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海灯火

    
    天尽头，水天相接处，那轮残阳滴下的血染红一片，引来几只渡海的乌鸦在上面盘旋飞舞。它们沙哑着嗓子不停叫着，惹得原本安静的大海怒了，于是掀起滔天的海浪，猛然朝天砸去。
    最后天被砸成了筛子，露出斑斑点点的光，人们一般叫它星光。
    向遇此刻就站在飞扬号的甲板上，和所有追寻彼海的海盗一样，他们经常仰望星空，以此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不过这项工作一般都是航海士的任务，而他只不过是飞扬号上的一个地板清洁工罢了。
    他看了一会儿星空，挥去心中的阴霾，然后推着抹布继续在甲班上晃荡，将那些该死的苔藓一点一点全抹掉。
    甲班上是不能长苔藓的，不然下次交战，很容易因为脚滑而被其他海盗船打败，所以船上的掠夺者们要求他和另外一名地板清洁工务必将甲板每一寸都清洁干净，绝不允许有任何的苔藓。
    他是个很听话的船员，做工作也都很仔细、勤奋，于是在擦完两遍地板后，他又将地板擦了一边，这下整个甲板就真的不会再长苔藓了。
    “喂，向遇，你那边擦完了吗？我这边已经没问题了。”在甲板的另一边，好朋友克莱尔拿着抹布朝他挥手喊道。
    克莱尔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都是十七岁，阳光正好的年纪。克莱尔生得很好看，金发碧眼，高耸鼻梁，还有两个惹人喜爱的酒窝，是飞扬号上被公认的帅小伙儿。他不仅长得帅，而且还长得高，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比大多数人高了，向遇还比他矮一头。
    不过他虽然高，力气却没有向遇大。
    向遇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就跟平民窟里那些可怜的小孩儿一般。但他的力气却很大，掰手腕从来没输过克莱尔，而且船上一般要搬运货物，他和克莱尔一组，也往往是他出力较多。
    他是个实在人，勤奋和努力是他最宝贵的财富，所以船上这些凶恶之徒虽然时常逗弄他，但从不故意刁难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这艘大船上感到了久违的家的味道。
    他从小是个孤儿，从没见过父母，养他的一个老奶奶也在他五岁的时候死了。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人，乞讨、做小工、送信、捡垃圾……所有他能做的，能养活自己的，他都做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直到了半年前，有一天他在酒馆里听见了几个喝酒的男人高谈阔论，谈到男人的梦想——彼海之后，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出海的念头，他也要像男人一样追逐梦想，他也要出海，做那逍遥自在的海上男儿。
    而那时飞扬号也恰好在明珠码头靠了岸。
    他去到码头边，看到那个巨大的庞然大物，还有那凶恶的被刀架着的骷髅海盗旗，他知道他该离开这里了。
    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一把劣质小刀和半个馒头之后，他就上了飞扬号，以地板清洁工的身份。
    飞扬号很需要地板清洁工，因为船上的人很多，但没人愿意做地板清洁工，所以他们就要了他，也要了刚刚离家逃跑出来的唐吉诃德家族三子的克莱尔。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克莱尔的身份，向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克莱尔肯定是富家子弟，不然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长得白白嫩嫩的，比女人还美。
    此刻那个比女人还美的朋友正向他挥手，他笑着站了起来，也朝他挥了挥手，“我也搞完了。”
    克莱尔提着工具哐哐当当跑来，露出那一排依然洁白的牙齿，兴奋问道：“那今天的事做完了，我们去看彭羽他们赌博好不好？”
    向遇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去，他们会要我们也下注的，我可不想把所有的钱都搭进去。”
    克莱尔道：“不怕，我这次有必胜的武器。”
    向遇好奇问道：“你有什么武器？”
    “这个啊。”克莱尔从怀里掏出一尊财神像，“我听很多人说，要想发财就要拜这个。”
    向遇没好气道：“你有没有搞错，你又不是黄种人，拜我们的神有什么用？”
    克莱尔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才能显示出我的诚心，说不定他还会专门抽空来保佑我呢。”
    向遇笑了笑，觉得克莱尔想多了，这世界上哪有神，不过他也不打算打消克莱尔的积极性，只是问道：“你这尊神像从哪里来的？”
    “上次捕捞上来的啊，就在离明珠港一百海里的地方。船长说了，大海底下有很多好玩意儿，听说旧时代建造的城市都在那下面，彭羽还专门潜下去看过，他说下面金灿灿的，有一座金山，只不过太深了，所以才没带金子上来。我这财神像估就是那座城市里的人做的。”克莱尔言之凿凿道。
    向遇笑了，海底或许真的有金子，但绝对看不到，那前面没有光线照射，彭羽怎么可能看得见金子，他一定是骗人的。再者说了，如果真的有一座金山，以船长的性格，难道会不想办法捞上来？不可能嘛，咱们可是海盗，哪有放着金子不要的道理。
    他看着这个傻乎乎的朋友，有些无奈道：“你说的对，那你就带着你的财神爷好好去赌吧。”
    “你不去？”
    “我不想去，我想留一些钱在下次上岸时买一些书来看。”
    “书？你还看书？”克莱尔诧异地看着向遇，据他所知，向遇应该是认不到几个字啊。
    “对，我想了解彼海的事。”向遇轻声说道。
    “彼海？”克莱尔神情变了，有些激动，“你对彼海也感兴趣？”
    “很难不感兴趣吧。”向遇无语道。身为海盗，每一个出海的人，没有不对彼海感兴趣的，甚至说好多人就是因为彼海才出海的。
    传说中海中有一片海，叫做彼海，西方人称作黄金乡或者黄金海。那是一片奇幻的海，拥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和人们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就连起死回生的药，在那片岛上也能找到。
    无论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进了彼海，你都能如愿以偿。
    财宝、权力、力量、女人、仙药、魔法……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在那上面你都能找到。
    所以每一个海盗无不对此向往，这也是大海盗时代开启的原因。
    向遇当然就是其中一员，他想要的东西很多，金钱、权力、神药，包括他的父母，他所缺少的一切，他都想拥有。
    所以当他在酒馆里听到有人说彼海的神奇之后，他就毅然决然地加入到了臭名昭著的飞扬海贼团，成为了一名地板清洁工。
    而克莱尔与他想法差不多，只不过他追寻的又有些不同，大概是少爷的日子做旧了，想要尝尝鲜吧，但对神奇的彼海一样心怀好奇。
    “哇，真的很难想象，我竟然成为了追海者一员，真是令人兴奋啊。”
    所有出海的人，追寻彼海的人，通常都以追海者自居，因为他们觉得这种称呼有点像追梦者，但又不像追梦者那么俗气，所以就这样一直沿用了。
    “对了，你为什么要追海啊？”克莱尔忽然问。
    “大概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想什么都有吧。”向遇随口答了，然后反问道：“你呢？”
    “我啊，为了男人的浪漫，享受男人追梦的旅程，想要不一样的精彩人生。”克莱尔大概是以前做少爷时，像这一类话剧看多了，所以说起话来让人觉得浮夸、脑残。
    不过向遇没有嘲讽他，只是说道：“有意思，不过现在我想去睡觉了，我要去追逐我的梦了。”
    “哦，拜托，我的好朋友，现在这么早，你怎么能睡呢？快和一起去大杀四方吧。”克莱尔心还是在赌博上，彼海只是他暂时的宣泄口罢了。
    “可是我好困。”
    “没事儿，我们就赌三局，三局无论输赢就都要回来。”
    向遇看着克莱尔苦苦哀求的表情，只好答应了他。
    两人放好清洁的工具，然后简单擦了擦手，又朝着财神爷拜了三拜，这才进入彭羽的房间准备大杀四方。
    彭羽的房间很小，只有几平米，但却挤着十几个赤膊的汉子，他们围在一张小桌子前，桌子上放着两个骰盅，还是按照以往的方法，比大小。
    双方摇动身前的骰盅，一把定输赢，旁边的人也可以凑热闹，纷纷押注谁赢。
    克莱尔拉着向遇从两个赤膊大汉的肚皮下钻了进去，然后又从桌子一脚露出两个小脑袋来，四只眼睛咕噜噜地看着骰子滚动，然后被压在了骰盅下。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啊。”
    克莱尔和向遇相视一眼，立马各自掏出老婆本然后摔在桌子上。
    “我押小！”克莱尔大声道。
    “我押大。”向遇也大声道。
    两个人加起来不过十块海币，声音比周围那些押上百的人的声音都大。
    彭羽抹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两只豹眼盯着两个小家伙，怒道：“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就这边钱也想玩吗？”
    克莱尔道：“怎么了？你又没说钱少不能玩，我就要玩怎么了。”
    “不行不行，钱太少了上不了桌。”彭羽那张油腻的大手将那几枚可怜的海币推了回来，不让克莱尔和向遇比。
    克莱尔不干了，“你凭什么不让我押，我就要押。”说着又把钱推了过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彭羽瞪眼道。
    “你……行，那你说多少才能上桌？”克莱尔妥协问道。
    “至少五十吧。”彭羽想在场的都是一百起，收五十就已经算低了。
    克莱尔有些为难，他身上只有二十八枚海币，根本没有五十。
    “没钱就滚，我们要开了。”彭羽看出克莱尔的窘迫，大手挥舞着准备赶人。
    “我有钱。”向遇不想朋友出囧，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共二十三，加上之前克莱尔的，一共五十一，刚好够了还多一枚。
    克莱尔大喜，说话立马有了底气，“现在怎么样？我们有了五十一枚。”
    彭羽轻哼了一声，“下注吧。”
    克莱尔将钱全部推到“小”字上，向遇却说：“我觉得是大。”
    克莱尔摇头道：“不可能，绝对是小，我刚才摸财神了的，他也同意我的话。”
    向遇无语了，财神怎么同意你的话？是裂开了吗？
    “好了，都买好了吧，那买定离手，我开了！”彭羽大手落在骰盅上，然后猛地将骰盅拿开了。
    不等众人看清骰子的点数，忽然大船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接着整个摇晃了起来，然后就听到外面铜钟敲击的警报声。
    “敌袭，敌袭……”
    “拿家伙，有偷袭的……”
    “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