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慨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江彬听完就是一皱眉,古月珑的去向是清楚了,可他关心的不是古月珑啊,古月珑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路川,关键是路川还生死不明呀。
蔡清仔细琢磨了半晌,也没品出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于是说道:“彬儿,既然问清楚了,就让颜舵主歇息去吧,颜舵主,突然造访,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多多见谅啊。”
颜慨咧了咧嘴,心说话:“老秃驴!你他娘的就损吧,一掌差点没把我拍死,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完了?嘿嘿,想得美!我非在帮主跟前告你一状不可,你们莲花门能耐?跟我们丐帮比你们连个屁都不是……”
别看他心里面祖宗奶奶的把蔡鸿江彬师徒上下几辈都问候了个遍,嘴上可没那么有骨气,赶紧陪着笑,口中连声的“不敢”,挣扎着站起身来还想着以主人的身份送送客。没成想腿刚一直就被江彬一脚踢在了迎面骨上,只听咔嚓一声,骨头估计是断了。
江彬寒声道:“让你起来了吗?”
颜慨有心发火,但思前想后终究再次忍了下来,一来内伤外伤交加,一身功夫实在是施展不出几分,二来蔡鸿还在跟前。只见他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笑着抬起头先看了看蔡鸿。蔡鸿背着身子没言语,颜慨心里就是一凉,等再看到江彬的脸色,整个人都凉透了。
“说说吧,你徒弟邓辉是怎么死的?你和这婆娘又是怎么回事?”江彬低头看着他被疼痛折磨得已经有些变形的脸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没有丝毫怜悯。
颜慨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下重手一指点在足三里上,麻木终究是比疼痛好受些。而后双手撑在身后,坐在地上看着江彬狞笑道:“你当邓辉就是个好东西?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吗?扬氏有个青梅竹马,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殷波,殷波是个读书人,邓辉呢,是殷波的书僮。殷波进京赶考之前就和扬氏订过亲了,扬家连聘礼都收了,殷波走的时候说得清楚,说这次我定能高中,到时候接你去京城成亲,咱们同享荣华富贵,泉州这地方就不来了。要说这殷波,真不错,身为蔡虚斋蔡先生的高足,学问自不必说,关键是也人不错,说书的不是经常说一本书叫《龙图公案》嘛,里面有个《铡美案》不知道你听过没?听过就好,这殷波啊,他不像陈世美,万岁亲笔点的进士,那么大的官老爷,要什么女人没有?可他不,等京城事一了,第一时间就往泉州赶,来接没过门的妻子。不过,等他敲锣打鼓到扬家之后,嘿嘿,你猜怎么着?自己的妻子和自己书僮都已经同床共枕做了一年的露水夫妻了。这可不是我编的,不信你问这贱人,当时我就在她家门口戳棍,我看得清清楚楚,殷波气得脸都紫了,别看气成这样,知府大人要把这对奸夫淫妇抓到衙门问罪,殷波硬是没让,最后颤颤巍巍提笔在扬家的大门上写下修书一封,变卖了家产,接了爹娘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按理说女方毁亲,起码得把人家的聘礼退了吧?谁知道这爷俩一般的不是东西,一两银子都没退。也是老天开眼,老扬头半年就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老扬头没儿子,就生了这么个贱货,他一死所有的东西都归了邓辉,邓辉这才买卖、收租有了这院宅子。我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有心为难他,就天天派人到他家门上讨要,要是不给第二天还得加倍,到后来龙感巷每天都有上百号花子,把这孙子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没吃没喝饿了几天实在挨不住了就找我,想花十两银子买一张罩门,罩门所在,群丐不至嘛。嘿,十两银子,真是打发叫花子了,我没答应,后来他又加,越加越多,眼看再多也拿不出来了,我就跟他说写罩门是不可能给你写的,但要是你加入丐帮,咱们就是兄弟,兄弟没有跟兄弟要钱的,大家自然就不会上门了。这孙子还真就信了,掏钱大摆宴席,入了我门下。其实他哪儿知道,我就是青楼里的窑姐玩腻了,见他媳妇有些姿色想换换口味而已。当天晚上他喝得不省人事,我就大摇大摆进了扬氏房间,本以为得费点事,嘿嘿,没想到她还挺高兴。就这样我俩勾搭在了一块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听了些风声,狗东西在床底下等我,吓了我一跳,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掌正拍脑门子上,打了个脑浆迸裂,就是这么死的。我颜慨,不是什么好东西,爱钱,更爱女人,不过生平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有这件事,我觉得不过是替天行道,一报还一报,但却犯了我们丐帮的家法,法不容情呐,早晚传出去,也少不得要回洛阳挨刀子。今天也就是今天了,来,给颜大爷个痛快!”
话说到这份上,能下手的都不下手了,别看颜慨说什么回洛阳也得挨刀子,还不如在这儿被杀了就得了,回洛阳那叫正法,死在这儿那叫被害。堂堂丐帮七袋弟子,谁杀都是引火上身。
蔡清和王守仁就怕江彬莽撞,刚想出言提醒,只听仓啷一声江彬佩刀出鞘,下一刻已经插进了颜慨心口。
颜慨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首先自己做过的事不会被追究,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就算有人想翻,那也是死无对证,到死他都是丐帮的七袋舵主。其次,死在这儿,不管是死在江彬手里还是死在谁手里,和蔡清脱不了关系,和莲花门脱不了干系,丐帮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今日之仇就算是报了。最后,他还不想说出来的消息,也就不用再说出来了,反正这个消息一旦说出来肯定也活不成。
王守仁气得一跺脚,“江彬!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江彬没说话,微微一笑,提刀过去就要杀扬氏。
王守仁哪里能让他得手,抬手便是一招“沆瀣带朝霞,翩渺薄天游”。
左手前推,直击江彬胸口,右手穿掌,倘若江彬敢出手就要拿他的手腕。
江彬桥手一挡,任由王守仁拿住手腕,此时他与扬氏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
扬氏见颜慨被杀早就吓傻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哭喊两声,这会儿连声音都没了。
王守仁扣住江彬手腕用力一拧,江彬的身子顿时弓了下去,刀也脱了手,直直往地上落去。
就在此时,只见江彬抬脚一脚正踢在刀身上,刀翻着个就飞了出去,下一刻,不偏不倚正插在扬氏胸口,扬氏挣扎了两下就没气了。
王守仁顿时大怒,双手没松,右手手肘往下一压,抬膝盖直撞江彬尾闾穴。他这手功夫名叫霸王肘,在此之前还从没出手过。
同时,只见江彬身子突然往下一塌,右手在地上猛击一掌,身子顿时一转转到王守仁身后,贴着王守仁的后背,左脚点地,右膝便朝王守仁腘窝跪了下去。他这门功夫名叫怀心腿,在此之前也从没用过。
不过江彬并没有真的跪下去,要是跪下去王守仁这条腿就废了,他只是淡淡说道:“王大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论功夫你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王守仁冷笑一声,“未必吧。”
说着以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还握着江彬的手腕,从江彬手臂外侧往后一运力,即破了江彬的招式,还可反制于人,除非江彬想用一条胳膊换他那条腿。
江彬急忙后退一步,王守仁随即转身,将江彬右手往自己左下方一扥,手肘直顶江彬心口。
江彬再次以桥手格挡,左腿却横扫江彬双腿。
王守仁身子往上一翻,避开江彬一腿,顺势双腿还夹住了江彬的脖子。
江彬左腿还未来得及收,赶紧右腿抬膝去撞王守仁后背。
两人脚都不沾地,如何不倒?咚一声,便抱成一团摔在了地上,顿时扭打在了一块儿,哪儿还有什么招式、路数,纯粹就跟地痞流氓打架没什么区别。
蔡鸿看得直皱眉,到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过去,一手掐一个脖子给拎了起来。
“撒手,都给我撒手!嘿,彬儿你还不住手……怎么你也……谁他娘的再不住手我大嘴巴子抽谁!”
拉了半天两人这才住手,不过眼睛还是瞪得溜圆,恶狠狠的好像非咬对方一口才行。
蔡鸿看着鼻青脸肿的俩人,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没辙,还得哄孩子啊。
老头痰嗽一声,绷着脸说道:“彬儿,颜慨都那么说了,你怎么还杀他?”
江彬头一扭,嘴一撇,“奸夫淫妇就是该杀,要是我大哥在他也得杀。我只知道该杀之人就不能留客气,至于杀了之后有什么后果,我才懒得管。”
蔡鸿嘴角狠狠抽了两抽,心说话:“惹祸的精灵啊,你这要是到江湖上去,仇人得把莲花寺的门槛都踩烂了,要不是……唉,跟着路川你好的不学,净学这些……罢了,你就待在莲花寺别出去了。”
别说,江彬气得老头哭笑不得,但老头看江彬却像是看自己孙子一样,越看越喜爱。
最后摇了摇头转而去问王守仁,“王大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王守仁还是越想越来气,指着江彬鼻子说道:“路川,天底下有一个就够了,用不着你做第二个。他能把握住尺度,对整个江湖都是一种警示,你充其量只是个屠夫!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
“那要是我大哥已经死了呢?天底下一个路川就够了,但能一个都没有吗?”
“你就这么盼着他死吗?”
“你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
“放心,他肯定没死,就算你死了他都不可能死。”
“我们俩是兄弟,兄弟!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兄弟?你叫他大哥,他叫过你三弟吗?”
江彬默然,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王守仁规整规整衣服,冲蔡鸿微微欠身,“前辈,晚辈就先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
蔡鸿叹了口气,搂了搂江彬的肩膀,说道:“彬儿,走吧。”
江彬没动身,低着头勉强笑了笑,“师父您老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好,要早点回来,明天咱们还要去找路川呢。”
“徒儿知道了。”
蔡鸿带着莲花门人走了,江彬一步挨一步慢慢出了邓宅,放眼望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黄发垂髫嬉嬉笑笑,所有人都有事干,所有人都有去处,只有他,路川不在他连个去处都没有。
真不知道遇到路川之前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从城北走到城南,从城西走到城东,深一脚浅一脚,就像孤魂野鬼一般。
最后还是走到了客栈,他和路川、王守仁住的那个客栈。
掌柜的跟他打招呼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了进去。
客栈里空荡荡的,只有王守仁坐在楼下一个人喝着酒。他喝酒不像路川,是拿小酒盅一杯一杯慢慢喝的,但不管喝多慢那也是酒,也会醉人啊。
江彬看着他停住了脚步,王守仁也正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接,江彬本想扭头躲开的,不知为何,他没有。
王守仁笑了笑,不过和之前的笑不一样,没有嘲讽,没有看不起,只是单纯的笑了笑。
江彬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是想将王守仁之前的讥笑甩出去。
能不能甩出去,不知道,但他过去坐在了王守仁对面,没说话,自斟自饮一连喝了数杯。
王守仁本就在对面放着一只酒杯,不过不知道是给他留的,还是给路川留的。
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掉在酒里。
眼泪是苦涩的,酒也是苦涩的,酒喝起来就停不住了,眼泪掉起来又如何能停住。
王守仁怔怔看着江彬,心里有些发酸,还有些后悔,此刻泪水涟涟的不过是个孩子,十几岁的孩子。
“你说我大哥……真的还活着吗?”
“该做的事没做完,就算死了他也得从鬼门关爬回来。”
“王大哥……”
“路川不在咱俩都有些魂不守舍,说话自然没轻没重的,这点……比不上他,他总是把话都说开……这些天虚斋先生给我说了很多,他老人家希望我去上任。”
“去龙场驿?”
“龙场驿,我不知道我该去该是不该去,去,能做什么?不去,又能做什么。”
“要是我大哥在,他肯定能给你提点有用的建议。”
“是啊……”
“我是不知道该不该留在泉州跟蔡老前辈学武,我的功夫想帮我大哥报仇还差得远,所以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但不跟他在一起,我怕……”
“你怕他万一有什么闪失?”
“是。”
“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他能帮你拿主意。”
“明天我要和五老去海边,王大哥你就别去了吧。”
“我怎么能不去呢?当初要不是路川把我从杭州背出来,我早就没命了。再说,要是能死在海边我也就不用为如何抉择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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