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姜沉舟在一片平静的池塘边,平静的对秦笙说起他和李缺相识的往事。
秦笙听得出了神,连眼前的火堆熄灭了都没有察觉。
“你当然是为了救他才这么做的。”秦笙眨着眼睛道。
“嗯,当时那条毒蛇离他太近了,我根本来不及提醒,只好先冲过去。”姜沉舟看着她道:“这一点他当然也明白。”
“后来呢?”
“后来他把我带回了王府,找了最好的郎中用了最好的药材为我治蛇毒。至于我们的较量……”
“较量自然是结束了,你们不分胜负,打成平手。”秦笙抢着道。
“你错了。”姜沉舟摇了摇头,微笑道:“终南山的那次自然是不分胜负,但我们之间的较量却从来没有结束。”
“什么?”秦笙看起来很惊讶:“你们现在还在比?”
姜沉舟道:“对,从那次以后,我们每年都会约好时间比试高下,但每次都是不分胜负,直至今日。”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我们都是执念很深的人。”
——“你我之间胜负未分,你还不能死。”这是李缺说过的话,秦笙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站了起来,轻轻的走到姜沉舟身边。
过了很久,秦笙才动容的说道:“以前我一直觉得他很冷漠,似乎没有一丝感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不止是很有情义,他还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当时他完全可以派人抢夺那只鹿,不过他不屑这么做,因为他有原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很骄傲,根本不屑巧取豪夺。”
“恩,而且他也很倔强,不肯服输。”秦笙看着姜沉舟道嫣然一笑:“你和他一样,也是个倔强的人。”
“所以我们才会成为朋友。”姜沉舟感慨道。
就在这时,秦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天气那么冷,她又在外面呆了半天,难怪会着凉。
“我们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早动身。”姜沉舟脱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你说,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长安?”秦笙边走边问。
“按照路程来说,六七天吧。”
“也就是说六七天以后就能见到爹了。”
“是啊……到时候怎么和他说凉州的事呢。”
“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
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荷塘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轻,最后几不可闻。
七天后的黄昏,众人已回到长安。
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秦笙却突然觉得很陌生。
其实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只是秦笙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秦笙。无论是谁,在经历过生死变故之后,都会有一些改变的。
出发的时候,她意气风发恨不得早日去到凉州,体验一番西北的壮阔和豪迈。
回来的时候,她归心似箭,只盼马上在父亲的膝下哭诉一场,说说这一路的委屈和悲凉。
她虽然表面装作坚强不屈,但内心却始终带着女儿家的柔弱和多愁善感。
秦琼此刻就在天策府内,当他第一眼看到秦笙的表情已经猜到了有事发生,再看到队伍的人数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再废话,直接把姜沉舟和秦笙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姜沉舟把一路的经历告诉了他,他说得很详细,除了高大威身份的秘密。
听完之后,秦琼久久没有说话。
“女儿有负所托,求爹责罚。”秦笙突然跪了下来。
“责罚?你没有做错,爹为何要责罚你。”秦琼叹了口气。
“女儿……”
“你做的事,若是换做爹也一样会这么做的,起来吧。”秦琼柔声安慰道,转头看着姜沉舟问道:“除了你们,我们还有活着的人吗?”
姜沉舟道:“据李缺派去的人说,还有三个人被尉迟宝琳抓了起来,他们受伤不轻,暂时只能留在凉州,不过尉迟宝琳已答应放他们走。”这件事他也是刚知道的,不过有三人活着,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琼平静的说道:“也就是说这次我们折损了七个人,你把名字列出来,交给孙伯彦安排抚恤相关事宜。”
“是。”姜沉舟应道。
秦笙忍不住问道:“爹,那尉迟宝琳呢?”她见秦琼无动于衷,心中早已急切万分。
“你啊,还是那么心急。”秦琼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办,尉迟宝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他继续说了下去:“不过王爷说得没错,此事一旦公开会让朝廷颜面尽失,所以绝不能上报朝廷。”
秦笙疑惑道:“可是不上报朝廷又怎么将他绳之以法?”
“这个嘛……”秦琼目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叹息道:“此事颇为棘手……还需从长计议。”
“爹……”秦笙还想说下去,可秦琼却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离开天策府后,姜沉舟回到了千觞阁。
一个多月过去了,沈叔还是像以前一样醉醺醺的,他仿佛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
看到姜沉舟,他神秘的笑了笑,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用手指了指他的房间。
姜沉舟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像他一样笑了笑。
他已明白沈叔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帕莉夏这个小丫头就躲在你的房间里,你好自为之。
而姜沉舟回答他的是:我知道了,她又在胡闹,看我怎么对付她。
姜沉舟猜得没错,帕莉夏确实在里面等着他进门。这个调皮的小丫头每次都要玩出点花样,她现在正躲在门后,脸上戴着一个从集市上买来的鬼怪面具,因为她想吓唬姜沉舟。
她趴在门上,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刚刚明明听到酒坊里有脚步声,可是现在又安静了下来。难道刚刚的人不是姜沉舟?帕莉夏想了想,又把耳朵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
“啊……”猝不及防之下,帕莉夏被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等到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姜沉舟正坏笑着看着她。他并没有从正门进来,而是绕路从庭院外面翻墙而入的。
“你是怎么进来……”帕莉夏站了起来,一边揉被摔痛的屁股,一边气鼓鼓道:“不对,你干嘛在背后吓我!”
“你说为什么呢?”姜沉舟捡起跌落的鬼怪面具,在她眼前晃了晃,反问道。
帕莉夏朝他吐了吐舌头,道:“没错!我就是想吓你,怎样?”
“你的意思是说……”姜沉舟盯着她问道:“只准你吓我,不许我吓你?”
“对!你总算开窍了!”帕莉夏手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一个多月没见,我发现你越来越调皮了啊。”姜沉舟摇了摇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一个多月没见,你还是那么顽劣不堪。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好不知羞!”帕莉夏努着嘴,不服气道。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你这是以大欺小!”
“而你是人小鬼大!”
“你臭不要脸!”
“你……你……”姜沉舟只说了几句,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让他苦闷至今,现在和帕莉夏斗一斗嘴,心情竟然变好了很多。
他一笑,帕莉夏也跟着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笑,她就是觉得好笑,所以就笑了。
笑了半天之后,姜沉舟才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在这里等我半天,不是为了和我斗嘴的吧。”
帕莉夏一本正经的回道:“什么斗嘴,我可是很认真的!”
姜沉舟道:“好好好,你认真,是我不认真了。”遇到这个小丫头,他也只能举手投降,毕竟,斗嘴赢了她也不见得脸上有光。
“哼!知道就好!”
不用说也知道,帕莉夏来是为了凉州之事。
姜沉舟坐在屋檐下,和她说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等到他说完,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所以李淳风口中的乱象其实就是凉州空虚,要是薛延陀国趁虚而入大举进犯,会死很多人?”帕莉夏眨着眼问道。
“虽然不能确定,但已八九不离十。”姜沉舟思索着,又抬起头看着她道:“所以我需要你安排一下,今晚我进宫要见李淳风。”
他本以为帕莉夏会一口答应,却没想到她居然摇了摇头道:“我安排不了。”
姜沉舟不解问道:“为什么?”
帕莉夏道:“因为他现在不在宫里,也不在长安,他去了太白山。”
太白山就在长安城边上,其峰高耸入云,冠绝秦岭。生活在京畿附近的人都听过一句话:太白积雪六月天,意思就是说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就连最炎热的夏日六月也是如此。不但如此,太白山更是被誉为道家第十一洞天福地,据说还是太乙真人修炼之地,
李淳风本是修道之人,去那里自然是为了闭关清修。
姜沉舟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啊?”帕莉夏撅起小嘴道:“不过他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我猜他这一两天就会回来。”
一两天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对于危机四伏的凉州来说却尤为关键。这么急切的时候,李淳风却偏偏不在宫中。
姜沉舟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夜幕悄然降下,如墨色般融入悲凉的深秋之中。
而长安城依旧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远处飘来一阵欢快的歌声,曲调优美,辞藻华丽,唱的是一曲太平盛世之象。
姜沉舟却似乎没有听见,他只是默默的望着天。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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