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静珊匆匆赶到桐花巷子时,夕阳正收了最后一缕阳光,满城的灯火顺序亮起,与天边的残月交相辉映。
她刚掀起车帘,正见黎静玦和阮明羽迎了上来。
“怎么突然要走得这么急?”黎静珊扶着弟弟的手下了车,见他的脸色在灯下看来也不好,吃了一惊,“莫非有什么……”
黎静玦捏了捏姊姊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进去说。”
“先进去用晚膳吧,已经过了掌灯时分了,”阮明羽也在旁说道,“民以食为天嘛,吃饭最大。”把二人引了进去。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酒菜。这顿算是为黎静玦的践行酒,阮明羽特地从醉仙楼订了一桌席面,酒也是二十年的状元红。然而众人的心思都不在酒菜上,不过是为了求个更私密的环境罢了。
阮明羽屏退了下人,黎静玦为三人斟了酒,自己先干了面前的那一杯,才道,“姊姊从宫里出来,可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你是说……宫里?”黎静珊想起出宫时看到的禁军换防,惊得捏紧了酒杯,“你是说宫里有变?!”
黎静玦把手指放在唇边,“不能说有变,只是太子的动作太大,让人不得不妨。他这两日把禁军的人都换了个遍,如今京里的兵力,有八成握在他手中了。”
他扯着嘴角苦笑了下,“我本来想再等一等,连冬季补给一起押运回西疆。只是如今,我担心再不走,连圣上拨下的军备,也要被太子巧立名目扣押下来了。”
黎静珊和阮明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原来太子在朝中,已经经营到如此地步了吗?那下一步,岂不是……
一时间餐桌上一片静默。
还是阮明羽打破了沉默,问道:“你所有启程的文书都备好了吗?物资也装车待发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黎静玦点头,“当初将军护送盛王远赴西疆时,就在暗中进行此事。正是为了防止有变。如今看来都被他们料中了。”
“这么快!”黎静珊惊讶,脑中快速思索着,“你回西疆,会见到孟姝吗?我有东西要带给她。”
“她在钺城……”黎静玦沉吟,“不是很顺路。若是重要的物件,我就亲自跑一趟。”
“很重要。”黎静珊郑重道,“你亲自送去给她!”
“好。”黎静玦隐隐猜到什么,也不多问,只道,“我明日辰时,城门一开就出城。就不来打扰你们了。”
三人又相互叮嘱了些事项,才匆匆结束了这顿潦草的践行酒,各自去忙活了。
黎静珊则一夜未眠,在灯下连夜把她今日才刚掌握的,铁器回火的方法记录成小册子,连着那块重铸的小盾牌仔细用布包缝好。赶在第一缕曙光照上城门时,送到了黎静玦手上。
黎静玦把东西妥善收进怀里,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去拥住黎静珊,用力抱了抱,就跨上马,头也不回的追先行的车队去了。
运送军备的车队走的是东边朱雀门。黎静珊看着那迎着朝阳而去的绵延车队,好似走向铺满金光的大道。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情也随之变得好起来,前途是光明的,即使有短暂的黑夜,也终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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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日子平静不少。
黎静珊屏除杂念,全心扑在国礼设计和铸造上。刚开始司珍局里还有人质疑,为何黎静珊仍待在宫里,怎地没遵太子旨意被赶出去。不知岳藏锋用了什么手段,把此事压了下去。
黎静珊混不在意司珍局里异样的目光,每日里只在工坊中埋头干活,除了偶尔去西北角希斯罗的工坊找卡瑞斯,就是每五日跟岳藏锋汇报一次进度。
“阿珊,师傅没有看错你。”岳藏锋对她的表现不能再满意了,赞赏道,“等国礼完成,我一定向圣上替你请功。”
“多谢岳掌事。”黎静珊静静应道,“不敢求功,只盼不被踢出司珍局就好。”
岳藏锋脸色一变,长叹道:“阿珊,你……也罢,只有我在一日,就保你在司珍局安稳一日罢了。”
黎静珊看着岳藏锋,终于敛眉屈膝,行礼拜道,“多谢师傅。”
今年的冬雪来得特别晚,直到过了腊月,第一场小雪落下时,黎静珊收到了黎静玦寄来的家书和新年礼。
黎静珊坐在阮明羽的书房里,打开那雁袋,里面都是些西疆特色的小物件儿。其中一个藤编的风铃下,挂着一个小木牌,用歪歪扭扭的夷族文字写着:“幸不辱命”。
阮明羽在桌边整理文件,拿起一份文书给黎静珊看,“竞宝阁在西疆的分店已经选定地址,就开在茂县。”他笑了笑,“有小舅子在那儿坐镇,算来,那个分店可是多年来,第一个傍上官家的分店了。”
黎静珊被他逗笑了,边翻着那些礼物,心不在焉问道,“那他可有许给你什么实惠好处不曾?”
突然手上一顿,拿起那个藤编风铃摇了摇,木藤上挂着的陶土风铃轻轻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却又一个风铃的声音发闷。黎静珊那那铃铛倒过来看了眼,从里面拈出一条细长的布条。
阮明羽也凑过来瞧,只见上面用细细的笔触勾勒出几个小字:玉成吾事,还汝所愿。落款是一个小小的“清”字。
“这是谁写来的?”黎静珊疑惑抬头看阮明羽,“什么意思?”
阮明羽的目光定在那小小的清字上,片刻轻声道,“盛王,皇家碟谱中记名‘元清’。”
黎静珊眼神一凝。把那布条攥紧在掌心。半晌手指一伸,把它放在灯上烧了。
阮明羽静静看着,露出赞许之色,突然狡黠地笑了一下,问道:“这个怎么说也是皇子的承诺,你怎么不留着日后找他应诺?”
黎静珊看着那火苗由盛渐渐转弱,勾了勾嘴角,“他若践诺,没有这条、子也会做到;否则,在京城如今的形势下,这东西就是个祸害,不留也罢。”
阮明羽凑上前去,亲了亲黎静珊的额头,“我家娘子睿智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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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雪后,已是临近年关。腊月二十五,天气出奇的冷,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晌午后,黎静珊值完最后一班差,从宫里出来,看着已经偏西的日头,在浓云中发着惨淡的光,把一切照得灰蒙蒙。不远处有巡防的禁军走过,带起盔甲碰撞的金属声。
黎静珊远远看着,铠甲在黯淡的阳光下,竟反射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射得黎静珊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突然一阵心悸,快速走出了宫门。身后刮起一阵风,把地上的积雪吹起,很快迷蒙了视线。
转眼就是除夕夜。
按大琅规矩,除夕夜举城解除宵禁,允许百姓彻夜守岁联欢。京城里各条街巷灯火炮仗彻夜未歇。
黎静珊和阮明羽回主宅用过了年夜饭,领了今年的红封,又陪着阮太夫人听了两折戏,终于找到借口遛回房中。阮明羽看着天色尚早,回头笑问,“娘子可有兴致,出去逛逛,听说今年金柳巷子的花灯不错。”
黎静珊欣然点头,“还可去寻袁老板看一看他的‘格兰丽薇’今年开得如何。”
阮明羽揽着她的腰往外走,吩咐阮墨去驾车,“你整日里都在倒腾那希斯罗的国花,还没看腻呢?”
黎静珊笑道,“正是钻研进去了,才要时时去看,捕捉那些花朵在不同时刻的细微差别呀。”
照例马车只能驶到主街前。两人下了马车,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缓慢前行。路两边摆满了各色商品的摊点,身边是喜气洋洋的人群,头顶不时升起几朵绚烂的烟花,好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黎静珊向来喜欢这样的烟火气,也不觉厌烦,只与阮明羽在大街上流连,也不着急去金柳巷看灯,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午夜以后。
城郊外宏觉寺里新岁的钟声敲响时,满天烟火也在夜空中绚烂绽放,满大街的人群在为新年到来而欢呼。
然而此时,从宫城方向突然传来巨大骚动!
皇城的四个宫门突然打开,马蹄踏踏,从城里疾驰而出几队禁卫军,后面跟着大队兵士,迅速奔向全城各条街道,开始驱逐百姓:“陛下有旨,今夜宵禁!速速归家,违者当诛!”
百姓先是惊愕,接着看到带刀执刃的官兵有步骤的赶人,突然意识过来,这是大琅朝建国以来,破天荒头一遭,真的在除夕夜施行宵禁!众人不知何事,开始惊慌失措的往家里跑。场面差点失控。
阮明羽在听到禁令时,就护着黎静珊进了一家酒肆,总算躲过了那慌乱的人群。两人惊魂甫定地站在二楼廊下,才有暇互看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出相同的迷惑:为何突然之间施行宵禁?莫非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两人回到阮家主宅时,已近破晓。阮惊鸿夫妇看到他们平安归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阮夫人拍着心口直念“阿弥陀佛”。
阮明羽安慰了母亲两句,转头看向父亲,“昨夜到底是什么事,查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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