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北齐邺城。
萧唤颜一早就感觉到了茶楼里一众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但也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并不予理会。她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呢,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因此下,她仍旧一脸平静地端坐桌旁,假作不知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直到一道分外探究的目光让她倍感压力,她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毫不示弱地看回去,萧唤颜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二楼的翩翩贵公子,那两个长相格外惹眼的男人。一清冷,一阳光,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而引起她注意的,正是那个一身清冷却更为俊美的男子。
楼上楼下,这一刻,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刹那间风起云,无相无形,纠缠至深。
只一瞬,萧唤颜复又低下头去。那个人的气场太过迫人,怕不是寻常之辈,此刻出现在这样的小镇之上,更显诡异,她可不想招惹不清不楚的麻烦。
而宇文邕却震惊了。那女子眼中的清冷比锁清更甚,竟似浑然没有人的情感。刚才那一眼,自己虽然居高临下,但也被她恍若无视的态度给生生压低了气势。
有意思。第一次由衷地轻笑出声,宇文邕真正被这女子挑起了兴趣。
“哎,听说了吗?咱们的郡王爷换防黄河沿线了。”茶楼大厅中,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跟同伴说着自己新近听来的军事动向。声音不大,却被隔桌不远的萧唤颜听了个清楚。敛起心神,她开始专注于那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刘妈虽不懂她的心思,却也识趣地不出声干扰。
“哦?那现在塞外边防是谁在守呢?莫非是斛律光将军?”一个一脸斯文的商人很是不解。
“我说你就是个书呆子。”之前的商人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继续道:“斛律光将军镇守洛阳,怎可能轻易调动!现在在边塞的,是他的次子斛律须达,那也是一等一的猛将呢!”
“这样啊。”斯文商人这才有点阴白过来:“那郡王爷既已到达黄河沿线,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快要和周国开战了?”周国兵马久踞黄河对岸,随时准备进攻齐国,他纵是再不关心时事也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总不能任由周人杀过来!”他的同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我们还是趁太平的时候早点把货物卖掉回家吧,以后的日子可说不准了。”
“是啊,那我们……”
后面的谈话内容已不是萧唤颜关注的重点,她既已清楚了现在的对战局面,那下一步该怎么走也就了然于心了。扯了扯听得入迷的刘妈,她的眼神亮亮的:“刘妈,我们走吧。”
“我要去洛阳。”走到街角一僻静处,萧唤颜低声对刘妈道。
向来老实巴交的乡野妇人顿时一惊:“姑娘你要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五爷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待在我家等吧。”
萧唤颜闻听,只是一笑:“刚刚你也听到了,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他还有空惦念我?”不是她小看他四哥战神之名只是这冷兵器,打个仗往往要一年半载,等待可不是她要做的事。况且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这具身体,乱世虽乱,却还难不倒她对他思念。
刘妈却仍旧不肯松口:“不行,我答应过五爷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儿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我是去洛阳,又不是去冲锋陷阵,没那么可怕的。“萧唤颜不由苦笑:“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邺城寻亲的,趁现在还没打起来,赶往洛阳才最安全。”萧唤颜有一个叔父,是北齐萧司空,也是她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原本的萧唤颜就是要去找他的。
“可是……”被她说得有些动摇,刘妈开始犹豫起来:“可是……”
拍了拍她的手,萧唤颜像哄小孩一般地轻声道:“刘妈放心,我跟父亲学过一些防身之术,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啊。”
“小心啊!大家快让开!让开!这马受惊了!……让开啊!”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当口,一个焦急而万分洪亮的男声忽然穿透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了起来。
随着他的叫声,长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一匹拉着马车、急速狂奔的马。那马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嘶鸣着扬蹄疾驰,全然不顾主人的奋力呼喊,直朝集市迅猛奔来!
所有人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均反应了过来,急急往一旁闪躲。无奈街边铺位林立,避无可避,加之人流如潮,拥挤不堪。登时,惊呼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整条街上全盘混乱。
就在这须臾之间,惊马已踏过了半条街的摊位,附带着的马车也撞翻了不少人。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它已奔到了清颜所处的街角位置。萧唤颜只是抱臂旁观,她并不认为这马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也无意在畜生蹄下犯险,故而无动于衷。
不料“啪——”的一声,那马车的绳套因为拉力过大承受不了而意外断开!惊马飞驰过街角,可那马车却在侧翻之下直直地压向了站于那处的两人!
“啊!”惊魂甫定的众人见此不由大惊失色,都以为这两人就要血溅当场。没有人注意到有两道身影快速闪过,一道飞向了那跑远的马儿,另一道,却是袭向那断开的马车。
然而,有一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在那道白影格开马车的前一秒,萧唤颜已将刘妈护在了身下,侧身翻滚而出,远远地避开了那无比致命的倾轧。
“没事吧?”萧唤颜自地上坐起,扶住怀中晕头转向的刘妈询问着。
从没有经历过如此生死变故的刘妈已经在半呆滞状态,被萧唤颜一问,立时清醒。只见她一骨碌爬起来,半跪在萧唤颜身边,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眼泪才雨一般地下来:“谢天谢地,姑娘你没事!要是你受伤了,我……我……”
萧唤颜哭笑不得,只好轻拍着刘妈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我没事,你放心,放心啊……”她边说边将刘妈扶起来,以便快点离开。刚才那一下,弄掉了斗篷和面巾,她可不想因为一张脸而节外生枝。
可还没等刘妈反应过来,一双锦靴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抬眸望向那双靴子的主人,萧唤颜眼中闪现一抹了然,果然是他。方才电光火石之间,虽然只是白影一晃,却足以令她看清那个清冷似月的俊美男子,正是先前在茶楼里的那个人。
宇文邕依然居高临下。望着眼前女子那张绝色惊人的脸孔,他忍不住有些发怔。
除了锁清之外,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有灵魂的一张脸。容颜静美如暮春之夜的最后一朵荼蘼,色彩鲜阴,真诚热烈,让人直觉这个女子是易于亲近的。然而触及她恍若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那份刚燃起的希望却被生生地拍散了去。琥珀色的眼瞳,淡漠到近乎残酷的颜色,看似清透却深不见底,一眼沉溺则永世难逃。这个女子,如此矛盾美丽着的同时,也迷人地,危险着。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宇文邕收回心神,朝着她的方向缓缓伸手,道:“姑娘,还好么?”那嗓音也如他本人一般的清冷疏离,似碎了一地月光。
萧唤颜摇了摇头,朝他浅浅一笑,随即扶着刘妈站起,只低声道:“谢谢。”
见她如此,宇文邕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却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回以同样浅淡的一笑,他转头看向前方,那里,宇文宪正骑着一匹马回来。惊马已被驯服了。
围观的众人见此,仿佛大梦初醒,这才从初见到那两人绝色姿容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向着宇文宪大力鼓掌。
灿烂一笑,犹如春日暖阳破云而出,宇文宪利索地翻身下马,物归原主后才走到三人跟前。望了望清颜,他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接着却又挽了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一边尚还有些呆愣的老妇人道:“刘妈,您还记得我们吗?这位姑娘是谁,倒也给我介绍一下啊。”
“文……文宪公子。”被这暖透人心的笑容将将拉回神思,刘妈赶忙连声道谢:“真是多亏两位文公子了,又救老妇人一命。”
宇文邕不在意地侧身,让过她的一礼,神色平静如昔:“刘妈客气了。相逢即是有缘,刚才您和这位姑娘都受了惊,我们不妨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黄河岸边,周军大营。
主帐中,长相英伟的少年男子正凝神看着桌上的军事布防图,一双犀利如鹰隼的眼眸闪着骇人的精光。
“太师,杨老将军经过属下的亲自查探,发现之前斛律光派来的驻军皆已回撤洛阳,现在镇守黄河沿线的是高长恭的人。”一副将躬着身子,头也不抬地回禀着。
“高长恭?”视线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停留了一瞬,宇文护的嘴角霎时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塞外历练几时,不知道长进了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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