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新月并不如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总是起的很早的奚儿,还没有来当差,守夜的宫女是珍儿,她此时已然靠在床边,睡得正香,新月向外看了看,此时天不过才刚刚亮。
她轻轻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的绕过珍儿,走到了妆台前,以后就挂在一边的架子上,新月淅淅索索了许久,才穿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好在珍儿依旧睡得很熟。
新月临盆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所以伺候她的人,也都越来越谨慎了,想来这珍儿一定是累坏了,才会睡得如此熟。
坐在镜子前,新月打开了自己的妆盒,妆盒的最底,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新月将它打开,里面放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白玉环,这玉环,正是容昭曾经送给她的那一块,她只是摩挲了两下,就放回了盒子里,随后,奚儿推门走了进来“娘娘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可是睡得不好?”
新月摇头“我可能整日躺着的缘故,今日倒是不想再躺着了,你且给我梳妆吧,我们去宫里的三清宫点一炷香吧。”
“是”奚儿拿起梳子,给新月梳发,就奚儿进来,才吵醒了珍儿,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铺上的新月,因为在床上不见她,所以甚是着急的四处的看,最后在妆台上,才找到已经穿好衣服的新月,立刻跪在地上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奴婢竟然睡着了。”
新月摇摇头“不怪你,这守夜本就是个苦差事,你睡着也是人之常情,给赏给你。”
说着,新月从妆盒中,拿出一只镶嵌了珍珠的簪子,递给了珍儿“下去歇息吧。”
“谢娘娘”新月一贯对下人温和又大方,珍儿告了饶后,就退下了。
奚儿继续给新月鬓发,新月总是头疼,奚儿都给新月梳个松散的头发,今日新月却对奚儿说“给我梳个高鬓吧。”
“是”虽然觉得奇怪,但奚儿还是照做了。
“怎么,有话问我?”新月见奚儿欲言又止。
“只是娘娘平时并不喜欢梳高鬓。”
“恩,可是今日我们不是要去三清宫吗?自然要庄重一些。”说着,新月挑了两只金簪,递给奚儿。
奚儿接了过来,在刚刚梳好的高鬓上,插上了两只金簪后,忧虑的问“娘娘,您也知道,陛下并不喜欢国师,先帝在时,国师一年中,大约有半年都住在三清宫中,可如今,已经一两年的不见踪影了,陛下也不许人特意的去打扫,不知道这三清宫,得荒废成什么样子了。”
新月听了,容映并不喜欢虞鹤,他觉得虞鹤不仅是个能掐会算的道士,还是个总是出馊主意的谋士,先帝没有一刀砍了他,也真是虞鹤的福气了,可是容映却不买账,原本被封为国教的三清,如今日渐冷淡,容映一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但他也很明白,上清宫在宫外信徒无数,若是乍然禁止,肯定会出大乱子的,所以他就想到了一个看上去很笨的办法,那就是以退为进。
本应是三清最大的信徒的一国之君,不去祭拜三清,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如今一年多的时间里,上清宫的香火,虽然还是很是旺盛,但是少了达官显贵,这也如同一条孤木,难支撑太久。
接下去的发展,新月梦里也是梦的过的,不过是延后了一些,不知道会不会又新的转变。那就是虞鹤的徒弟太卿,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有上清宫的未来,举报了虞鹤对容映行巫蛊诅咒之术,还说虞鹤从一开始,就是支持先太子的,不过是因为先太子去世了,才不得不顺服,其实心里想的尽是不臣之事。
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太卿说的巫蛊诅咒,只有一两个写着容映生辰八字的遗缺布料,和一些符纸,可是这些东西是好很容易造假的,而且搜出这些东西的地方,是虞鹤在上清宫的静室中,那地方,虞鹤并不经常去,而且宫中的道人们,几乎是都可以出入这个地方,打扫卫生的小师弟在垫子下面掖上这些东西,也是说得清的,再加上,虞鹤确实一直都在支持容昭,就算是他知道容昭有性命之忧,到现在,他都没有为容映说过一句话,容映若是因为此,杀了虞鹤,也会显得容映肚量小,这些话,虞鹤一个字都没有辩驳,而是伏地不语,容映早就想要杀了这个,几乎改变了一生的妖道,所以杀了虞鹤,但是也给了虞鹤一个体面,那就是尸身可以由上清宫带回去安葬。
上清宫历代宫主,都会埋在笼山的山脊之上,一个向阳的地方,按道理虞鹤也是要埋在这里的,可是成为了新任宫主的太卿,却说虞鹤给上清宫抹了黑,将他埋在了山的背阴之处。
虞鹤是很早,就预测到了自己的这个结局,虽然心中悲切,但是他深知天命不可违,现在的虞鹤,除了每日在上清宫中打坐念经外,几乎是自己的院门都不会出,倒是延长了一些时间。
虞鹤的预言一贯很准的,他对新月一开始的断言,就说新月会成为皇后,而最近的一个断言,说新月会改变他埋在背影之处这件事情。
可是,新月心想,自己明明可以让虞鹤不用死的,可是他却没有一点让自己帮他的意思,难道也是他窥到了什么天意,所以,只是一切,都如同一成不变的方向而去。
三清宫,是先帝在宫中,为虞鹤修建的一处道观,先帝几乎每七日,都会来上香,是非常虔诚的信徒,而容昭也在自己父皇的影响下,也是如此。
如今,在三清宫,也只有新月会来了,这里离坤宫并不远,离得乾殿更是近,新月吃过早点后,信步往三清宫去。
此时已经八月末了,秋老虎也已经到了尾声,此时不过是清晨,温度倒也很是适宜,走至宫中的长廊时,新月刚刚上了两个台阶后,就觉得下腹传来一股坠痛,不过这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眨眼,新月就恢复了正常。
她抬头,看着回廊尽头的三清宫,微微一笑,很多故事,都是从这座道观开始的。
自己被预言为会是一代贤后,自己躲在门口,听到容昭说,娶自己,就可以成为天命之人,躲过那个可以改变他一生的大劫难,自己从这里跑出去,掉在了湖中,萧贵妃因为湖中之物的暴露,而被处死,容映也早早的没有了母亲,廉王的事,后来的每一件事,于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如今寥落的道观外发生的,而道观里面,依然是世外之物。
观中的场景,新月想过很多遍,可是真的到了这里,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的荒凉,早早落下的枯叶被扫的干干净净,砖缝中的草,也被拔除过,还有些地方被修补过,除了没有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这里依然是老样子。
此时道观的门开着,三清的塑像前的香炉中,烟气上涌,已经点起了清晨的第一炷香。
新月没有烧到头香,虽然遗憾,但也不恼,奚儿点燃的香,摆上了带来的贡品,并把香递给了新月。
新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她依然坚持跪在了柔软的蒲团之上,上过香后,新月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昭哥哥,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来这里,也是来祭奠与你,你登往极乐了吗?还是心有不甘,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你,想来你也确实,已经不在…”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奚儿见本来跪的好好地新月,突然像是失去控制了似的,向前倒了下去,最后用双肘,死死地撑住了上身,才不至于磕坏自己的肚子,可是新月却再一次大声的哭了出来,一阵阵的疼痛,从她的腹部传来,她就要分娩了。
新月被抬上轿子,立刻这里的时候,新月有一种感觉,自己与以往的一切,发生在这里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好似一本戛然而止的书,再往前的,都只是与那些无关的事情了啊。
“娘娘,娘娘您坚持住啊,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咱们宫中了。”
眼泪不住的从新月眼眶中流下,她哭着自言自语“昭哥哥,你是又来找我了吗?昭哥哥…”
“新月,新月,快醒醒啊,坚持住啊。”昏昏沉沉中,新月听到有人在叫她。
容映刚刚下了朝,外间就传来消息,说新月临盆,他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新月的宫中去了,到了门口,正见新月从轿子中,被人七手八脚的抬出来,细问才知道她是在外面发作的,容映跟在她身后,却被挡在内室外,说产房血腥,对他不利,可是他才不在乎这些,一步步的就跟着走了进来。
而此时的新月,却昏迷不醒,还不断地说胡话。
新月做梦了,她一陷入进来,就知道自己在梦中,而且是一场美梦,因为他见到昭哥哥。
昭哥哥穿着他一贯喜欢的,青白色的袍子,腰间羁着三朵木兰花,他笑着,伸手给新月,新月立刻就跑了过去,拉住了他的手“昭哥哥,你来了,你来接我了?”
容昭摇头“我不放心你,就来看看你,可我却不是带你走的。”
“为什么?你带我走,我好累,我只想跟着你走。”新月如同小时候那样,拉着容昭的衣袖撒娇,可是容昭这次却没有由着她,伸手抱了抱她后,就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新月,还不到时候,你还不能跟我走,你啊,还有未完之路,你的孩子,还需要你,如此,新月啊,醒过来吧,醒过来。”
“”不要走,求你了,不要…啊…”新月被一阵剧痛给折磨的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自己房中的幔帐,而耳边更是此起彼伏的“娘娘醒了,娘娘快用力啊。”
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新月觉得自己无力招架,可是无法摆脱,她只得张大嘴巴,声音和眼泪一起落下。
容映就站在一边,他紧紧的拉着新月的手,但他发现,新月一眼,都没有看他,他想到新月刚才的梦话,试着说道“我不会走的。”
这时,新月才侧目过来,冷冷的看了容映一眼,那一眼,容映就知道,新月做梦都在喊的人,不是自己,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但他的心,还是如同坠入冰窟那么的难受。
下坠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磨人,新月倒是还有一些力气,可这不知道什么是尽头的痛,让她觉得自己一点想要努力的力气都没有,她想到那个梦里,她多想,再沉入这短暂却美好的梦…
“徐新月,你,你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孩子,你是他的母亲,你负责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去了,你没有这个权力。”容映大声的对新月说着。
新月的眼神依然没有焦点,稳婆一脸为难的说“陛下,娘娘不肯用力啊。”
“徐新月,我,我求你了,你折磨折磨我好了,你肚中,可也是你的孩子啊。”容映有些绝望,因为他不止看到新月不想用力,而是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梦中,有一种一辈子都不想醒来的决绝,容映拉着新月的手,低声的吼道“你别离开我,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啊。”
新月听到了容映的声音,她测过眼睛,看着容映道“你说什么?”
“我让你,不要离开我”容映大声的喊。
新月冷笑“刚才我就是这么求他的,可是他跟我说不行,我也想对你说不行。”
“我,你要死了,我会杀了你每一个在乎的人。”
“我最在乎的,你已经杀了,容映,虽然我因为我母亲,让我自己绝不寻死,可是此时,我已经觉得我自己,好像就要这么离开了,容映,我好累,你让我走吧,你让我去…啊…”
新月因为疼痛,而低声的叫了起来,这般难熬的日子,新月实在是,无法招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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