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门,麒麟崖。
一抹血黑之影翩然着地,那身影犹如黑夜里的血色蝙蝠,令人胆寒。
定睛一瞧,那男子一袭连帽血黑斗篷微微一掀,露出一张丑陋不堪、满脸布满血筋的脸庞,浑身散发着渗人的毒气,一双紫瞳凝着一股噤若寒蝉的冷冽。
随着他斗篷轻轻一掸,长着一对柳叶削刀般羽翼的大金雕发出尖啸的“咕咕”声,它斜掠而来,低空翱翔,抛下一位发丝乱拂的道袍老者。
他曾经是领袖乾坤各大派、令人高山仰止的道阳真人,如今却因为多年前一役而功法尽散、轻而易举被自己的爱徒所掣肘的迟暮老人。
血衣男子紫瞳一缩,喝道:“道阳....还记得这里吗?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让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将我唐义林伏诛于此,你我师徒之情在那一刻就断了。今日我们回到原点,回到这里做最后的了断吧。”
道阳真人艰难爬起,老目泛着泪光,愧疚道:“炎易,是师傅错了,师傅向你道歉。”
人人敬仰的道阳真人放下所有顾忌真诚地向着唐义林拱手躬身致歉,续道:“当年不该顾忌师门声誉,不该偏听偏信,让你蒙受这么多年的无妄之罪。现如今始作俑者萧尚奇已死、炎丘疯傻如孩童、他们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苦尽甘来,与爱女唐苋相认、与爱妻杜若仙相守,仇也怨也,是不是该放下?”
不知是不是道阳真人的诚心之语打动了唐义林,唐义林面容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消退,踌躇与恻然之色交织紫瞳。
“师尊,你说得倒是轻巧,这怎么可能轻易便能放下,我的炎易师兄是受了不少苦难呀。”郗天肃突然出现,见风使舵的他浑然不担心自己师傅道阳真人的安危,而是添油加醋。
道阳真人对郗天肃失望透顶,叱责道:“炎树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到底那九幽冥王给了你多少好处。”
“好处?有些好处胜过钱财,哪怕为他们争一口气就可以让你的徒弟们为本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九幽冥王携二十余名鬼徒军团踏云而至,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
九幽冥王身后还站着一位高瘦玉立、满头金发的暗蓝衣袍老者,他年逾百岁,斜背着七星冰琴,气质泰然文雅。
道阳真人认出此人身份,冷笑道:“呵呵,九幽冥王、金发老魔,看来你们净火教此次是高手云集,就是想毁我逍遥门千年根基,可是我煌煌逍遥门,并非就我道阳一人,杀我辱我又当如何?这朗朗乾坤大地还有数千数万的豪侠义士对你们净火教嗤之以鼻。”
郗天肃上前便是一掌狠狠掴在道阳真人的脸上,羞辱道:“死老头,临死前还如此嚣张得意,你如今功法被炎易师兄全部封锁,形如废人,还敢嘴硬,得罪冥王可没好果子吃。”说着抬首一掌刚想打下去时,一股强劲的光丸仿佛包裹着石头似的重重击打在自己的手背,手背背骨尽断,疼得郗天肃骂咧咧地叫道:“他奶奶的,是哪个不知死活的.....”
当他望见施以指功之人是葛胤时,不禁怔然道:“葛胤....是你....”
葛胤凛然走来,面临敌强我弱的局面,他浑然没有惧怕之色,前一刻他与孟秦飞匆匆赶
到玄霄宫,没有发现唐苋与道阳真人的身影,所以与孟秦飞分头寻找,他寻着运气找到了麒麟崖,撞见了如今的场面。
金发老魔舒一覃初见自己亲外孙葛胤,不禁喃喃道:“葛胤.....你是若芙与炎丘的孩儿吗?”
葛胤曾经与舒一覃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知道自己身世,便知晓舒一覃是自己的亲外公,此次祖孙见面让葛胤甚是意外,他敛容道:“是,晚辈葛胤见过...外...舒前辈....”
这一声欲言又止的称呼让舒一覃听得失落至极,一时间使他手足无措,怅然道:“好好....好个明理识礼的后生孙儿,先礼后兵,自是无可厚非,来吧,让外祖父探一探你的底子。”
舒一覃如此举动让九幽冥王出乎意料,原以为他会感情用事,没有想到舒一覃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主动出击牵制住葛胤。
祖孙二人的斗法何其精彩,更何况葛胤已非十多年前功法低微的少年,他井然有序地以「大智菩提璎珞藏」与舒一覃的「大泽玉寒掌」稳扎稳打地过上了数十招之后,他又迅速转换为「太阴阳明双指」反攻舒一覃。
舒一覃摊掌吐风,掌风袭来,即结冰晶,寒冰刺骨。
葛胤十指齐挥,凝气成光,光锥如凿,刺穿冰晶,乍起太极金圈,光锥四射,如旋转的齿轮硬生生削切而来。
九幽冥王目睹二人过程,美瞳微缩,愕然道:“这小子又有长进,看来真是养虎为患。”说罢瞪了一眼唐义林,命令道:“唐义林,你还等什么,还不送他上路,难道你忘记答应我的承诺吗?”
唐义林踌躇须臾之后终露决然之色,他缓缓张开长满血筋的手掌,一团黑色毒气聚于掌心,当他准备顺势以掌心拍向道阳真人天灵盖时。
阖目安然赴死的道阳真人一语成谶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发人深省的一句话让唐义林怔然停住了手势,他面容凝重,紫瞳闪烁着泪光,仿佛一眼便可以望到曾经那个清俊少年的身影。
“师尊,你堂堂逍遥门门主,怎么自己偷偷躲到蜀地种起芥菜来?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以为你身在道宗,心向人间呢。”
绿油油的菜园子里,清俊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粗袍,一边帮忙摘菜,一边打趣道。
背着菜篓子的中年男子用手臂拭去额上的汗水,道:“臭小子,这么多弟子里也就你敢打趣为师。不过我亲手种芥菜不是为了自己食用、不是为了发财,而是想身体力行地为一方百姓做些什么,芥菜所卖的银两捐给贫困人家,让贫困孩子有书读,有饭吃。师傅小时候很穷,若不是你师祖收留,早就饿死了。”
他想起往事,侃侃而谈道:“那该是一个甲子前的事情,我与你师祖君阳真人下山历练在蜀地偶遇一位得道高僧,他和你师祖论禅与道,抓了一把芥子,和师祖打赌,猜他知道这是何物,有何用处?你师祖骄傲的很,就轻易答应了这个赌约,结果你师祖回答那是种芥菜的种子,老和尚说猜错了,原来那不是种菜的种子。”
清俊少年疑惑道“不是种菜的种子又是何物?”
中年道士笑道:“是啊,我那时候也疑惑,其实它就是芥菜的种子,只是那老和尚打了一手好太极,说这不是芥菜的种子,而是一味利气豁痰,温中散寒的药,我们肯定不信,结果老和尚尝试着给当地农户治病,果有奇效。师祖自然是输得心服口服,就答应了赌约,在这个地方种一辈子芥菜,你师祖到离世之时都不知芥子和芥菜是有关系的。”
清俊少年冷哼道:“哼,出家人不打诳语,那老和尚竟然戏耍师祖。”
中年道士否然道:“不,老和尚是在点醒我们,不要总是关在山门内坐而论道,而是要走到尘世间去感受烟尘与泥土的气息,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的知道与悟道。若不是我们孤陋寡闻,焉能被人家戏耍呢,你师祖离世后,我接管了这片菜园子,春播秋收,四季循环,若我不得闲,我也会让你炎钰师兄过来打理一下。老和尚有一句话甚好: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人说须弥山可容三千世界,但你若走到凡尘之中,你会发现芥子虽小亦可纳须弥山,书中黄金屋优于道听途说,亲力亲为优于书中黄金屋。”
他拍打清俊少年肩头,珍而重之道:“孩子,师傅希望你如那芥子一般容纳得下高耸的须弥山。”
唐义林的迟疑是因为忆起了与道阳真人的种种往事,这让九幽冥王甚是不悦,她朝郗天肃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郗天肃面露狠戾之色,倾尽所有灵力聚于双掌之间,朝着唐义林背后生猛击去。
那掌心的上善道法如绽放的金色莲花,在阴阳无极圈的裹夹下飚来,唐义林浑然没有察觉,道阳真人突然起身扑来倒是让他甚为诧异。
道阳真人抓着唐义林手臂将他重重推开,以老弱之躯尽受郗天肃睚眦报复的这一掌,一抹血箭从他喉间喷洒而出。
原本迟疑的唐义林在此刻把所有深埋在心中对道阳真人的师徒情感瞬间爆发出来,他先是震惊,而后变成了震怒,反手聚起十层的七杀毒掌之气狠狠地打中郗天肃胸膛。
被道阳真人挺身相护的行为给怔住的郗天肃猝不及防地受唐义林一掌,整个身体被震飞三丈之远,仰倒于地,他肝脏剧烈,血呕不止,瞪目指着道阳真人,凄然惨笑道:“师尊,任他炎易如何为非作歹....你最终还是最疼爱他.....”
郗天肃怀着满目的不甘咽下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唐义林蹲下身子抱住生命垂危的道阳真人,紫瞳之泪如泉涌出,悔恨交加道:“师尊,你何苦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儿赔上自己的性命....”
道阳真人的白胡子被浓血粘稠成一团,他摇首截口道:“不....芥子在小也不可轻视,当年是师尊误会了你,没能保护你,让你受了三十多年的委屈,师傅很自责很懊悔。可是此刻师傅释然了,能为我的徒儿遮风挡雨,我甘之如饴。”
他紧紧抓住炎易的手腕,自责道:“炎易,你是师傅最器重的徒弟,我曾经想委任你为下一任门主,可连累你受同门师兄弟嫉恨,才酿成如此悲剧。”
唐义林听着道阳真人这一席肺腑之言,想到了多年前自己偷袭他的场景,想到了少年时期授业修行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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