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锁清

黄河沿岸

    
    “怎么了?”骑在他身侧的宇文邕皱眉看他:“莫不是受了风寒?”
    这么一说,就连宇文邕身边的萧唤颜都侧头看了过来,那神情似在思索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娇弱成这样。
    “没有啦。”连连摆手,素来率直的宇文宪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鼻子有点痒而已。”
    淡淡一笑,的萧唤颜回眸望了望已然快消失在视野里的无名小镇,脸上的神情莫名的有些怀念。她的生活,从这里开始,却不知道哪里会是尽头。从今往后,真正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看什么呢?”一只手突兀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宇文宪的脸凑近了几分,霎时就让的萧唤颜回了神。
    “没什么。”偏过头,的萧唤颜的神情笼在一片阴影中,看起来有些模糊:“我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吧。”
    宇文宪惊讶:“你不跟我们同行了?”而宇文邕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过那清冷的眼里也执着地要着那同一个答案。
    勾了勾唇角,的萧唤颜似是有些讥讽:“让一个身份来历都不是那么分明的女子跟着,想必……两位殿下都不会很方便吧?”
    恍如冷月凝霜,宇文邕的眸子刹那间冰寒了起来,一丝杀机在他眼中缓缓浮现:“你究竟是谁?”一旁的宇文宪也在瞬间绷紧了身子,看形势似是随时准备出手。
    “怎么,想要杀人灭口了?”的萧唤颜注意到两人的变化,不由轻笑出声:“的萧唤颜不过是个小女子,难道还值得周国的两位殿下动手?”
    宇文邕黝黑的眼瞳如同旋涡,只牢牢地锁住她,一字一顿地道:“你的身份?”那森然的语气令人毫不怀疑如果的萧唤颜再不开口下一刻就会丧命。
    萧唤颜无奈地扬了扬手,作投降状:“好吧,我是北齐五爷手下的副将萧家。”
    “你是萧家的女儿?”宇文宪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显然并不相信。
    宇文邕的眼神更冷了:“北齐萧家共有两女,长女昌仪年方十四,此女婉仪则更小,你以为,本王会信?”
    萧唤颜再次笑出了声:“我只说萧家是我亲戚,我有说我是萧府的女儿么?”说着,她不紧不慢地策马踏前了几步,毫不在意身旁两人那几欲杀人的目光,道:“我是刘妈的远房亲戚,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高家收做了义妹。我家原本世代行医,但遭逢乱世,只剩下我一个,迫不得已才要去投奔。”
    语音平淡,神情自若,从容至极,完全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可是,宇文邕的眉头狠狠皱起,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所以,你是要去北齐军营找五爷,和刘妈说与我们同行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让她宽心?”先开口的是宇文宪。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无可挑剔,他已是信了大半,现在想起来问的却是其他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名字。”宇文邕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地响起。他们的名字改的太过简单,原以为平民百姓对北周皇室不会熟悉,却不巧遇上了这么个知道内情的。
    耸了耸肩,萧唤颜依旧是一副无比轻松的模样:“你们不是也骗刘妈说要去洛阳么?好了,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两位殿下是打算放行呢,还是打算动手?”她在赌,赌那两人对她的好感,更赌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两人,绝非滥杀无辜之辈,即使面对的,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
    “四哥……”宇文宪看了看她,又下意识地侧首看向宇文邕,方才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之感荡然无存。对女人下毒手的事他干不来,更何况,这个萧唤颜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好感,他内心里,其实并不希望她出事,否则他之前也不会主动出手拦下惊马。
    宇文邕没有说话,看着萧唤颜的目光片刻不移,似是在考虑什么。不过萧唤颜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和杀机在慢慢消褪,显然,她赌赢了。
    再度沉默了半晌,那个清冷如月的男子终是缓缓开了口:“我信你。但既然说好了同行就不妨遵守到底。”
    “什么?”萧唤颜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送你去北齐大营。”
    最终的结果还是三个人一起上路了。
    原因很简单,萧唤云不认识路,跟着这两个免费甚至还倒贴的向导,无疑会轻松很多,她自然也乐得省事。反正到时候她去北齐大营,那两个窜过黄河回北周大营,各不相干。所以暂时就维持了一种比较微妙的关系,他们不会避着她做事,甚至有时还会让她旁听,但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距离感十足。对于这种似敌似友的局面,清颜倒是乐在其中,毕竟,对她而言,和他们关系太好或太僵都不明智,这样的平衡刚刚好。
    因此下,她才能在晚饭之后还心安理得地坐在某家客栈宇文邕的房间里喝茶,顺便听听周国的八卦。
    习惯这种相处模式的自然还有宇文邕和宇文宪。难得这周国的两位皇子殿下一致放下警惕,默认萧唤云为自己人,此时,宇文邕正坐在灯下看书,宇文宪则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前远望,似是在等些什么。
    正值深冬,天色暗的很快,不过时近黄昏,外面已经夜幕降临。沉沉的暮色四合而来,使屋内的一盏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就连平时清冷太过的人仿佛都沾染上了一丝暖意。
    萧唤云窝在洁白的狐裘之内,捧着一杯茶有些出神地打量着斜对面的宇文宪。身形挺拔,容颜俊美,只是简单地握着书卷在看,却带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优雅风情,就好像是拨开云雾的朗月,清辉灼灼,神秘高贵。所谓谦谦君子,如玉之姿,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另一边说是看书,实际上宇文宪也在暗自打量着清颜。几乎是在她视线投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有任何反应,假作不知而已。现在趁她恍惚走神,他倒是可以毫无顾忌地观察一下她。
    这个甫一出现就劫掠他无数好奇心的女子,相处了这么久,他仍是看不透。从背景到心思,她似乎都白的像张纸,没有丝毫可以怀疑的地方。但与此同时却也给了他一种猜不透摸不着的感觉,就像是清晨的雾,每当他想要一探究竟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这个女子对他们没有恶意,至于为什么非要留下她,他也莫名其妙。或许四哥只是感觉她单纯地有了那么点猜谜的兴趣而已。等到了黄河边上,他们从此就会是陌路人了。
    “咕咕——”窗外翅膀拍打的声音伴随着叫声响起,霎时打断了屋内的一地迷思。宇文宪和萧唤云同时偏过头看向窗口,只见宇文邕正从外面抱进一只鸽子。
    小心翼翼地把鸽子腿上绑着的东西取下,宇文邕将鸽子放走,这才抬手关了窗。看样子,他先前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只信鸽了。
    萧唤云眼观鼻鼻观心,再度专注而认真地品起杯中的茶,心里却在思量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毕竟是飞鸽传书呢,这么机密的事情她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然而还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那边宇文邕已是毫不见外地把纸条展开看了。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他一看之下顿时面色惨白,连扶着椅背的手都微微颤了起来,从清冷淡然到崩溃,几乎只在眨眼之间。
    “四哥,发生什么事了?四哥,你别吓我……”显然宇文宪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起来,只是无比焦虑地唤着他。
    还好失控只在瞬间。下一秒,宇文邕已经努力控制住了情绪,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没事,只是京中情况有些变化而已。”说着,他拉过宇文宪,悄声吩咐了几句。后者迟疑了一下,却也没再多问,转身就出了门。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宇文邕嘴角勉强维持的笑意立时散去,眼神中的无助和绝望刹那间排山倒海而来。没有出声,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两手之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
    只是,有一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
    萧唤云从没有想象过这个在她眼中滴水不漏的男人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会令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这般情绪外露?只是稍稍思索了一下,答案就出来了。
    北周政权是由宇文邕的父亲、西魏权臣宇文泰一手创立的,不过在宇文泰死后已被他的侄儿宇文护所夺取。说起来这宇文护也是个狠角色,逼迫恭帝禅位之后,自己把持朝政立傀儡皇帝还不够,弄得整个北周皇室人人自危,实在是暴虐至极。
    萧唤云忽然对眼前的男子多出了几分心疼。如此雄才伟略的人在宇文护的眼皮子底下默默无闻了那么久,在天底下最诡诈的皇室中艰难存活,这其中,包含了多少隐忍,付出了多少代价,只怕没有人可以说的清。在那张什么都看不出的清冷面孔之下,他,恐怕也是疲累到极点的吧?少有的,萧唤云心中生出了几许异样柔软的情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宇文邕跟前,伸手,轻抚了抚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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