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月是在掩护伤员撤离时,被保安团俘去的。
胡小月一班人马本来是走在白冬菊和李彪前面的。他们抄近路向后方撤去,结果就遭遇了同样抄近路的保安团的一个中队。
保安团本想抓白冬菊的,却阴差阳错地把胡小月抓了。
李彪那一枪没有结果了林振海,却让他的肩受了伤。他在“呀”的一声之后,跌落在地上,趁势打一个滚,便逃了。可以说是当土匪时的机警,救了他一命。他的伤远没有到致命的程度,就在保安团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时候,他又重新站在了保安团的队伍中。
朱打铁被抓后,当年在山上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王大棒子成了他的副官。
王大棒子是当土匪时的名号,手里永远提着根磨得溜光水滑的棒子,当年上山就是靠了手里的这条棒子。
王大棒子三十来岁的样子,长着山羊胡子,脸色不黑不黄,人看上去就显得狡诈。他看见林振海受伤,一双眼睛就红了,扯开嗓子就喊:老大,县大队这仇,可又多了一笔。
林振海忍着痛,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们想杀了俺,没那么容易!俺这是大难不死呀。
王大棒子就说:老大,趁这次扫荡,咱们和日本人齐心合力,把县大队灭了。咱不灭他,他就得灭咱。
县大队也不是好对付的。日本人那儿,咱也就是做做样子,俺的心思你知道。
林振海的心思,保安团的人都是清楚的,那就是县大队里还有个白冬菊。弟兄们还知道,老大喜欢上了那个叫白冬菊的女人,好不容易抢到山上,却又给送下去了,连毛都没碰一下。为了她,老大经常抱着树哩哇啦地哭,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叨咕:菊,俺的心你咋就不知道啊?一席话,惹得一帮弟兄心里也是杂七杂八的,不是个味儿。
到了保安团后,林振海倒是不再哭号了,却时常一个人发呆,冷不丁地就会从嘴里冒出“白冬菊”三个字来。
弟兄们知道白冬菊已经成了老大的心结,再漂亮、再风骚的女人,在他的心里都啥也不是了,唯有白冬菊才是他心里的神。
这些弟兄也都是有情有义之人,再出来扫荡时,他们都在尽心帮老大寻找白冬菊。可一次又一次的,都没有见到白冬菊的影子。
保安团这次先行一步,包围了县大队所在的村子。
也是歪打正着,王大棒子带着保安团的一个中队,本来是想做做样子,把这些藏在村子里的县大队轰走了事,然后就回去向日本人交差。却没料到,他们竟发现了卫生所的几个女兵。
看到女兵,王大棒子就想起了林振海的心事。为了让老大高兴,王大棒子在这次行动中就显得异常的亢奋,他冲手下的兄弟们交待:快去追,谁要是捉到了白冬菊,俺就赏他五十块现大洋。
保安团的人听了,立马打起精神,张狂着追了过去。
这些保安团的兵大都是附近四邻八乡的,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得很,闭上眼睛也能走个八九不离十。
王大棒子带着一帮人就抄了撤下来的伤员的后路。
队伍里有十几个战士抬着担架,他们没有想到跑出村子,却又和保安团迎面撞上了。
胡小月一边指挥众人抬着伤员后撤,一边独自打起了阻击。
保安团的人错把胡小月当成了白冬菊。有了胡小月,他们就不管伤员不伤员的了。于是,悄悄地撒开一张网,把胡小月围住了。
胡小月第一次遇到和敌人正面交锋,只注意到前面,却忽略了后面。当她把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准备跑时,已经来不及了。
扑上来的两个敌人轻松地就把她的胳膊扭住了。她又踢又踹,但一切已无济于事。
胡小月被带到王大棒子跟前时,王大棒子这才看清,此人不是白冬菊。在他心里,眼前的胡小月不比白冬菊差,甚至比白冬菊还要漂亮一些,把她送给老大,说不定他会喜欢呢。
王大棒子这么想过,便带着队伍撤了。他并不关心县大队跑到何处,那是日本人的事,他的任务就是让老大林振海高兴起来。老大开心了,他们才能高兴。
林振海的伤已经被日本军处理过了,白色的绷带缠了半边的身子,胳膊吊在胸前。有了上一次的惊吓,林振海明显加强了警戒,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布满了保安团的兵。
王大棒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见到林振海就讨好地说:老大,俺给你捉来了。
林振海听了,眼睛登时就亮了,他急切地抓住王大棒子:你们把白冬菊抓到了?
王大棒子就摇摇头道:她不比白冬菊差,你看了肯定不会失望。
林振海眼里的亮光,倏的又消失了。
王大棒子挥挥手,两个兵就把胡小月推搡了进来。
此时的胡小月五花大绑地捆了,头发零乱地披散着。
林振海对胡小月是有印象的。自己被俘的时候,就是眼前的胡小月给看的病。
林振海奇怪地“咦”了一声,绕着胡小转了两圈,才盯着她说:你给俺看过病,今天到了俺这里,俺也不能亏待你。
然后,冲一旁的王大棒子喊:快给胡医生松绑。
王大棒子哪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就给胡小月解开了绳子。
胡医生,俺问你,你咋没和白冬菊在一起?
胡小月不答,扭过头去。
林振海“嘿嘿”干笑两下:俺本来不想抓你,是俺手下抓错了。
胡小月冷着脸,咬牙骂道:你这个汉奸,俺当初就不该给你看病,让你去死。
说完,还“呸”了林振海一口。
林振海却没有怒,用手抹了一把脸,一个念头猛地闪了出来,他要用胡小月做人质,和县大队做一笔交易。
想到这儿,他冲王大棒子一摆头:把胡医生带下去,安顿好了,别出差错。
王大棒子在院子外的不远处,寻了一间空房,把胡小月安顿了进去,并布置了岗哨,才向林振海交差去了。
林振海正兴奋地一趟趟地在院子里走。
王大棒子一进屋,就笑嘻嘻道:老大,不错吧?俺看只比白冬菊强。
林振海喝斥了一声,王大棒子便住了口。
林振海咬着王大棒子的耳朵,如此这般地交待了几句。
王大棒子抬头看着他:你让俺和县大队谈判?
怎么,你害怕了?
王大棒子就“啪”地一拍胸脯:老大,看你说的,俺是怕死的人吗?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说完,冲外面大喊:来人,备马,俺要出去一趟。
胡小月被保安团抓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有人向大队长刘猛报告:刚才有保安团的人带来了话,说放胡小月可以,但必须拿白冬菊来换。
刘猛听了,顿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林振海太嚣张了,这是对人民又犯下了一笔债。还想和县大队谈条件,哼!他当县大队成什么了,会听他的摆布?
曹书记一副冷静的样子,他沉思一会儿道:老刘,别激动,咱们要找出条对策才好。
刘猛陡然提高了嗓门:啥对策?他们能捉人,咱们就能救人。
说着,大喊一声:来人。
十几个县大队的战士整整齐齐地站在了门口。
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检查武器,一会儿跟我去救人。
曹刚阻拦道:老刘,人要救,可不能你这么个救法。弄不好,人救不回来,还会增加无谓的牺牲。
刘猛大咧咧地说:不就是个保安团嘛,俺能在他们兵营里杀它个三进三出。
老刘,救人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此时的刘猛已经是血撞脑门了。胡小月被抓,令他的心分分秒秒地都在疼,甚至在流血。他不能等、也等不了曹刚的计划了,他要立刻行动。终于,他又扯着嗓子喊起来:县大队的留守人员,马上集合。
县大队警卫排的二十多人,以最快的速度荷枪实弹地站在了刘猛面前。
刘猛做着战前动员,声音激动而高亢:现在,咱们的同志被敌人抓去了,你们说,该不该该救?
警卫排的人齐声喊道:大队长,你就下命令吧。
曹刚从一旁站过来,语气低沉地喊一声:刘大队长——
刘猛看了一眼曹刚:曹书记,你也动员几句吧?
曹刚转过身,用目光扫视着眼前的队伍:同志们,胡小月被敌人抓去了,我们一定得救。可得想个办法,不能这么硬碰硬地去救,否则只怕救不出小月,咱们还要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刘猛面无惧色地看着曹刚说:曹书记,请你相信,从长征到延安,我刘猛什么样的仗没有打过?保安团还想和县大队谈条件,我看他是吃错药了。
刘大队长,千万不能轻敌啊!救人要用策略,不能蛮干。
集合起来的警卫排就不知道该听谁的了,刘猛看到眼前的架式,往队前一站:曹书记,等救出胡小月,我愿意接受处分。
然后,下达了命令:警卫排,跟我出发。
刘猛一转身向前跑去,警卫排紧随其后。
曹刚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脚步。
刘猛跑了几步,突然停下,冲着队伍里的两个战士说:你们俩留下来,保护曹书记。曹书记要是有什么差错,我拿你们示问。
曹刚冲两个战士道:快去想办法,让二中队的人火速到这里来。
两个兵应声而去。
林振海意外地捉到了胡小月,仿佛伤势也轻了许多,他甩着一只手,晃荡着来到关押胡小胡的房前。
保安团对胡小月并没有怎么样,甚至都没有捆绑,只是把她关在房间里。
林振海一看见胡小月,就想到了白冬菊,心里顿时充满了柔情。他看着她,语气缓和地说:俺不想伤你,俺只想用你去换白冬菊。
停了半晌,他忽然又有了说话的欲望,仿佛自己面对的就是白冬菊。
他扭身坐在了炕沿上。他说:俺不会碰你一根指头,俺喜欢的是菊。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俺打小就喜欢她,要不是俺当土匪,俺早就娶她了。
说话时的林振海面色潮红,目光柔和。
他又说:俺天天想她,夜夜想她,俺迟早要娶了她。她现在看不上俺了,以前俺是土匪,名声不好;现大俺又是汉奸了,她恨俺,这些俺都知道,可俺这颗心只对她好,啥时候都不会变。
胡小月见林振海这么说,便趁势说:林振海,俺和你无怨无仇,你也是中国人,俺求你放了俺。
林振海笑笑:俺是会放你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县大队拿白冬菊来换你,你就自由了。
胡小月就“呸”了他一口:林振海你别做梦了,你就是杀了俺,县大队也不会拿白冬菊来换的,做梦吧你。
这句话让林振海灵醒了,他突然变了脸,咬着牙说: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林振海吊着胳膊,一甩一甩地就出来了。他的心里很空落,他明白县大队是不可能拿白冬菊来做交换的。但他还是留了份念想,仿佛是一线看得见、摸不着的曙光,让他在无望中,多了份渺远的希望。
此时的胡小月想得更多的是两个人,他们是大队长刘猛和李彪。这两个人男人交叠着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着,李彪负伤了,她还没有来得及为他救治,就落到了敌人的手里。想到李彪,她就又想到了白冬菊。白冬菊曾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过,她喜欢李彪。
这么想过了,她就自问到底自己是不是喜欢李彪?思来想去,她一时也想不清楚。自从到县大队后,李彪就像兄长一样地关心、呵护着她。无论何时,只要遇到困难,她就会想起李彪。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现在他受伤了,不可能来救她了,这就让她想起了大队长刘猛。提起刘猛,总能让她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心里一漾一漾的,有种想哭的感觉。虽然她对男人的情感还只是一知半解,但她还是从刘猛看自己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异样。每一次看到那样的目光,她的心就别别地跳个不停。
想起战友,身在虎穴的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她一方面希望县大队的人来救自己,但同时又为他们担心——毕竟敌多势众,万一被敌人发现,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刘猛救战友心切,但也并不是鲁莽之人,从井冈山到延安,残酷的战斗生涯,早已将他砺炼成一名真正的战士。
他明白,凭一时之勇是救不出胡小月的,弄不好,还会遭受更大的牺牲;此时只能靠智取了。
刘猛带着警卫排接近了鬼子和保安团驻守的村子。在那里,他们已经埋伏了好一会儿,等待着下手的时机。
村外有日本人和保安团的岗哨,来回不停地走动着。
刘猛带着警卫排冲两个鬼子兵下手了。
活捉了鬼子的哨兵后,他们迅速地剥下了鬼子的军服。
当刘猛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日本兵的装扮。身后跟着同样装扮的警卫排的战士。
一路上,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几个人就进了村子。
到了保安团的驻地,他们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关押胡小月的那间屋子。
几个保安团的兵正在站岗,抱着枪一趟趟地在屋外的空地上走着,样子很是警惕。
刘猛走了过来。
两个保安团的兵见了,点头哈腰地说:太君,什么地干活?
刘猛走过去,扇了哨兵一个耳光,说声:花姑娘的干活。
说着,就向屋里闯。
另外两个保安团的兵马上堵在了门口:太君,你们不能进去,这是俺们团长的人。
刘猛挥起长枪,把两个人砸倒在地,长驱直入到屋里。
胡小月正坐在灯下发呆,听到屋外的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时就看见了闯进来的刘猛,她惊得差点叫起来,恍过神后,一脸的惊喜。
刘猛低声说了一句:快走。
就佯装押着胡小月,从屋里走了出来。
扮成日本兵的警卫排战士端着枪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用枪指着保安团的兵。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保安团的兵弄傻了,他们不知道这两个日本兵要干什么。直到刘猛从屋里押着胡小月出来,几个人才拥上来,其中一个赔着笑说:太君,你们不能把她带走,要带走得经过俺们团长同意。
刘猛走过去,劈头盖脸地就冲说话的兵抡起了巴掌,嘴里还骂道:八格——
然后,押着胡小月趾高气扬地走出去。
这时,几个人才从惊怔中醒悟过来,撒腿向林振海报告去了。
林振海得知胡小月被日本兵带走,便带着一群保安团的弟兄,吆五喝六地追了出来。
一直追到村口,问了哨兵,才知道几个人早已出了村子。
直到这时,林振海才知道,又上了县大队的当,就带着人马往前追去。
很快,保安团就和县大队的警卫排交上了火。
听到枪声,日本人的一个小队也追了过来。
警卫排只能且战且退。
敌人越聚越多,在一个山坳里,警卫排几乎被敌人围住了。
林振海冲警卫排喊话:县大队你们听着,只要你们把那个女人送回来,或者是交出白冬菊,俺就放过你们。要不,可别怪俺林振海不客气。
说完,他向警卫排的方向射出一排子弹。
刘猛镇定地指挥着队伍:快,带着胡小月冲出去,这里有我掩护。
胡小月这时也冲了过来,手里抱着一杆长枪:大队长,俺和你一起掩护。
刘猛生气地瞪起了眼睛:胡说!我们是来救你的。
鬼子和保安团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暮色中传来了敌人的喊声: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
也就在这时,敌人的身后响起了枪声。
曹刚带着县大队的二中队及时赶到了。
警卫排终于在敌人忙乱之际,冲出了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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