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星天外

    
    尊者陨落，则有异象升起。
    三千丈的高空乌云汇聚，点星山脉下起了豆粒大小的冰雹。
    这是天道对尊者生命终结时的回应。
    山脉更深处有悲哀的兽吼响起。
    东离大陆所有第四境以上的修行者皆感受到了那股气息的消失。
    千万年来东离无人再能突破到尊者境界，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突破，而是天地环境的限制，东离天道的自我封锁。
    实际上他们对尊者境界有相当的了解。
    所以他们知道这股气息消失意味着什么。
    尊者一样会死，长生是镜花水月。
    那么修行，为了什么？
    他们稳固的道心平生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不知多少人在这一刻被反噬吐血。
    李春水的法力撑起一片护罩，隔绝头顶密集的冰雹。
    他只顾唏嘘慨叹，入侵者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他的思维方式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修行者，不虞道心失守的风险。
    诛魔结束，众人无旧可叙。
    云鹤和云松大笑着远去。
    季连空看了李春水一眼，和陆千帆化为两道剑光离开，一直到此次事情结束，陆千帆只说了四个字。
    低调，内敛，反而格调很高。
    贺蒙山走之前狠狠瞪了李春水，他打算回去让赵无极想办法来解决这个蝼蚁。
    李春水冷冷地回瞪过去。
    他想，若是目光能杀人，小爷不见得比你差。
    段凌峰有些怅然，他向空蝉大师拱手。
    “敢问空蝉方丈，既然成住坏空，我辈为何修行？”
    “阿弥陀佛！缘起性空，见性成佛，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空蝉似乎只是在解释冰魔陨落之事，又像是在说修行本身。
    段凌峰拜谢。
    武修不信如来，只信自己，但他可以懂。
    他问此事只是想通过空蝉的共鸣，强化自己道心。
    空蝉明白，但出家人总喜欢予人方便。
    他慈眉善目，最后冲李春水和善一笑，双手合十化为佛光遁去。
    此处事了，李春水随师尊等人返回宗门。
    太乙的边境封锁早已撤去，让李春水有些遗憾。
    但若是他以后再次进入太乙地界，那就是另一说了。
    出来将近一月，回去只用了一日。
    李春水心中难掩喜意，这趟收获颇丰。
    除了井宿剑府的传承，点星山脉那些高阶魔修死亡后的储物戒指，也被他在见各位前辈之前卷入手中。
    战利品中除了大量的灵石，还有很多各类丹药，包括数颗价值不菲的生霖丹。
    因此他决定不再多花时间钻研炼丹之术。
    他没有炼丹天赋，自己将来亲手炼制的还不如出去抢，不，出去捡回来的质量好。
    他在居所中简单巩固了修为，便忍不住出去拜访故交。
    他觉得这次他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既然了不得，那当然不吐不快。
    这次连师尊师伯和宗主都对他赞赏有加，其他人又该如何？
    他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激动。
    青梅不在，玉良说她的修行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昨日外出去寻找解决办法。
    李春水有一瞬的怔然。
    他不太明白，为何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见不到青梅会觉得不太适应。
    热情妩媚的音容笑貌涌到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摇摇头洒然赶去明心峰。
    一路上遇到他的其他弟子皆会率先行礼，口称“李师兄”，眼中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李师兄的事情让他们与有荣焉。
    有二三女弟子见到他之后慌忙呼喊朋友，拿出玉简开始留影，口中兴奋叽叽喳喳。
    李春水不像大师兄那样冷，不像二师兄那样刻板，也不像罗青云那样风度完美却遥不可及。
    他的形象更显得平易近人，没有距离感。
    “这就是李春水李师兄！他终于出来了！”
    “先上雷罚令，后破魔道阴谋，这才是我们心目中的好男儿！”
    “不知李师兄挑选道侣的标准如何？”
    “呸！浪蹄子，别想抢我家春水师兄！”
    李春水笑容满面冲她们摆手。
    “呀！快看！李师兄冲我摆手了！”
    其余男弟子眼中钦佩的目光开始变得幽怨起来。
    李春水的虚荣心泛滥不可收拾。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咧嘴大笑。
    他想，什么是优秀？这就是优秀！
    “嘿！以后请叫小爷李优秀！”
    “嗯……还是算了，做人要低调，刻意炫耀就落了下乘啊！”
    他觉得今天这条路似乎变短了很多。
    他终于慢悠悠地步行到了明心峰上。
    林峰修为圆满，在闭关感悟道心。
    刘永程带着小胖子正在外面执行新人任务。
    张久仍在小桔山未回。
    他有些失望，不过没关系。
    他原路返回，再次步行进入行云峰，此时已天色渐晚。
    孔月随陈师道外出考察阵法，也不在。
    他又前往飞鸿峰，不幸得知古景在他刚刚步行的过程中突然有事外出。
    这就很尴尬了。
    他吧唧了下嘴，一腔热情无处得瑟。
    于是他去了道藏阁，那里还有一个熟人。
    雕花镂空的青铜香炉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料，袅袅青烟徐徐散出，凝神静气。
    恬静温婉的罗婉云停下似乎无休止的抄书。
    她很意外，给他倒了新泡的花茶。
    李春水接过，总还记得道了声谢。
    他有些尴尬。
    因为他记了起来，银雾峰初次见面时，他连茶水都没给这位姑娘倒上一杯。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是否还在觊觎他的才华和相貌，想要做他的道侣。
    他终究还欠着对方的人情。
    他觉得他可能来错地方了。
    罗婉云坐回长案之后，淡笑看着他。
    他不愿意再炫耀，万一对方更加仰慕他，那可如何是好。
    他总要找些话题。
    “道藏阁可还有其他弟子？怎一直让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抄书，岂不是辜负了外面大好时光？”
    罗婉云抿嘴轻笑。
    “师妹资质普通，上境乏力，又不忍见些血腥，这里抄书却是极好。”
    “今日抄的什么？”
    “上古残籍，讲的是神魂注解，师兄你若经常外出探险，稍后不妨看看，可解一些大能神魂夺舍之疾。不知师兄在井宿剑府中可曾遇到星剑门的残存意识？”
    李春水想到了井宿师兄。
    在那座大殿中，直到最后他都没有靠近承载井宿虚影的那团星光，怕的就是这个。
    虽然他很尊敬井宿。
    他不敢去考验一个被困万年之久的残魂的人性。
    他也不会自大到仅凭两世为人的阅历，就去和活了千万年的大能斗智斗勇。
    他不想让人知道井宿。
    这里面牵扯到他剑修的秘密。
    他灌了口花茶，将话题转向别处。
    “那倒是没有遇到，倒是得了些剑诀。这夺舍和红月教的圣女转世岂不类似？”
    “大相径庭。夺舍是外来之魂，尚有法抵挡，红月转世则是双魂共生，不可分割，没办法剥离。且前世之魂由于修为强大，会比新生的神魂强横数倍，最终会消灭新魂的意识占据主导，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圣女觉醒。”
    “这也是红月的转世圣女修为无法超过前世的原因，神魂已不完整，谈何进境？”
    李春水思索，他总觉得红月教与星剑门有些关系。
    至于魔教的称号，当下的掌权者将一群企图复辟的暴徒列为恐怖分子，那很正常。
    他剑宫弟子的身份若是暴露，怕也好不到哪去。
    谁能确定他将来不会有再统修行界的野望。
    自己当家做主久了，谁也不愿意头上再多个太上出来。
    那块玉牌他已不在挂在腰间，收入了戒指之中。
    他对转世之法很是反感，所以他对红月教的处境并不同情。
    “此法有伤天和，无异于以命抵命，可有方法阻止转世觉醒？”
    罗婉云摇摇头看向窗外。
    算算时间，这一届的红月圣女快要觉醒了吧。
    她同情那个可怜之人。
    “本是同根而生，阻止谈何容易。”
    除非当事者在觉醒之前受到致命伤害濒死，神魂失去根基，越是强大的前世之魂越会恐惧妥协。
    双魂会融合在一起，而非消灭对方。
    就像九方对青梅说的那样，只是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
    可那个时候，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索性没说。
    李春水很佩服罗婉云的见识。
    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比他更有才华。
    罗明归越来越重视李春水。
    所以李春水进入道藏阁的时候，他就从其他弟子口中得知。
    这让他心情大好。
    “嘿嘿，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说嘛！年轻人血气方刚，怎会对我家孙女没有念想！”
    他觉得罗家大概是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昌盛下一个千年。
    他背手踱步，忍不住哼起了小调。
    前来拜见的罗青云见此情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三爷爷明窍后期的修为难道也会吃错药？
    此时的点星山脉中。
    冰雹早已停止，魔尊陨落的地方山崩石摧，狼藉漫野。
    大修的余威仍在，尚未有妖兽胆敢来啃食山林里散乱的魔修尸体。
    一道带有血色的雷霆落下，贺蒙山再次返回这里。
    他阴沉着脸，挥袖破开崩塌堵塞的冰魔封印洞口，走了进去。
    昏暗的洞中确实不再有任何活物。
    他走到最深处。
    洞口尽头的石壁上有复杂难明的深刻纹路显现。
    他伸出手指在顺着纹路滑过，白芒随之亮起，倒映在他血色的瞳中。
    果然是进入东离秘境的临时入口。
    他脸上露出森寒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