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
蔷薇花开得正浓,四处绿树荫荫,玉硖关外,酷暑炎炎,浩壮队伍准备起行回京。
陈渊离京已有一月余,宫中几次急召,他均置之不理,陪着顾清婉在玉硖的景胜之地游览一番,到了此刻,也到了不得不回京之时。而姬晗本因师姐探入突厥毫无音讯,而来到玉硖关,此刻,突厥军队已退,把关防之事交给林染衣后,也准备一起回京。鉴于顾清婉被劫之事,此次的队伍戒备森严,声势浩大。
马车已经换成夏日的竹帘,透气清凉,顾清婉懒散地靠着车架,沿途景色走马观花似的眼前路过,百无聊赖之际,看到陈盛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似在沉思,心念一动,顾清婉招手,让陈盛跟在马车旁。
“夫人,”驱马上前,陈盛低头示礼,他负责顾清婉的安危,片刻不赶疏忽。
“你心事重重,是在想染衣吗?”顾清婉笑语,在玉硖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她对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三分倾心,就连这不苟言笑的陈盛,也对林染衣生出情愫。
紧抿唇,陈盛浑身一绷,声音低了几分:“夫人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林小姐将门之后,我岂可高攀?”
听着话里不无感慨和遗憾,顾清婉轻笑:“门户之见吗?想不到洒脱如她,也不能幸免……”最后一声倒似感叹,缠着几不可闻的轻讽,逸出口中。
一个多月相处,陈盛已知道车中人行为思路不同于一般官宦女眷,对她有着一份敬重之情,且她风华无双,自有一种让人倾心的自如,苦涩浮上脸面,说道:“世事难以两全,又岂可强求。”
“强求?”顾清婉轻呢,她直觉林染衣也并非无情,只是这感情背后纠缠了太多外在因素,而倍显艰难和无奈。
难道世事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两人谈论之时,整个队伍渐渐慢下速度,陈渊和姬晗回马转身,一左一右来到马车旁,陈渊指指前方,语道:“前面有凉亭,天气炎热,我们在此歇息一会。”
顾清婉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阴凉幽静之处,点头答应,队伍很快来到凉亭之处,暂作休整。
走进凉亭,还未坐下身,便听到一阵喧闹声四起,顾清婉好奇回头,亭外士兵本来各做休息,此刻却有些混乱,团团围住一个人,其中被围之人在如此盛夏,竟然穿着厚重的冬衣,披头散发,显然是个疯妇,疯癫四闯,嘴里还念念有词。姬晗的士兵果然训练有素,排列整齐,围成半圈,既不让她闯入,也不伤害她。
顾清婉仔细一看,这疯妇竟是个瞎子,乱撞乱闯,没有半点方向感。靠近亭子的士兵注意到顾清婉的视线,朝亭外命令:“还不把这疯子赶走?侯爷和夫人还要休息。”
疯妇听到士兵这声命令,大笑出声,嚷嚷着念道:“命是命,运是运,众人皆是醉,惟我心独醒……你说我疯?难道你就清醒吗?听你声线尖锐,却又中气不足,显是外强中干,让我想想,啊……想到了……你定然是丧妻无子之命……”停停顿顿说完之后,显是极为兴奋满意,自顾自地笑起来,不高不低的疯笑声在空气中传开。
听到她的疯语,别人没有反应,那士兵却是脸色一白,他自己清楚,他现有一个女儿,而妻子在去年刚刚过世。这疯妇竟然完全说中,士兵张口结舌,无法出声。
姬晗皱起眉,朝亭外一挥,轻喝:“给她些钱,让她走。”
士兵还未领命,那疯妇突然静下来,不再乱蹦乱闯,低低喃了几声,询问道:“是谁?刚才是谁在说话?为何会有如此斗气?冷中含威,斗气四扬……是谁?”
她这几句话出口,全军都有些震动,这疯女人疯言疯语,却又句句中的,愣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顾清婉忍不住笑出声来,扬手示意,让士兵们散开。
疯妇注意到身边阻力消失,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步履蹒跚地慢慢靠近亭子,顾清婉怜她双目失明,让身边士兵前去搀扶,谁知那疯妇一碰到士兵的手,当即甩开,阴恻恻地冷笑道:“我不瞎,瞎的是你们……走好自己的路吧。”
闯到亭子前,她四晃脑袋,低囔道:“刚才说话之人,能否让我测命?把手给我,我会捏骨……”
姬晗对怪力神话一向都是不于理睬,冷着脸,不言不语。
顾清婉对这妇人倒真有几分兴趣,童心一起,使了个眼色,让陈盛上前给他捏骨,陈盛走上前,把手递到疯妇面前,疯妇人一把抓住,不断揉 捏手腕以下的位置,她双手肮脏,油污之渍都沾到了陈盛手上,陈盛眉头也没皱一下。
“不对……不对,你不是说话之人,你虽也具斗气,但决不高扬,不是将才。”疯妇一边哀叹,一边哼道,“你所爱之人定是为你所死……半身为奴,孤独终老……”
陈盛控制不住地脸色一变,惨白如纸,把手抽回,阻止她再说下去。那疯妇也不以为意,咯咯笑了几声。这几声笑声传进众人耳里,都被刺了一下似的,冷飕飕的感觉从脊椎处冒上来。
陈渊坐在亭子左角,把全部情形看在眼里,戏谑道:“想不到此处还有奇人,能够知晓天命。”
疯妇骤然把头转向左角处,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帝王之气?好强盛的帝王之气,不对,不对,这帝王之气怎么不太一样。这到底是何处?你们又是什么人?”
直到此刻,顾清婉收起看戏的心情,正色再次打量站在中心的疯妇,轻问道:“你既能卜算命运,怎么算不出身处何处?”
疯妇突然不再言语,把头转向顾清婉的方向,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
虽然知道她目不识物,但这样让她看着,顾清婉也感到诡异难测,陈渊见状,正要呼人把这疯妇赶走,那疯妇突然浑身发抖似的,走近顾清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喃喃道:“给我手,让我给你捏骨,说话,说话给我听听。”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看向亭中各人的脸色。陈渊冷峻的脸上现出些微不悦,姬晗诧异之余,看向顾清婉,似有担心。
顾清婉略愣一下,偏头考虑,抿唇倩兮一笑,豁然道:“好吧。我让你测一测。”
陈盛上前,仔细地盯着疯妇,怕她做出出格行动,疯妇颤栗着伸出手,搭上顾清婉的手,众人都有种惨不忍睹的感受,顾清婉皓腕如雪,此刻却染上了脏腻的污渍。
捏 摸半晌,突然跪倒在地,重重一磕头,嘴里嘀咕:“……是娘娘,是娘娘……浴火凤凰入九天……”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士兵们脸色惶然,咄咄不敢出言,陈渊脸色骤寒,手中扇子一收,敲打在亭子的石柱上,冷然道:“胡说什么,来人,把她赶出去。”
厉喝声冰澈冻人,士兵忙上前,正要去拉扯那疯妇,疯妇还跪倒在地,喃喃自语:“你们不信,不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这是什么命……娘娘,肯定是娘娘……”和士兵在亭子中拉扯纠缠,不肯离去。嘴里还喊:“相信我,你一定是娘娘的命格,各人有命,不可逆天……”
顾清婉也是蹙起眉,现出不快之色,见那疯妇不断挣扎,大喊大叫,心念一转,制止了士兵的行动,唇边漾起浅笑连连,对着疯妇道:“你一生测命,可有偏差?”
“没有,我不会看错命理。世上命运错综复杂,天命如此,人力不可违……”
“那就从我开始吧,”顾清婉打断她絮叨的话,已有些恼意,截然道,“我不信你的命理,我的命,岂容他人擅自决定,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道吗?”
疯妇听完,不敢动弹,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口中发出狂笑之声,不住地回吟:“我命由我不由天……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跑出很远,她那疯癫的笑声还是不断传入耳中,高高低低,狂乱肆意,震得众人都有些心慌。
陈渊脸色不善,而姬晗神色复杂,本来一场歇息也变得有些沉闷和诡异,休息之后,队伍再次启程,顾清婉被这疯妇一闹,心中颇不适意,走出亭子之时,不禁回望,看向亭子上方的牌匾,轻念上面的字:“君莫亭?这个亭子叫君莫亭?”
君莫亭……君莫停,难道真的停错了?
京城之美,最表现在夕阳西下之时,晚霞多姿,七彩幻变,尤以红色为最,淡墨入水似的,渲染了半个天空,暗沉,壮丽,合着那皇宫高墙红瓦的气势,尊华非常,以那最高的宁坤宫为点,延伸成网的京华,庄重中透着悠久的历史味,苍凉中蕴着深重的王者气。
残阳如血……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京城,顾清婉从马车上踏下,遥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京城,心突地一跳,凝望着那半天的彩霞,阴红的残阳。
出乎意料的,来东门迎接的竟然是裕江王一行。紫金蟒袍,玉带锦靴,裕江王大踏步地走来,平时淡漠的脸上此时挂着淡淡的笑容,自从顾清婉被掳走,他也派人去寻找,一直不曾找到,如今能看到她平安归来,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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