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答应他了,真是不甘心啊!”
听到这句话,山井高福不由自主地看了齐藤专藏一眼,心说,要不是你不得力,今日我焉能受如此羞辱。
傍边的山井高遂看高福面色一沉,立马跳出来打脸:
“混账!作为分店番头,你怎么敢质疑家主的决策!”
看高遂这样做,山井家主高福哭笑不得——高遂、专藏两个人还有侥幸心理,一个试图垂死挣扎,而另一个则是五十步笑百步,希望踩着别人脱身,可惜啊,算盘都打错了!
专藏作为江户越后吴服屋的番头(掌柜),在洋布大举入侵扶桑、丝绸价格不断上扬的情况下,将家中的脸面——江户乃至扶桑首屈一指的吴服屋,经营的日渐凋敝甚至入不敷出,这不是赤裸裸地打山井家的脸嘛。
而高遂呢,更过份!
他作为山井十一家中的本家,被委以重任,负责全扶桑山井家的“两替商”钱庄生意。
结果如今不但生意萎靡,还放过了“贷放金御用所”这样鸡生金蛋的生意:
幕府在横滨劝业银行成立前,曾经向作为“御用为替方”主力的山井家征求意见。可以高遂为首的众人,以与洋人贸易风险太大、替扶桑商人担保得不偿失为由,坚持拒绝入股合营。
虽然,因为几十年前吃过大名贷的巨亏,当时搞的山井家差点分崩离析了,因此一向谨慎的经营风格没错。
可如今横滨劝业银行做的风生水起不说,而且地位日趋重要——不但牢牢控制了与洋人贸易的各家扶桑商人,而且亦然变成了幕府和诸侯之间的重要纽带。
这和大名贷那种坑爹的生意能比吗?!
高遂纯属因噎废食,不但导致幕府和山井家渐渐疏远,而且如今横滨劝业银行扩大规模,已经开始在长崎、箱馆设立分店,如今山井家的钱庄生意,已经显露出日薄西山的模样。
这两人将祖业败坏如此,以前呢,山井家也无计可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所以只能放任自流,由着这两个人折腾。可现在委屈也好、奉承也罢,到了今天这般田地,这两个固执守旧的,还是早早替换掉为妙。
想到这里,山井高福也有点心虚:
与其说这两人也不济事,倒不如说整个山井家都犯了大错。
自从六年前扶桑三港对外开埠以来,谁能想到,这和以前与兰国、唐人通商完全不一样呢!
以前是限额贸易,长崎生意被牢牢把持在包括山井的几家手中。
可如今洋船遮天蔽日的到来,而且洋商不讲商德,只要有利可图,阿猫阿狗都可以与之交易,反而如山井家这样的巨商,因为船大难掉头,从而失去了往昔的地位,这找谁说理去啊。
不过呢,自从延宝元年(1673年)创立江户“越后屋吴服店”之后,山井家随着生意的扩大,这风霜雨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光算动摇根基的大事,就隔几十年总要冒出来一两桩!
说起来,如今山井家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不,小野村利左卫门亲自带人上门拜访,足见山井家根基之深,这幕府推行新政,那是完全离不开自家啊。
想到此处,山井高福也没啥愧疚的了:
自己作为总本家,谨慎些是理所当然的, 而手下这些混账呢,只会犯错!最后还不是要自己出面收拾残局。
既然不能随机应变适应新时代,那早点退位让贤不就好了。
想到此处,高福不禁有些出神,这次登门的小野村利左卫门,作为豪商中的后起之秀,不光本身才干非凡,还和江户南町奉行小栗忠顺、勘定奉行堀直秀关系亲密,是不是
要加深关系,找个山井家的女儿嫁过去做侧室呢?
可利八哪里知道,自己还有飞来的艳福,此时他正坐在借来的小栗家马车里,为顺利压倒豪商首领山井家而样样得意呢:
“宽太我告诉你,就任江户町奉行的家主,要复兴江户市井,这些豪商又不是没好处。
因此呢,你我只要出面这么一说,哪有人敢不配合啊。”
微微一笑后,喜事重屋宽太连连点头附和。
不过呢,他心中可不完全赞同,要是有把握,你利八何必非要借小栗家马车虚张声势呢。
但事情办成了,这点瑕疵就别扫兴说了,毕竟这事也和他大有关联,他和利八一样开心:
如今是庆应元年(1865年)六月。
自从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三港开埠以来,洋布、洋纱蜂拥而入,而生丝、丝绸、茶叶外销不断扩大。
按理说,输入的洋布、洋纱售价低廉,输出的生丝、丝绸、茶叶价格高涨,这对扶桑应该是好事。
可问题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在洋布、洋纱冲击下,江户町人、百姓反而更加困苦了——衣服的价格开始是降了,可开埠以来物价飞涨,这如今衣服的价格,反倒超过了从前!
据说是因为生丝、丝绸、茶叶价格不断高涨,各地改良田为桑园、茶园,导致产出的粮食日益减少。
而民以食为天,这粮食一上涨,那所有货物的价格都开始跟着上扬。
另外,这纺纱乃是普遍营生,在町人、百姓乃至普通武士家中,这纺纱都是补贴家用的常见活动,可如今嘛,几乎都废止了——因为赔本,连木棉(棉花)都不种了,那纺纱根本不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嘛。
可这些和宽太有啥关系呢?
关系大了。
宽太是喜事重屋的番头掌柜,而喜事重屋呢,则是江户最大的行商店,负责走街串巷的货郎,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町人乃至普通武士没钱了,生意如何做的下去。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文久二年(1862年)幕府进行了革新,放宽了参觐交代的限制,导致诸侯各家纷纷撤离江户。这有钱的武士老爷们都跑了,江户经纶就更加一蹶不振了。
幸好呢,喜事重屋是从枣屋组演变来的,这上门有人啊。
枣屋组背后的呢,是原箱馆奉行堀直秀大人,如今更是国主格的诸侯白主松平家,所以路子野的很:
自从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三港开埠以来,喜事重屋就被提点,要求其收拢江户的手工品,然后自有人联系洋商收购。
而且呢,自文久元年(1861年)起,喜事重屋就被要求,大量买进洋布、洋纱,然后制取洋服及绷带啥的。
喜事重屋是江户最大的行商店,和町民、职人手艺人联系实在太深。
这各家各户在包销的承诺下,替喜事重屋做工,然后他们再用赚到的钱,换取喜事重屋的各样货物,实在是皆大欢喜。
可问题是,以山井“越后屋吴服店”为首的行会组,对此横加阻拦。
这个借口嘛,一是说喜事重屋鱼目混珠,做出的东西品质太差,不但平白败坏了大家的名声,而且给扶桑丢脸;二一个,则是谁给喜事重屋做工,那各家吴服店就联合起来抵制他——继续开店是开不成的,甚至连和此事有关联的雇工也要被辞退。
要不是喜事重屋背后的枣屋组也根深叶茂,喜事重屋早就被逐出江户了。
今天宽太跟着利八拜访山井家,得到的承诺就是喜事重屋可以放
开经营,因此宽太能不高兴嘛。
当然了,利八不是光为了喜事重屋,他是受了背后小栗忠顺所命,小栗新上任江户南町奉行,这复兴江户,就要让更多的人有生计,哪里离得开钱财。
他拜访山井家,除了喜事重屋的事,主要是为了让山井家能多放贷给各家商人——尽管小栗发布了法令,可抚慰各路龙蛇、讨价还价,那就得利八这样的小栗家御用商人出面了。
这山井家可不简单,不光是执扶桑钱庄牛耳 “十人两替”的一员,土仓(当铺)、吴服、酒屋、米粮等无不涉及,其影响极为广阔。比如其麾下的江户越后吴服屋,就是扶桑名副其实的吴服屋一番!
据说其店伙加起来,在全扶桑足足有上万人,至于跟着山井家混饭的,更是几倍其数。
按利八从小栗忠顺、堀直秀听来的话,山井家这样的,麾下有两替商钱庄、各路商铺,又把控了产地经营、流通和生产,那就是赫赫生威的财阀!
这样的大商家,其平日里的实力,足以匹敌十万石的藩主——这还是以前,如今扶桑动荡,山井家这样的实力派,那就更了不得了。
想到此处,利八不禁咧嘴笑了,这么算,他自己也是财阀啊。
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利八的腰杆立马直了:
不光是山井家,其他豪商首领,也得利八一一亲自拜访,扶桑是人情世道,这面子、里子两面光,才是做事稳妥。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财阀一代目的利八,如今能和这些老财阀家主平起平坐,那传出去,也是平添光彩——这也是利八如此热衷此事的原因之一。
他虽然得了小栗家的赐名,有了“小野村利左卫门”这样与武士一般无二的苗字名前,可实际上发家不过二十年的他,在名望上哪里比得上这些传承数百年的豪商!
利八如今可是扶桑数得上的大粮商,又是江户有数的两替商,他尚且如此,宽太就更不堪了。
因此,山井家的拜访完毕,见其它事不关己,他恭维完利八就想溜。
可利八哪里肯放他走:
“你老兄可不能这样,走过了就用后脚根把洞拿沙子盖上,这不可不行。
喜事重屋是有名的经纪,与洋商往来的各家,做生丝的小野组古河市兵卫,龟屋的原善三郎、吉村屋的吉田幸兵卫、丁子屋的衫村甚兵卫、近江屋的前川太郎兵卫,等等这些人,我还指望你引荐呢。
再说了,勘定奉行直秀大人,当年我也有幸结识。你要是不帮忙,那我可请直秀大人出面转圜了。”
对此宽太只有摇头苦笑,他和利八不同:
利八自己是支配人,生意就是自家的;可他只是喜事重屋的番头掌柜,背后的支配人是枣屋组。
因此这做啥说啥,尤其是与各家豪商勾搭,他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幸,利八让他做的事,上面早就有所吩咐,所以他假装为难一番后,就遂了利八的意。
随后,这两个豪商中的后起之秀,不但拜访了最近几年才靠洋商发家的各路经纪,而且还继续拜访了安田家、江户十组问屋这样的传统豪商首领。
同时呢,不光是他俩,幕府维新派各家的御用商人,他们也都纷纷出面,和江户各路豪商一一勾搭,力图重振江户的繁华。
从去年起,因为大量粮食涌入而给大家带来的信心,慢慢转换成各路商家的积极行动。
而随着这股商业复兴的风潮,扶桑开始着手解决一个根本问题,这就是:
农业国度和完成初步工业化的西洋诸国,这两者之间的贸易,如何才能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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