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珠自赵泓前额滚落而下,他双眸死死盯着素白的纸。手腕颤动,他每落笔一字,脸上的神情便彷徨一分。
“李沐蓁以血书上诉了你三罪,想必你也清楚吧,你便依照血书所述,将那三罪皆写清了。”宫钰依旧是静静地望着赵泓,她低声道。
赵泓攥着手中的笔,他咬牙道:“我会如你所愿而写的。只是,你得保我儿子一命。我死固然无妨,若是我儿子不能保全,我便宁玉石俱焚,你的目的终归是难以达到。”
竟是以死相要挟么?宫钰微微笑了笑,并未答话,她心内叹息,也无怪于此了。
——将死之人终归是会挣扎片刻的。
却听得花觅蝶温柔笑道:“老爷,你若是愿玉石俱焚,孟德少爷便是连半丝存活的机会也无了。他将会立即死在这牢狱里,最终埋葬于雪中。若是写了,孟德兴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你须得弄明白了,以你而今被囚于此的身份而言,所做所为也只能博得这一丝机会罢了。根本就没有以命相挟的资格。”
赵泓闻言,面色大怒,他似是欲说什么,但触及赵梦德那双乌黑的眼眸时,却是连一丝话音也难以出口了。
牢狱内寂静无声,唯独那寒冬的冷风似是撕裂了锦帛,捎了些许雪花而入,落于壁上,化作半缕雾霭飘散。
须臾后,赵泓停下了笔。
“疏影,此认罪书可有误?”宫钰问道。
“并无。”李疏影道。
——那么,这第一步棋,便就此结束了。宫钰叹息,她那双眼眸里却并无一丝情绪,似是骤然而落的雪,渐渐地沉积了下来,只余下了一片凉意。
“饶我儿子一命。”赵泓沉声道。
“既然赵大人如此坚持,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了。”宫钰道,她静默了须臾,对花觅蝶道:“你便先与赵梦德离开此地吧。”
“可是,殿下那边——”花觅蝶黛眉微蹙。
宫钰只微微笑了笑,低声道:“你给殿下一个交代便是了。”
花觅蝶闻言却是一怔,这一刹那,她仿佛透过了那道乌纱,望见了那双寂静漠然的乌眸。
江子瑜的言下之意,竟是让她亲手杀了赵梦德。
——可她从未杀过人。
花觅蝶定了定神,她抑住了心下的寒意,并未再思量下去,只拂袖与赵梦德离去。
待二人离去许久后,宫钰才缓缓道:“赵大人,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教于你。”
赵泓沉默以对,他那张枯槁的面容上已然不见了一丝情绪,仿佛只余下了麻木。
“既然赵大人不答,在下便权当赵大人愿为在下解惑了。”宫钰似是并未在意赵泓的沉默,只微微笑道。
“你究竟要问什么?”赵泓哑声道。
“赵大人既为溯王门人,且这七年里入京次数并不少。不知赵大人可否听人与溯王谈起过——”言及此,宫钰向赵泓望去,她那双乌黑的眼眸凉薄得便似是一望无及的寒渊,“七年前的宣御门之变?”
七年前,宣御关,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太子宫衡与恭王萧璟。
赵泓闻言,脸色骤变。尚无血色的脸更是惨白了几分,他仿佛听闻了极其骇人之事,那双褐色的眼睛深深嵌在了眼窝里,脖颈上经脉兀显。“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喘了几口气,白发松落而下,在他脖颈处烙下了极深的暗影,他颤声问:“你如此问,可是那位公主的意思?”
宫钰只微微笑道:“赵泓,我借故支开了你的儿子,你便该明白我的意思。本欲饶你儿子一命,你此刻若是不说,便不能怪我反悔了。而且,你现下亦是砧板之鱼,若是不说,等待你的,便将会是生不如死了。”
赵泓闻言,沉默了许久,他深吸了几口气,似是敛去了惧意,“也罢,我不过一介将死之人而已,又既不需顾忌,也无需惊惧了。”他自嘲地一笑,哑声道:“你既是如此问我,便应当是探听到了我听人与溯王谈到过宣御门之变,而今只是想问我那人是谁而已。只是,可惜了。我亦是不曾见到那与溯王谈话之人的面容,那人如你一般以斗笠遮容,身份难明。我与溯王向溯王禀告完要事之后,正行礼退下,不过是无意的一眼,瞥见了那人的手腕,那人的手腕上竟是有——”
却是戛然而止。
牢地内,只余下了一片死寂。
有些许白雪自风口而落,沾在了赵泓的赭衣上,却是许久未融,似是雪色的蝶栖息于一根枯朽的树枝上。
李疏影握紧了手中的剑,神情凝重。
宫钰只静静地望着赵泓,眸中是一片漠然。
赵泓竟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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