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清水一半盐

    
    程佳一个人回到鄂尔多斯，小李留在满洲里协调集装站升级的业务，李烨去了外蒙古的煤矿。
    程佳又回到了以前平静如水的生活，上班、陪孩子、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她每天都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努力的保持微笑。
    可是，她的内心却不再平静了。
    程佳每天坐在沙发上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没有表情，也没有喜悲。思程住在她的家里，程佳一看见他，就想起李烨，然后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她又开始擦高湛收藏的那些石头，没完没了的擦，一遍一遍的擦，把所有的石头都拿出来擦。
    石头擦完了，她就去健身房疯狂的跑步，跑的精疲力尽、汗流浃背才停下来。
    她坐在长条凳上，回想着和高湛相互擦汗的往事。鼻子一酸，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
    她慢慢的走近自行车，拿掉了盖在上面的白布、一下一下的摁着自行车铃。
    “铃铃，铃铃！亲爱的程佳女士……”
    脑海里高湛温文尔雅、笑容温和……
    她流着泪，继续摁着。
    高湛那宽宽的肩膀好像就在眼前，可是却永远触摸不到——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明明还爱着，却不能拥有、无法触及！
    程佳心口憋闷，她用力、快速的按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滚落……
    刘姐打开了门，看见哭泣的程佳，又悄悄的关上了。
    程佳继续按、不停的按，想把心里的思念和这没来由的烦闷都按出来。她听着铃声，就像自己在跑步，高湛跟在她的身后。程佳闭着眼睛，感受高湛的体温、气味、笑容……她不想睁开，睁开了一切就会消失，自己又会是一个人。失去爱人的孤独，那无法排遣的孤独，那深夜的无底寂寞，只有经历了才会懂！
    程佳哭够了，慢吞吞的走回了卧室。坐在床上，习惯性的拿起高湛的睡衣，耳边回荡着李烨的话：
    “那你想怎么样？抱着一团空气过活？每天看着他的衣服过夜？”
    她大口的喘着气，看着那件衣服，发疯似的抓起，拼命的扔在地上。
    她在心里哭喊：“高湛，我恨你！你说走就真的走了，我抱着衣服又有什么用？那不是你！我没有丈夫，我守着一个空壳在活着，每天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假装坚强、要假装快乐，可是你在哪呢？你太坏了，你让我忘不了你，却丢下了我！”
    程佳抱头痛哭。
    高程听见妈妈的哭声，走了进来，他抱住哭泣的程佳。
    “妈妈！”
    高程只叫了一声，再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流着泪。
    程佳抱住高程，第一次在这个家里如此放肆的大哭。
    楼下的工人、保姆、管家都听见了她的哭声，他们都一言不发。
    思程听见哭声，和高淼蹲在角落。他拿出李烨留给他的电话。
    “爸爸！”
    李烨听见儿子的声音，微笑的说：“思程！你想爸爸了？”
    隐隐的，李烨听见了程佳的哭声，而且越来越大。思程拿着电话爬到二楼程佳的卧室门口，继续说：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阿姨哭的很大声！我有点害怕，我想你了！”
    李烨听见程佳的嚎哭，心乱成一团。他略微平静了一下，安慰思程。
    “你和鱼儿可以回房间，你们好好玩儿！一会儿阿姨就好了，不用害怕。爸爸很快就会回去！”
    李烨还想说，思程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想打回去，犹豫的放弃了。
    李烨觉得心如刀割，程佳听起来好难过！他有些后悔离开她身边了，至少不该是生着气走。可是，他怎么安慰她？他和程佳之间有跨不过去的坎儿，那坎儿是另一个人的生离死别！以前高湛活着，他还可以去和他斗、去争，可是他死了。自己纵使有再大的决心，好好的爱程佳，让她不记起高湛，也要有那个机会才可以。程佳把心门关的死死的，拒绝一切外来者，他如果不是程佳的前夫，也许连一句她的真心话都听不到，都没有靠近她的机会。
    李烨心烦的拿烟，大口的抽了起来。抽了几口，他又按灭，打电话对司机说：“我们现在出发，能不能赶上最早回去的飞机……”
    程佳哭的眼泪也干了，停止了哭泣。她看着怀抱里的高程，看着他和高湛一模一样的眼睛，说道：“对不起，儿子！妈妈是不是吓到你了！是妈妈不好！”
    她忽然看见自己扔掉的睡衣，扑过去捡了起来。
    高程哭着擦她的眼泪：“妈妈！我不害怕！比起失去爸爸，我们还需要再怕什么呢？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生活，我觉得爸爸也是这么想的！妈妈，你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程佳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小心的捋平高湛的睡衣。低声说道：
    “儿子，快点长大！长大了，像爸爸一样优秀！那时妈妈就开心了！我爱你，儿子！妈妈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你是我和爸爸唯一的儿子！什么妈妈都可以不在乎的！”
    高程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开心，我要你做回以前那么开心的妈妈！我答应爸爸要照顾你的！”
    程佳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程佳都在极度消沉的情绪中。
    小李打过电话，程佳接起来。
    也许是集装站升级有什么事了？——她想着。
    “程佳！不好了，李烨那里出车祸了，一连几个车相撞，有人死了！”
    程佳浑身冰冷，她站了起来，大声问道：“李烨有消息吗？确定是他的车吗？”
    “撞车的肯定有他们！车子的相片都传给我了，但是受伤人挺多，当时是一辆巴士撞上了羊，然后翻车了，后面的汽车有翻的、有掉河里的，人员伤亡很大，那里的信号不好，我打那边人的手机都打不通！派去查看的人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具体什么人死了，什么人受伤了，也不知道李总怎么样？”
    程佳觉得天旋地转，她一下子瘫倒在桌子旁。
    “李烨！他不会有事的！”
    程佳自言自语，但是恐惧已经占据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已经失去高湛了，这样的滋味她绝对受不了第二次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李烨不离开他，他要什么自己都给！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的痛苦了！
    程佳马上颤抖着手，给办公室打电话：“马上订一张乌兰巴托的机票。”
    不一会儿，办公室回过电话，告诉她没有机票。程佳大吼：“那就包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要最快去那里，不要跟我讲什么困难！直接告诉我结果！”
    程佳挂掉电话，痛苦的坐在椅子上，她的手剧烈的抖着，无助的捂住脸。
    高湛离开她的时候，她选择了勇敢，可是也最终无力对抗命运。
    她爱高湛，可是高湛离开了他，已经离开一千多个日子了。曾经有多么甜蜜，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就有多么痛心。如果没有李烨，程佳根本挺不过来，不管她到底爱不爱李烨，程佳此刻都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一天后，程佳到了乌兰巴托。她不会英语，程佳上学学的俄语在这里派不上用场！满世界都是她听不懂的语言，映入眼帘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国际贸易公司的人来接程佳，他普通话特别不好，他们交流了半天，程佳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程佳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发回公司确认是接自己的人，又大骂办公室主任没有给自己安排翻译。
    快天黑了她才上了车。
    司机要带她吃饭，她告诉他直接去找李烨，他们又鸡同鸭讲了很久。
    司机把程佳带到了医院，程佳看着满医院的陌生文字，看到那满眼的白，特别的无助——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李烨是受了重伤还是怎样了？应该没死，否则怎么会在医院。
    那个司机拍了她一下，示意她等着，然后走开了。程佳四处找导医台，根本也没有留意这些。
    她走到导医台，尝试沟通问问怎么查询李烨的信息。
    工作人员听不懂她说话，被她弄的一头雾水，程佳急得哭了出来。
    旁边终于有一个能听懂她说话的人，他帮着程佳问李烨的病房。
    医生却告诉程佳：没有李烨的信息！
    程佳无助而焦急，她打算一间一间病房的找。一回头，才发现那个司机不见了……
    她在医院转了很久，不同的科室、门诊、急诊、住院部、甚至检查室，她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哪里都没有李烨。
    程佳害怕的哭了起来：难道李烨死了吗？为什么司机把她送到这里就走了？
    程佳一天没有吃东西，此时她有些晕，觉得脚底软软的。她想给公司打电话，问问联系上李烨没有，却怎么也找不见手机了。
    程佳难过极了：她来这么远，就是心急找李烨，可是现在连他的生死都不知道，如果李烨死了怎么办？程佳呜呜哭着，蹲在了地上。
    她越哭越伤心：早知道，她在满洲里就对李烨好点了？他说的那么真挚，自己却不说一句明确的话，不给一点回应！自己伤心得不到高湛的爱，却对同样处境的李烨那么残忍！想想他一直放不下自己，一直都爱着自己，程佳就后悔的不行！高湛已经离开了，她还死守着什么？李烨为了她差点倾家荡产，也间接因为自己坐牢，如果这都不算爱，她还奢求什么呢？
    程佳想到了李思程，更是难过的捶胸顿足，高程和高淼已经没了爸爸，思程可怎么办？如果自己当初不把李烨惹生气，他也许就不会来蒙古了，也许就不会出车祸了。想想自己遇到李烨之后，就没给他带来什么好事，婚姻失败了、孩子流产了、公司受损了、又入狱几年、离婚……
    她太愧对李烨了。
    高湛去世，李烨不离不弃，硬是把她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自己却这么狠心的对他！
    程佳想到最后一次见李烨时他痛苦的眼神，觉得心里钻心的疼。
    李烨说自己太可怕了，确实太可怕了！为什么要惹他生气？为什么要让他赌气离开？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哄哄他？明知道李烨脾气不好，为什么要顶着来？
    程佳干脆放声大哭。
    医院的人以为程佳死了亲人，想尝试的跟她说话，她却只是大哭，什么也听不进去。
    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