新恢复狙击姿态，人狠话不多的唐傲杰却只是应了声“切”，冷冷道：“88狙恐怕杀不了它，起码要12.7mm的重狙。”暗自惋惜没有重狙，不然就是他的主场了。
    坠落的罗刹半空翻了几个滚，居然稳稳着陆，一溜烟向南奔去。
    “拦截它，不能让它进入保护站。”所有战士都听到了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命令，于是机枪再次咆哮，火箭弹呼啸往来，已经损失惨重的装甲车和军用吉普居然开始追击不久前掀翻撞坏了它们不少同伴的怪物罗刹，这在离战场约五百米处的一架蓝灰色直升机上的人看来简直如同一群羚羊去追击狮子，追上去干什么？拿脑袋堵它的嘴？
    “岂有此理！这不是让同志们送死吗！”美艳的女记者俏脸一阵红一阵白，白是被罗刹可怕的表现吓得，红是被气的，在她看来，待在安全指挥室里的指挥官无疑是在草菅人命。
    “林……林姐，我们是不是离得太近了？我觉得我们该……”一向以手稳自傲的摄影师小哥实在控制不住手抖了，见大姐头平日里美艳无双的桃花眼狠狠瞪了自己几下，要换做平时自然是怕并沉醉着，可现在他这辈子的胆子已经快要压榨光了，他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怂的，今天的事迹要是安然返回了他都觉得够吹一辈子牛逼了。
    与此同时，指挥室里的众人也发现擅闯战地的记者了。
    “那些人是怎么闯到这里来的？！”冷无忌低声道，他没有吼也没有爆粗口，但任谁都知道指挥官的愤怒，没看到青筋都炸出来了。
    如果下棋最讨厌的就是中盘绞杀正酣是有人?躁指点，那么军事指挥官最讨厌的就是交战正酣时无关者的乱入，对于思虑务求完美的人，变数是最讨厌的东西。
    “那些应该是央视来的记者，为了报道罗刹制造的血案，为首的是……”
    身边的参谋员小声说道，但是冷无忌不耐烦地一摆手，“我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和来路，现在让他们马上在战场上消失。”
    “我们的直升机编队马上就会到达了……”参谋员说。
    “高原左翼中队报告！已抵达战场进入作战范围，等待指令。”
    “装甲6连报告！已进入作战范围，请指示。”
    像是应合参谋员的话，信息专员报告武装直升机武直-22小组和装甲地面部队已经开始进入攻击范围，随时可以支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