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问江湖怎么样?
赵阙走了这么一圈。
只能说,
也就酒还行。
好人、坏人皆有。
好人十句不离一个真心实意,坏人,半真半假,十句当中,有一句实话,便已算是极为的不错了。
松林城在赵阙的背后,被越甩越远。
他丝毫不在意,这座城邑的官场,以及世家大族,待他走后,又会发生多少事情。
而他,独自行走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甚至埋怨自己,为何要好奇杨枝姑娘,这一好奇,牵连出来的事,直直让赵阙感到无比恶心。
所谓怜花楼的中年男女,为了一己私欲,为非作歹,还将他们做的事,百加粉饰,也不知道,事都做了,粉饰下来,能否令他们感到良心安上那么的些许,或者,他们早就没良心了,眼下的好听的言语,不过是表现给他人看,证明,他们才代表着人间的正义,与他们作对的势力、人,俱都是地府里的恶鬼,不得好死。
就连那位市井百姓,人人感叹的诸葛大人,也并不像百姓说的那般。
实际上是和怜花楼的中年男女,为一丘之貉,又或许,两人正是学的那两人,方才有了现今的种种手段。
赵阙不愿深想,不可否认,江湖上这种人,多的很,各种阴谋诡计,势力勾连纵横,端的是,让他瞠目结舌,不可思议。
说那中年男女,想让杨枝从官府的两位官员手里脱身,并未想其他计策,而是直接干脆的放火烧街。
这么一把火下来,又不知死多少无辜魂灵,陪葬在他们的野心之下。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赵阙在西塞打了那么久的仗,万骨枯都不足以形容,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西塞战场上,但,两国交战,怎能不死人呢?
可是,就在他背后的松林城,无端端的一场大火,那些在大火中损失了性命,乃至于财物的人,也许,当真以为,大火是走水而成,并非是人在幕后的纵火!
这才是最可恶的。
此,与松林城的主官,诸葛大人,四处散播,他的英明,简直一回事。
百姓轻信,将信念依托,诸葛大人,敛财无数,打着为公为民的幌子,前一脚,嘴里喊着,百姓皆是他的父母,他不过是为百姓打下手的官员罢了,为的是,让人人过上好日子。
下一脚,心里便盘算着,如何聚敛财物,利用怜花楼,这里敲诈一笔,那里敲诈一笔,赵阙不相信,这位诸葛大人,没把心思,打在百姓的身上,如此一位狗官,死了,还有诸多百姓怀念他装模作样的功德,怎能没有讽刺二字?!!
蒙在鼓里的百姓,亦是一群可怜人。
终是出了松林城的地界。
往前是一片平原。
眺望更远方,大山耸立,最高的那座,好似是一把利剑,想要刺穿天际,问问老天爷,人间,有无公平可言!
既然马匹被人顺手偷走了,赵阙跃下陡坡,寻了条好走的路。
又观望了下方向,往梅塘州而行。
即便征战沙场七载,且是大夏的百将之首,年纪轻轻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他也不禁自问一句,自己现在所作所为,是不是全都是对的,没有半件错事?
身边是一条溪流。
他不经意看见,几朵小花,试探的露出了花骨朵。
小花下面是略微看的清的青意。
似乎,再过几天,青草便使劲的钻出来,春满人间大地。
走了半日,感到累了,坐在溪流的岸上,掬了水,饮了几口。
溪水甘甜,极是解渴。
数条鱼儿,不怕人,于赵阙的身前,自由自在的游荡。
他嘴角勾起,莞尔一笑。
鱼儿无忧无虑,哪会有人的心思?
若是鱼儿有了人的心思,岂不是游的更不痛快?
鱼生,便毁了。
他叹了口。
仰望天际。
春风拂面。
赵阙拍拍屁股起身,转到身后的那颗大树下,席地而坐,仰躺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桃花香。
桃花之间,李木槿,若隐若现的朝他笑。
她绝美的脸蛋上,全是见到他后的喜悦。
赵阙喊了一句什么,醒来后却是不记得了。
天下之大,又不知,何时何地,再相逢李木槿。
又不知,李木槿的行走江湖,是不是与他一般无二,初涉时,觉得,江湖处处新鲜,见的多了,恍然大悟,江湖不过如此。
清晨满天满地的露水,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自嘲了下。
露水这般重,他竟没丝毫感受到。
是不是八相龙蟒故意为之,令他冻死在野外,脱困而出,遨游天地?
默念了几句,景星麟凤的经文,起身往远方走去。
未带干粮。
失望的从松林城的出来,除了拿了那中年女子的几十两银子,当做路费,一身轻松。
没了马匹,赶路的辛苦,令赵阙又饿又累。
临到中午,终是望见了几里路外,一处十几户的村落。
居高临下,走的很快。
村落破败,但,也有生机。
敲了敲进了村落第一家的门,不多时,一位颇是富态的老者开了门,见到赵阙稍显愣了下,紧接着询问:“你也是过路人?”
赵阙的肚子,适逢饿的咕噜了几下,老者轻笑,“你不必说,我知道了,你亦是过路人,进来吧,我家里正招待一位过路人,饭还没做好,你且与她,一同等待,吃过了饭,老朽,便不留宿你们了,家里实在是住不下,你们另觅他处休息吧。”
赵阙连忙抱拳感激道:“南扬州青石城人士,赵阙,感谢老伯了。”
“哦,你是从南扬州来的啊,哦呦,这么长的一段路,可不太平,你应该会几手功夫吧,不然,决计是到了这里来的?”老者把赵阙迎进家来。
院子打扫的干净。
自己编排的扫帚,立在墙边,十几只毛茸茸的鸡崽子,在扫帚边,跑老跑去。
对面的墙壁下,是搭了六个兔窝,每个兔子窝,关着三四只兔子。
又听到房子后面,猪的叫声。
老者自给自足的日子,看样子过的着实不赖。
“老伯莫说了,这么一路,险死还生,若不是赵阙命好,半路上,就被山贼给宰了。”
“唉,谁说不是呢,小老儿住的这个大州啊,百姓们心里清楚的很,地势复杂,容易让不怀好意的人,占山为王,时常下山侵扰过路人,又有那丛林猛虎,饿急了,扑杀人,所以啊,小老儿,半辈子都没出过远门,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守着三四亩的田地,养着些畜生,嘿,小日子倒是过的去。
嗯,人老了,话多了,年轻人别往心里去啊。”
“老伯,说笑了。”赵阙笑道。
屋里确是坐着一位外乡人,且是位年轻女子。
女子长相清丽,气质清冷,随便瞄了赵阙几眼,喝着水袋里的水,慢慢等饭菜上桌。
桌子上,另放着两三两银子。
“年轻人,你坐到那女娃的对面吧,我多加几个菜,你们一块吃,喂,女娃,不嫌弃,这后生,跟你一块吃饭吧?”老者询问。
年轻女子,笑意缕缕,摇摇头,开口道:“都是过路人,叨扰老先生,但凡有口饭吃,就感激不尽了。”
“好孩子。”老者报以微笑,拍了拍赵阙的后背,示意他进屋做,自己转去起了浓烟的庖厨,继续做饭了。
不紧不慢的坐定,赵阙的视线,除了开始扫了女子一眼外,再无过分的举动,自己往茶杯倒了杯茶水,不嫌弃老者的茶杯,茶垢昏黄,一口接一口。
两人皆不言语。
等老者端上饭菜。
拿上筷子。
女子方才朝赵阙微微点头。
赵阙轻笑了下。
两份饭菜,老者将之分开了。
赵阙一份,女子一份,一模一样,谁都不多不少。
“好了,你们吃吧,都是年轻人,都是好孩子,这么小,就出来东奔西跑,家里人不担心吗?!”老者坐在门框,看着两人。
女子笑说:“家里可不担心,恨不得我能出来闯荡下。”
“哦?对对对,适才女娃和我说了,你是江湖门派出来的,学了一身好武艺。”
老者又神神叨叨,“好啊,这个时候,背负一身好武艺,能保护的了自己了。
听邻居的老头说,不太平,嗯,不是说咱们这不太平,而是天下不太平。
也不知道老头从哪里听来的,那副样子,信誓旦旦,好像,明天,就要天下大乱了。
现在,老头打算收拾收拾,往城里的儿子家搬了,嘿嘿,你们是不知道,这犟老头,儿子在城里做了买卖,赚了大钱,前些年,让他搬到城里,非得不搬,说城里住不惯,在这儿,耕耕地,养养鸡鸭,自在。你们瞧瞧,听来天下大乱,马上就跑了。所以说,人啊,别瞧说什么,看他做什么。”
女子饿坏了,端起碗,使劲往嘴里扒拉了几下,吞咽下后,满足的叹息了声,她见赵阙只顾着吃,不说话,就压着老者的话头,随口说道:“老伯,您的家人?”
“家人?死了。
老伴死的早,是一年下大雪,冻死个人,又缺粮,我和孩子们挺过来了,她没挺过来,晚上好好的,早上人都僵了。
前些年官府来征兵,大儿子去了北方,不到两年,官府就来信说,大儿子战死了,尸体就地埋了,给了我十两银子。
小儿子,征兵,去了西边,回来了四次,没回第五次,又是官府来信,小儿子也战死了,给了六十七两银子。
嘿,小儿子去了西边参军,官府倒是给的比大儿子多,我就在寻思啊,是不是大儿子的钱,被官府吞了啊,小儿子参军去的西边,因为将军们手眼通天,官府不敢私吞?才给的那么多?
想不明白啊,反正老伴,两个儿子都死了,老汉我,也就得过且过,混日子过下去了,哎,年轻人,我大儿子,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去参军的,小儿子走的那年,好像是十七还是十八,忘了,过去太多年了啊,实在记不清了。
姑娘,你问我的家人呢?
都在这里呢!”
女子的目光暗淡了下来,看着怔怔出神的老者,手里的碗,愣在半空,刹那间,不往嘴里扒拉饭了。
赵阙说道:“老伯,您小儿子去了西边参军,听人说,那边死了人,没有地方官府,不敢给抚恤金的,前些年,官府的确克扣了几次,被西边那支军马的人,直接上报给朝廷,拿了数十顶官帽子,狠狠压下了这股邪风,不过,几十两银子,还是少了,具体的数目我不清楚,应该得快一百两银子,如果老伯您确实收到了几十两,绝对在经过当地官府手里时,被偷走了一部分。”
老者嘿然一笑,落寞道:“都过了这么多年,还说什么钱不钱的呢,人都死了,我留那么多钱干吗?!一个人过,即便哪天我死了,也得烂在这屋里,没人给我养老送终。”
年轻女子深深看了眼赵阙,思忖着他刚才说的话,扒拉了两口饭,慢慢咽下去,问道:“你也参过兵?”
“我?”赵阙讶异的望了她一眼。
“对。”
“哪有哪有,赵某只是个负笈游学的读书人。”赵阙道。
女子摇头:“不对劲,你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场气焰,你肯定当过兵,而且是杀了不知多少人的那种悍卒。”
“不是,姑娘,你开玩笑的吧,我才多大啊,战场都没上过,大夏的北境、西塞、南疆,还有那东海水师,他们在哪,更是不清楚,怎会当过兵?”
赵阙否认的彻底。
老者随即好奇的打量着赵阙,甩下陈年旧事,说道:“对啊,女娃,这年轻后生,长的英俊,文质彬彬的,你要是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老头子,是不相信的。”
女子向老者嗯了声,也没再加解释,开始,慢悠悠的吃起了饭菜。
她吃的小心谨慎,仿佛,碗里的粮食,都是无价之宝。
老者满意她对粮食的态度,不禁唱起了小曲儿。
曲儿沧桑。
词里又是透露着悲观,又有乐世。
让赵阙听的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扒着碗里的饭,吃着老者炒的菜,菜不新鲜,定然是过冬储备下的,而看,老者大气的炒了这么多,分成两份,想必,老者过冬准备的充分。
“姑娘叫什么名字?”赵阙问道。
女子忽然直视着他,似是稍稍思考了下,终是说道:“陆烟儿。”
“你呢?”
“赵阙。”
“天阙的阙?”
“正是。”
“好名字。”
“姑娘的名字也不差。”
老者一曲唱完,问道:“后生,你去哪儿?”
赵阙扭头看着老者,道:“去梅塘州。”
“梅塘州啊!不远了,看你是行走的,再过上几天,就进了梅塘州的地界,老头子可跟你说啊,前面的路不好走,你瞧瞧那大山,你得翻过去,才能到梅塘州。”
“没有容易走的路吗?”赵阙问。
“有倒是有,不过得绕远路。”
“绕一下的话,到梅塘州,又得需要多长时间。”
老者尚在沉思,陆烟儿却道:“依照你的脚程,估计得半个多月,那段路,是商家走的路,安全的很,沿路的官府,知道保护商队的妥当,把山贼土匪给清理干净了。”
老者诧异的问道:“姑娘,你是从那边来的吗?”
陆烟儿道:“不是,我听人说的,我也想从那边走,可惜,太远了。”
“哦哦哦,对,你看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你也去梅塘州,这倒好了,你俩搭个伴,路上也有个照顾!”
老者笑道。
赵阙莞尔一笑,没答应,匆匆把碗里的饭,扒拉完,感觉肚子还能吃,把老者炒的菜,吃了个精光。
陆烟儿也是差不多,吃的干干净净。
她亦是饿坏了。
“先跟你们说好啊,前面的大山,老头子都没去过,村子里的王婶说,她侄子去了趟,回来的时候,差点死了,说是遭遇了山匪,听他说是村子里的人,没有油水可榨,毒打了一顿后,放他回来了,自此之后,王婶的侄子,再也没去过。”
“官府不管吗?”赵阙问道。
随即,他恍然觉得,“官府不管吗”此言,好像在哪里说过。
一路走下来,见识到的不正常,多是官府不作为,又或者,官府里,多多少少,插手进去,一块做恶事。
“管啥管啊,那片大山,太大了,常年上山打猎采药的老山夫,进了里面,指不定就得迷路,官军进去了,人多势众的,让山贼看见了,转身一钻,别说人了,影都见不到一个。”
老者感叹道,“哦,对了,大山旁边,有条很急的河,你们看见那条大河,一定要谨慎些,传说,河里有龙王爷,碰见不顺眼的过路人,一口便吃进肚子里去了。”
陆烟儿帮着收拾碗筷,“老伯,世上,哪有什么龙王爷啊,肯定又是什么山匪,吓唬人呢!”
“哎,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的确有人看见过。”老者反驳。
在他们这些上了岁数的眼里,世间的怪异,多是能扯到神仙上去。
“梅塘州,山多,神仙也多,我听说了,梅塘州隐居着天上的谪仙人,等着在人间度过了大劫,重新返回天上去。”
老者依靠着门框,
赵阙笑道:“老伯,您听说的真多。”
“嗨,年纪大了呀,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
“是,老伯的这句话,我是信服的。”
“人老了都这样。后生,是不是嫌我烦了?”老者开玩笑道。
赵阙连忙摆手:“老伯说哪里话,赵阙怎会嫌您烦呢!赵阙家里,也是有老人家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嘿嘿,你这年轻人真会说话。哎呀,你们两个把碗盘放下,都放下,等会我来收拾就行了。可惜,家里着实住不下人,不然,就留你们住了。”
陆烟儿说道:“老伯有心了,能留我吃一顿饭,已然感激不尽了,不多时,天便要黑了,小女子,不打扰老伯了。”
“人生地不熟的,一定多加小心。”老者叹道。
“多谢老伯。”
赵阙与她,还是把碗盘筷,尽皆清洗干净。
两人是一块出门的。
天色已然渐黑。
老者看着两人看不到身影了,方才回身关上门。
春风吹拂到他的脸上,骤然,看见叽叽喳喳的燕子,飞进了屋檐下。
自嘲的笑了下。
“连燕子都有人陪着,小老儿一个人过。”
“人啊,就得懂得知足,看看我,懂得知足,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活的没心没肺,跟村里王老哥一样的话,还不知道得上吊多少次了呢。”
步入了田野。
顺着泥土路,往前走。
两人本来谁也没开口。
赵阙堂而皇之的走在前,陆烟儿在后。
她有不俗的武艺,赵阙是看的出来的,心里衡量了下,这位年轻女子得有小隐上境左右的修为境界。
很厉害了。
虽是人间六境,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之辈啊。
那些天骄,早就让武学圣地,寻见,带回山上了。
“你的真名是什么?”陆烟儿乍然问道。
赵阙头也不回,吃饱喝足,浑身舒坦:“便是赵阙,陆姑娘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但我相信,你是真的杀过很多很多人,不清楚多少,我看的出来。”陆烟儿极其肯定的说道。
赵阙笑了下:“既然知晓我杀过很多人,还敢与我一路同行?”
“因为我确信,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半山三境的高手?哦,也就是江湖上说的,所谓人间半仙?”赵阙问道。
没想到,陆烟儿直接道:“不错,我而今是天极上境。”
“天极上境啊,再往上一步,就是安命境了,安命境后,是蓬莱境,鲤鱼跃龙门,便站在人间真正的山巅,成为人人景仰的大宗师。”
赵阙喃喃自语,又似是说与背后的女子听。
陆烟儿一笑:“骗你的,半山三境被称作人间半仙,小女子做梦都想成为人间半仙呢。”
“半仙,嘿。”赵阙讥讽了下,便不言语了,埋头赶路。
到了他这步田地,若非景星麟凤,和不明来历的陆烟儿赶路,赵阙哪会独自行走在前?
说来也怪了,他也感受到了现在的心绪。
为何变得如此谨慎小心了?
当年气吞万里的赵勾陈,藏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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