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魔述

霞帷谷中日月长(四)

    
    高畔沉思道:“姐姐姓令狐,令狐是顺国大姓,又可为帝妃,想来姐姐是公门小姐吧。”
    令狐慧怡哀怨道:“什么公门小姐,不过是住的房子好一点的囚犯罢了,娘亲走的早,父亲,伯父又不待见我,不然,谁家好端端的送女儿去深海般的宫内。”
    高畔心中已猜出七七八八:“她只言伯父,父亲,想来这两人是家中主事,又复姓令狐,顺国之内,唯有殿帅令狐任和令狐作两人。”高畔生在王侯之家,对两国朱紫王公,总是了解一点的。也就是说:“令狐慧怡是令狐府中的小姐了。”高畔心念于此,也不怎么恓惶,成人向来敦实厚重,不注重门第出身,只要令狐慧怡割绝与顺国的关系,和他在一起,没人会乱嚼舌根。
    当下笑嘻嘻回道:“来我家啊,我家才不会送女儿去深海般的宫内呢。”
    “呸,又没正经!”令狐慧怡忍不住骂道。不过很快之后语调转变,目光涣出向往,问道:“你家好嘛?”
    高畔道:“可好了,我祖父祖母,还有我师父都是很好的人儿,他们见到姐姐长的好看,肯定高兴坏了。”
    高畔其人,英眉朗目,高大挺拔,长袍在身更有三分儒雅,清风吹动丝发,好一个少年将军。令狐慧怡娇痴道:“麟德哥哥也很好看啊。”
    “哎呀,你别起腻!”高畔故作严肃:“我知道我长的好看,但你别起腻。”
    令狐慧怡顿时撒娇,双手不住攀打高畔,咯咯笑道:“我就腻我就腻。”
    高畔突然双手如钳,死死抓住她手腕,嘴角抹出一丝坏意,俯身欲亲令狐慧怡吹弹可破的红唇。少女羞答答极欲挣脱,自从叶初对自己这样过一次,他何尝不知男人心底那点心思。
    眼看越来越近,令狐慧怡急的大叫:“高畔,你别!”
    这一声还真让高畔怔住了,手中松劲,令狐慧怡趁机挣脱,快速跑开,将高畔晾在原地。
    高畔反而不知所措,他情窦初开,哪里那么懂女孩子心思,刚刚荒唐行为不过是有感而发,现在心底一股脑儿的后悔。
    令狐慧怡想来和他认识才不过一天,虽有好感,可……毕竟不妥。跑了几步,回头颇带不悦,冲高畔嚷道:“麟德哥哥,你怎么这么坏!”
    高畔赶紧跑到跟前,憨憨一笑。
    令狐慧怡继续道:“以后不许这样子了。”
    高畔小鸡啄米般点头答应,脸上全是歉意。令狐慧怡见他悔改,狠狠道:“你急什么!”后者只是立在原地傻笑。令狐慧怡嗔道:“瞧你那个傻样儿。”说着依旧挽起高畔胳膊,道了声:
    “回家吃饭,姐姐饿了!”
    二人走走停停,时光一晃而过。已是落日余晖,积云似火,晚风如浪,和着一点一点舞动游曳的花瓣,霞帷谷深妙人栽,竟有落红天上来。当真美不可言。高畔紧紧牵住令狐慧怡小手,心中道:“倘若可以和她一直在一起,此情此景,便是死了我也愿意了。”
    不自觉目光转向她,令狐慧怡昂起瑶鼻傲娇哼了一声,故作正色:“看我干什么,看路。”高畔满心欢喜,钟情她的梨涡浅笑,心里道:“就她了,沉疴重疾也是她,八字不合也是她,天塌下来也是她。”
    大凡男女之事,多少都有语不尽言,言不尽意,意不尽情,情不自禁之感。
    八
    接近黄昏时候,走近茅屋,推门而入,并不见何芷岳翔二人,只是桌子上留着一封长条:“高公子且安歇三月,吾等外出,三四日当归。灵素子何芷。”
    高畔晒笑一声,不以为意。令狐慧怡道:“走了还好。”高畔道:“高人行事,大抵如此。”言讫自顾走向厨房,为令狐慧怡安排饭食。
    晚间时分,在女孩儿声声催促下,高畔整整齐齐炒了五个素菜,坐在桌前,一个取筷舔尝,一个颔首微笑。烛火摇曳,热气袅袅。令狐慧怡笑嘻嘻道:“麟德哥哥,你好会哄女孩子开心,吃过你做的饭的女孩子恐怕都对你心心念念吧?”
    高畔不明就里道:“也没有了,平常在梧桐苑都是凤岩掌勺,我啊,只有稀里糊涂喝酒的份。”
    令狐慧怡心中不悦,嘴上却依旧笑着:“梧桐苑?看来麟德哥哥去了很多次了啊。”
    高畔道:“对啊,祖父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每天都去,有时候就睡在那里了。”
    “我呸,流氓,还睡在那里。”令狐慧怡暗想,这个高畔看上去老老实实地,未曾想也是风流主儿。收敛笑容,冷冷道:“那麟德哥哥肯定有相好的了,是哪个姐姐,给我说说,将来见面了我也有个准备。”
    高畔听出不对,想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姐姐,你吃的哪门子醋啊!梧桐苑是凤岩的住处,不是烟柳巷!”仔细想想,突然发现梧桐苑这个名字还真像个妓院的名字,心中狂笑,下次见面可有调戏风岩的话了,不过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令狐慧怡却没有就此揭过,道:“凤岩是谁?”
    高畔颇感头疼:“没道理啊,你没听过凤尔崖嘛?”
    令狐慧怡认真道:“没听过。”
    高畔叹口气:“凤岩早就名动天下,可是天下二十岁的女孩子都想嫁的人儿,你被圈家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可见你父对你太严苛了。”
    令狐慧怡暗想这倒是实话,一年中除了冬至,上元,中元和母亲的祭日可以出府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闺房度过。父亲教她读的书大凡是女言经史之类,下人们也唯唯诺诺,诚恐乱说。令狐慧怡当然对外事一无所知。可这更引起她的好奇心,穷追不舍问道:“那到底是谁嘛?”
    高畔咳了声,正色道:“说起这个凤岩啊,可是大有来头,嗯,怎么说呢?嗯…这样…你先把嘴上的米饭扒拉干净。”
    令狐慧怡不以为意,伸手擦了擦嘴角,尴尬笑道:“姐姐吃饱了,你说嘛,快说快说。”
    高畔道:“当年我皇幸北境,过烽殇城,拾了两个婴儿。太子妃也就是当今的皇后觉得可怜,当时又无子,所以将两个婴儿收成了养子,指望可以引孕。这两个孩子,一个叫凤岩,一个叫简章。”
    令狐慧怡伸起筷子夹了口菜,嘴中含糊道:“然后呢?”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为了两个婴儿的姓名也难以抉择,皇帝不想指成帝姓,就让两个婴儿抓周,简章抓了个书简,以简为姓,名章字神凝,风岩却没有抓,只是指着院子里梧桐树,咿咿呀呀的乱叫,皇帝笑道:‘这孩子心思挺大,梧通吴,就以吴为姓吧’,皇后却道:‘梧桐树上栖的是凤凰,这孩子不是龙种,倒像是个凤子,将来肯定能求来凤凰’,所以这才取名凤岩。”
    令狐慧怡倒挺想知道他以前的生活,像听故事一样。问道:“那后来呢,和麟德哥哥是怎么勾搭上的?”
    高畔见她真的吃饱了,白了眼道:“死样,也不问我饿了没?”当下取来碗筷,收拾残羹剩饭。令狐慧怡正欲发难,高畔边嚼菜边说道:“后来,一年之后太子妃还真的诞下了龙子——帝第三子娄钧,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也出生了,你却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令狐慧怡娇嗔道:“麟德哥哥又取笑我。”
    高畔哈哈一笑:“没有的事!凤栖梧当时不过一岁半,在宫内养着,只是太子新添皇子,哪里有精力去管他们两个,朝内朝外见太子都冷淡了,也没人找他俩的茬,就这样挨到五六岁,我,林家的林奕,林耀,林决,林泱,还有凤岩,简章,成涉,卞阙都成了皇第三孙,皇第四孙,皇第六孙的伴读。”
    令狐慧怡心驰神往:“那一定更有趣了。”
    “有趣个屁!我告诉你那先生就是个神经。除了凤岩,谁都不讨他的好。”
    “额……怎么会这样子呢?”
    高畔快速扒拉完碗中米饭,风卷残云般吃完所有菜肴,抬头正欲说话,忽然脸色苍白。
    令狐慧怡笑骂:“呸,说话还吃那么快,噎死你。”高畔指着嗓子,脸色焦急,好容易憋出一个字:“水!”
    女孩赶紧跑开接了一大碗热水,同时取出一个空碗,来回倾倒,感觉不烫后递给高畔。高畔如接圣旨,捧着碗边咕嘟咕嘟一饮而光,喝水如喝酒,颇见豪爽,只是老半天才舒了口长气,捋捋胸口,笑道:“舒服多了!”令狐慧怡见状哭笑不得,等他平静,问道:“那先生对你不好吗?”
    高畔纠正道:“不是不好,是神经。我们一天功课很多,礼乐兵刑书文算武八类,哪天上什么课,在哪里上课,上多久全凭先生意思,有时一上课就是一整天。而且学问很大,脾气很怪,除了凤岩,都叫苦不迭。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皇帝知道了也不管,管了也不训,训了也不辞。”
    令狐慧怡笑道:“那可真把小麟德苦坏喽!”
    高畔道:“记得那次早课时让我们绕着皇宫跑步,本来规定是三十圈,我稀里糊涂记错了多跑了十圈,完了先生板着脸问我:‘跑了多少?’,我说:‘三十圈啊’,先生马上赏我一个暴栗道:‘你以为老夫眼睛是摆设嘛,明明多跑了十圈’,然后我就说:‘先生,那我下次是不是可以少跑十圈?’那老头儿刚开始还眯着眼笑,似乎要答应,未曾想他说:‘可以是可以,不过老夫生来不喜欢欠别人的,这样吧,你倒着跑十圈,算是还账了。’你说这是不是个神经?”
    令狐慧怡:“哈哈哈哈,好有趣的先生啊!”
    高畔也感觉童年有趣,不好意思笑了。继续道:“从此之后,只要是武课,我的负重都比别人多。老头儿动不动跑过来就说:“高畔啊,借十圈绕溪云城长跑如何?放心放心,下课还你”,我好不容易跑完,得,你是人家学生吧,给人家还账天经地义,再加十圈!”
    令狐慧怡道:“那你完全可以不借啊!”
    “不借?想的美,老头儿干啥都不行,告状却极快,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啊,老臣无能啊,管不了这帮公子哥啊,枉为人师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这谁受得了?到头来皇帝骂我祖父,祖父气冲冲打我,还不如再跑十圈呢。”高畔不忘后面加一句:“反正就一神经!”
    令狐慧怡笑得连连咳嗽,挣扎着道:“那凤岩呢,他也挨过打?”
    高畔道:“他?他是个孤儿,谁没事干跑去打他。凤岩六岁后就寄生在老头儿家里,老头儿十分看重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们弟兄几个,每次考试,无论考什么,一般都是凤岩第一,所以才给他起了个外号‘凤案首’,意思是说他每每都是第一,姓名居在案卷左首。”
    令狐慧怡道:“不就是第一嘛,那倒也没什么啊。”
    高畔道:“这就错了,老头儿经常说:‘读书首在明志静心,不在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为这天下读书,大可不必急于这一时;若忧其道而不忧贫,唯凤岩可称君子之儒’,所以在门人弟子之中,唯有凤岩被老先生看重。老人一生无子,我想如果不碍皇后的面儿,肯定会将凤岩收为义子。”
    她听不懂这个老先生的长篇大论,只是听懂了在夸凤岩,若有所思点点头,道:“那后来呢?”
    高畔道:“后来凤岩尽得先生真传,琴棋书画莳诗文武天底下没人能比过他,所以又被称‘凤八俊’;长大后的凤岩,剑眉薄唇,鲜衣怒马,每次大街上走都被待嫁女孩儿纠缠,兼一头乌丝长发如同流水,被女孩儿称为’凤流水’;读书人见他背上经常背一个青囊袋,里边插一张瑶琴,又被称为‘凤青囊’;与棋圣范西屏对弈十局,五胜五败,甘居第二,市井称‘凤国手’;后来又连中三元,文武榜状元,世人多称‘凤龙鲤’。近年南下,我多多少少听得南军士兵都称他为‘凤南师’,那是在赞他的兵家之才了。”
    令狐慧怡啧啧称奇:“好厉害的小先生啊,长的好看又才情高雅,这世上那个姑娘不想嫁给他。”
    高畔打趣笑道:“那你呢,见了凤尔崖,会不会一心都扑到人家身上?”
    令狐慧怡知高畔有点醋意,还真想略微欺负欺负他,回道:“小女子若能得凤公子青睐,羞羞答答的恐怕也会答应吧。”
    一语甫毕,高畔跳起暴喝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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